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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笨蛋啊。

上岸之後必須立刻讓他和約珥解除連結!

如果不是約珥,埃裡希想,如果不是為了這個比珊瑚更加珍貴的幼崽,很多事情一定輪不到自己這麼紆尊降貴。

他攔腰抱起嬌小的少年,對方那點兒因為驚惶下意識的反抗對他來說就像小貓撓癢癢差不多,接著不容置疑連人類帶小幼崽一起,在平緩下來的海水中向岸上遊去。

十分鐘後,夏榮帶著一隊研究員兵荒馬亂沖進來搶救基地那些八成已經被海水報廢的機器時,看見的就是一副格外安詳寧靜的畫麵。

漂亮的人類少年坐在池邊,身上披著一件臨時借來的研究員白大褂,膝蓋以下還浸在沒完全消退的海水中,那些奇異的藤條和小花朵就優哉遊哉漂浮在水麵上。

他低著頭望向懷裡的小小人魚,幼崽早就在少年的懷裡咬著奶嘴睡著了。

另一邊的王並沒有恢復人身,腹部以下半沒在水裡,長長的金髮同樣鋪散在水麵上,有一些和麥汀汀的花兒們交疊,燦金與亮藍交相輝映,墜下的燈火與粼粼波光反射如碎鑽。

王沒有說話,就那樣隔著一兩米的距離看著他們。

主要是看著麥汀汀。

人類能有這麼大能耐,真的鎮靜下來暴走中的約珥,實在是超乎了他的想像。

夏榮見到他們就想擦汗,沖陛下低頭行禮後匆匆遛了,完全不想知道這詭異的一家三口般的錯覺是怎麼回事。

鑒於小殿下剛剛平靜下來,現在不是最好的檢查身體的時機,研究員們優先拯救被毀得差不多的基地,忙得不可開交。

來來往往的腳步聲和水流的嘩啦嘩啦交織成嘈雜的背景音,麥汀汀拽了拽不知何時從肩頭滑落的外套,手指依舊被崽崽握在小手中。

他有點兒忐忑地咬著下唇,看向王。

埃裡希一直沒有從他身上移開過視線,兩人四目相對,喧囂中這一瞬寂靜得不可思議。

少年猶豫再三,還是問出了那個一直好奇的問題。

“崽——小殿下的媽媽,在哪裡?”

*

沈硯心從沉沉的、壓抑到近乎窒息的黑暗中醒來。

他睜開雙眼,看見茫茫的、沒有邊界的白色。

……我是已經死了嗎。

沈硯心想。

這裡是天堂吧。

那個隻存在於人類幻想中的沒有苦痛隻有歡樂的夢境。

如果這就是死亡的話……

他失落又慶倖。

失落是死得有點兒倉促,什麼都沒來及告別呢。

不過對他而言,好像已經沒有什麼需要完成的事,和一定要見的人了。

就這麼死了也沒事。

慶倖的是,死亡的感覺還是挺好的。

起碼不會痛了。

“哎呀,你醒啦。”

旁邊忽然傳來一道悅耳的女聲,非常標準的宇宙通用語。

沈硯心猛地轉過頭,看見長卷髮的美麗女子。

尼基塔……?

不,不對。

尼基塔可不會有這樣的尖耳朵和骨螺般的耳鰭。

凱薩琳·雪倫熄滅正在津津有味看八卦的PADD,放下交疊的雙腿,探身阻止他的動作。

“別動,你看看你身上這一堆檢測儀器,很貴的,弄壞了我可找不到人報銷——雖然你長著一張很貴的臉。”

沈硯心沒有在意她最後那句調侃,順著她的視線方向扭頭看去,床頭的確有顯示複雜的專業機器,各種管和線連上他被子底下的身體。

作為赫特帝國最權威的宇宙生物學教授,凱薩琳一般情況下可不會在浪費時間在醫院裡看護一個病人。

(雖然她樂得清閒一會兒,不過這是兩回事。)

然而人類和人魚有別,喪屍更是罕見,赫特帝國的醫護經驗再豐富也沒有給喪屍看病的能耐,隻有請她出山。

最重要的原因,他可是陛下非常重要的……嫌犯。

這位嫌犯先生醒來之後既沒有詢問自己的身體狀況,也沒有對現狀產生任何好奇,好似根本不在意自己在哪兒、接下來又有怎樣的命運。

他閉著眼,很失落的樣子——好像對自己能夠再次醒來感到失望。

凱薩琳叫來兩個護士給他檢測和錄入身體情況,病人就那麼順從地任她們擺弄,沒有任何反抗的意思,無比乖順地接受在自己身上所發生的一切。

實在和這張冷傲的臉蛋不大相符。凱薩琳本來以為他是CC-09大戶人家的少爺之類的。

凱薩琳對他感到好奇,見此人不打算開口,主動自我介紹:“我叫凱薩琳·雪倫,你可以叫我雪倫教授,或者凱薩琳,隨你喜歡。在你出院之前,我全權負責你的健康問題。”

雖然出院以後麵臨的可能是牢獄之災、甚至死刑。

這一點凱薩琳並沒有說出來,也不重要——這部分不關她的事兒。

沈硯心因為這句話睜開眼,視線輕輕掃過:“……教授。”

給出的兩個選項,他偏偏選擇了最疏離的第三種。

凱薩琳並不惱,用赫特星的語言同護士們交換了一下病人的身體狀況資訊,姑娘們離開後,她聽見那人的聲音。

“謝謝你。”

黑髮青年的臉蒼白得毫無血色,神情一片灰敗。

“你的表情看起來可不太像在感激我。”凱薩琳說,“介意聊聊你身上這麼多傷是怎麼來的嗎?”

觸目驚心,凱薩琳想,她在見到這個病人的時候,隻能用觸目驚心來形容。

除了那張漂亮的可以和人魚族媲美的臉蛋以外,沒有哪一處是健康的。脖頸上的勒痕、%e8%83%b8腹處的咬痕密密麻麻,然而它們和左腿被野獸撕咬的傷口一比仿佛都不算什麼了。

凱薩琳知道北極星上的喪屍在進化和變異後,逐漸擁有與活人同等的感官,也就是說這些疼痛青年都是真切地嘗到、並且生生扛下來的。

養尊處優的她很難想像他是如何捱下來的,然而精通專業的她又輕而易舉就能分辨每一種傷痕是怎麼來的。

普通的虐待,暴力,還有……和性有關的虐待與暴力。

作為曾被人類迫害的人魚族的一員,她實在很難和人類共情。

但作為個體,她的確對青年深表同情。

長得好看明明不是他的錯,卻成了他最大的致命傷。

“……有點倒楣。”

沈硯心沉默片刻,這麼回答。

這已經不是敷衍了,這是種戒備,凱薩琳想。

宇宙生物學是個非常大的範疇,心理學當然也是其中一部分。

輕描淡寫不代表他不在意,相反,必然是留下了難以想像的陰影,才拒絕向他人自我剖析。

凱薩琳沒有繼續追問下去,當務之急是治好他身上那些還有救的傷,等到法庭的審判下來,如果不是死刑,再去考慮治療心理問題。

她看了看腕機,時間到了:“你好好休息吧,我會再來看你。有什麼需要按鈴就行,這裡的醫護基本都會通用語,就是發音和語法不太標準,不過也能溝通了。”

“那個……”

“你是不是想問小麥?”

沈硯心沒說話。

“自己都這樣了,還有空擔心別人嗎?”凱薩琳半真半假地揶揄,爾後回答,“他挺好的,沒受什麼傷,已經醒了。”

沈硯心剛鬆了口氣。

“但是——”

他忍不住看向這位話總說半句的教授。

凱薩琳這回神色倒是嚴肅了些:“他被王帶走了。”

王……

人魚族的首領,赫特星域第一掌權者。

他的強硬作風,沈硯心是有所耳聞的,否則也不會赫特星和北極星幾乎在同一時間被第三帝國肆虐,二十年後兩個星球的差別天翻地覆。

這樣一位年輕有為的陛下帶走了麥汀汀,讓沈硯心不自覺有些擔心少年會不會陷入和自己一樣的境地。

但他轉念一想,天下哪裡又會有第二個像烏弩一樣的存在呢?

烏弩那樣的人,不會再有第二個了。

想到烏弩,他的心中一片空洞。

沒有憎,沒有恨,沒有惡。

他好像已經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是好事,不是嗎。!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沈硯心閉上眼。

*

凱薩琳離開醫院,走下臺階,來到那輛懸著的那輛鬆綠色的飛行車麵前。

車門滑動打開,戴著墨鏡的年輕男孩兒從駕駛艙探過身,沖她伸出手,帶了點力道將她拉了上去。

凱薩琳把包放在旁邊,看著車廂內略顯浮誇的各種裝飾,“嘖”了一聲:“現在人工作業的飛行車是不是都是你們這種小年輕才買的?”

柏斯·雪倫邊啟動邊笑:“怎麼啦,不是很好看嗎?這可是你當初陪我去挑的顏色。”

“我那時候隻看了色板,沒想到漆上來這麼騷包。”

“誒怎麼能用騷包這個詞呢,這叫個性,個性!”

的確很有個性。路上的飛行車也好,軌道上的穿梭機也罷,十輛裡九輛都是低調的黑白灰,剩下一種顏色是公用出租的明黃色。

像柏斯這輛鬆石綠的插在車流中,格外顯眼。

凱薩琳從背包裡翻出墨鏡戴上,雪倫姐弟倆長得非常相似,隻不過精緻的五官在姐姐身上顯得美豔,而在弟弟身上則是種一眼便能望破的、青春飛揚的氣息。

柏斯·雪倫還在上大學,的確是最好、最令人豔羨的年紀。

他在赫特皇家學院讀法律,成績名列前茅,身後有雪倫家族和這位專業領域拔尖的姐姐的支撐,前途無量。

不過二十一歲的柏斯看起來並沒有多少闊少或精英的高冷調調,反而平易近人,是個脾氣很不錯的大男孩兒。

飛行車向著商業區駛去,過一會兒他們要回家,先按照父母列的清單買點東西。

“姐姐你好幾天沒回家了,最近忙什麼呢?”

“不是說了嗎,做看護呢。”

“看護,就是這個醫院裡的病人嗎?”

“是。”

“是什麼人?”

“這個可不能說。”

柏斯知道老姐經常為陛下工作,要做一些保密級別很高的事情,不便透露也是常有的事兒,可以體諒。

他就問:“那他叫什麼我總可以知道吧?”

凱薩琳一愣。

她在這兒守了這麼久,到現在還不知道對方叫什麼名字呢。

回頭記得問一下林不聞……

等等。

她一個眼刀飛過去:“在這兒套我話呢是吧?”

可惜藏在墨鏡底下沒有殺傷力。

柏斯哈哈大笑,兩邊的風景向後退去。

*

人魚族是個非常易燃易爆炸的種族,他們本身就無比高傲和冷漠,又因為二十年前那場迫害對外心生仇視,更是格外敏[gǎn]。

當他們進入一年兩度的發倩期,這種暴躁會達到峰值。

發倩期的度過辦法隻有三種,固定伴侶的○配和安撫,抑製劑,以及暴力發泄。

埃裡希至今既無婚配,也無伴侶,第一種肯定是沒辦法了。

在經歷魚體實驗的改造之後,他對抑製劑的耐受度也大大下降,就算是專人調配的強效抑製劑對他也沒有多大作用了。

剩下的,就隻有暴力發泄。

人魚的發倩期的暴怒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