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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不存在過。

看不出年齡的女教授穿著白大褂坐在中控台前,她有一頭耀眼的金色卷髮,長至腰間,隨意地披散在背後,慵懶而性感。

凱薩琳沒有回頭,抱怨道:“你真慢。”

林不聞沒接茬,從門口的衣架上取下白大褂穿上,走到她身邊,習慣性負手而立,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

和纖塵不染的實驗室相比,中控台另一邊的操作室地上佈滿了血汙,空間則被平均分成了單獨的隔間。

“三十。”凱薩琳道,“這回我們一共提取了三十份樣本。”

三十個狂躁的喪屍正在隔間怒吼,那些帶著腐臭味的髒汙便來自他們。

隔著一道道無形的牆,無論他們做什麼都是徒勞,根本不可能打破高密度分子製作成的隱形牢籠。

——沒錯,艦船成員口中的“樣本”並非無生命的物質,而是這顆被拋棄的星球上,同樣被拋棄的感染者。

*

星曆135年,也就是十二年前,一場天降災禍將不知名的病毒帶給伴星CC-09。

一旦感染上,身體機能迅速下降,思維紊亂,失去理智,更加麻煩的是出現了嗜血、甚至攻擊撕咬同類的極端暴力傾向。

感染者們有了一個非常影視化的名稱,「喪屍」。

喪屍病毒通過唾液、飛沫傳播,發病速度之快、程度至嚴重,以星球上的居民當時的科技水準根本束手無策。

他們隻能眼睜睜看著至親摯友變成怪物,很快,自己同樣命喪於他們口中。

彼時赫特帝國的母星同樣掙紮於水深火熱之中,分不出身來解救。

等到幾年後母星恢復元氣,可憐的伴星上已經幾乎不剩下還「活著」的居民了。

很多人認為喪屍病毒雖然是不可逆的,無法被治癒,但畢竟不是完全死亡,銷毀病原體實在太不人道。

結合對輿論的考量,最終,赫特的統治者決定將帝國轄域內所有的感染者集中於CC-09,讓他們自生自滅。

剛開始這顆星球還無人問津,發展到後來變了味兒。

不知從何時起,喪屍中出現獨特的生存之道,他們互相蠶食,角逐出最強的喪屍王,便能拿到離開煉獄、去往赫特星的諾亞方舟船票,獲得「永生之力」。

不僅能死而復生,更是躋身於母星高貴的種族。

棄星成了一個巨大的生存遊戲試煉場,來自母星和其他星球的觀眾湧進永不打烊的直播間,打賞、評論、競猜,儼然一項新潮的娛樂活動。

喪屍們不知疼痛,不知疲倦地追逐著目標,沒有惻隱之心,更不會有情感上的羈絆,是最純粹的屠戮機器。

難得有這樣刺激且合法的大秀,γ-CC-09直播間一時風靡全伽瑪象限,甚至其他幾個象限也有所耳聞。

究竟是誰批準了這項殘忍的殺戮遊戲,又是由誰賦予喪屍王珍貴的永生之力,帝國高層對此沒有任何表示。

他們的緘口不言反而讓真相更加撲朔迷離,棄星也因此蒙上一層權謀鬥爭的色彩。

原本美麗的北極星,就這樣成了毀棄之地。

*

眼下,被關在獨立囚室的喪屍們大吼大叫,瘋狂捶著透明的牆。

他們感覺不到疼,就算腳掌越界被鐳射割掉一半,就算手臂折斷,也絲毫沒有阻攔他們的動作,場麵十分血腥。

99%25的混亂之中,安安靜靜的1%25就會變得格外顯眼。

凱薩琳用手指卷了卷自己泛著光澤的長鬈髮,按下麵板上的按鈕。

原本透明的光牆變成了毛玻璃似的質地,隔絕掉其他監室的躁動,隻剩下角落裡的一間。

“你也發現了吧,林。”她隔空用手指點了一點那裡,指甲油和她的唇色一樣鮮紅豔麗,“這一個……很不一樣。”

林不聞彎腰操作麵板,放大那間監室的畫麵,皺起眉。

是個男孩兒,模樣稚嫩,最多十七八歲。旁邊的三維掃描資訊顯示的確是喪屍,細胞也好、內臟也罷,沒有任何存活生命體該有的表徵。

他的身體沒有其它喪屍那麼僵硬,坐在角落裡,甚至可以抱著膝蓋,蜷縮成小小一團。

更奇怪的是,和旁邊少胳膊斷腿、血淋淋發爛發臭的同類相比,他實在太過乾淨了。

全身上下完好無缺,連皮膚都沒有破損。除了小腿長出的藤蔓和花不太尋常,看起來和活著的人類沒什麼差別。

而且長得非常好看。

一掌就能握住的小臉下頜尖尖的,肌膚白皙細膩,吹彈可破。

垂下的眼眉秀麗,藍瑩瑩的眸光流轉,密密的睫毛在眨眼時輕顫,宛若蝶翼。小巧的鼻尖隨著抽氣皺了皺,很委屈的樣子。

身上隻有件白T恤,尺碼過大根本無法很好地遮蔽身體,領口向下滑落,露出鎖骨,並且因為坐的姿勢T恤下擺堆疊在腰間,稍微動一下……林不聞禮貌地移開視線。

少年和小腿上的花兒一樣,有著令人不忍的純真,又因為沒有絲毫反抗能力的纖弱襯出一種不自知的嬌豔來。

就算不是以洞察力著名的林上校,隨便找個誰來,都能發現他與喪屍太過格格不入。

比起髒兮兮的喪屍實驗室,這樣美麗的人類更應該被綁在純金打造的鳥籠中,出現在黑市的禁忌拍賣場上。

見林不聞如料想中眉頭緊鎖,凱薩琳沖他眨眨眼:“再給你個驚喜。”

她打開麥克風:“嗨,小傢夥。”

小美人聽見聲音,有些怯弱地向後縮了縮——可惜已經沒有地方再退了,不得不抵著牆根。

他環抱自己,細白的手指有些發抖,漂亮的藍眼睛怯生生地望著他們。

凱薩琳的聲線透過監牢裡的擴音器傳出來:“你叫什麼名字?”

她講的是星際聯盟通用語。

眾所周知,喪屍是怪物,也是死物。無論哪一種都不可能對有邏輯的句子做出符合邏輯的反應。

凱薩琳和那麼多喪屍打過交道,比誰都清楚這一點,林不聞搞不明白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一分鐘漫長的沉默後,少年竟然抬起那張漂亮的小臉,輕咬了下嘴唇,發出有些朦朧的一聲:“……麥。”

凱薩琳一臉“你看吧”的得意表情:“雖然反應有點兒慢,但他記得自己的名字,還能聽懂通用語。”

林不聞沉聲道:“他沒有完全退化?還是說,有自愈的跡象?”

凱薩琳聳了聳肩:“也許都有可能。不過我們今天來的目的不是這個,任務要緊,以後有機會我會把他帶回母星好好研究一番。”

她已經記下了這個小傢夥的編碼。

見上校依舊緊盯著監室,教授主動問:“你要靠近點兒看看小麥嗎?”

這就取上昵稱了。

雌性對軟萌幼崽的喜愛是不分種族的——哪怕這一個算不上“幼”。

林不聞點點頭,手指下意識放在腰間佩戴的骨槍槍套上。

他的槍由海龍骨所製成,人類那樣脆弱,隻要一束水紋鐳射便能碎開整個頭骨,連近身的機會都沒有。

況且這小傢夥看著如此柔弱無害,能有什麼威脅?

*

凱薩琳動手暫時關閉了光牆,林不聞走進去,先是聞到一股香味。

淡淡的,很好聞,有點兒像陸地上一種名叫石榴的果實。

凱薩琳教授自然不會允許在極需要精準控製條件的實驗室記憶體在熏香一類的東西,那麼,這種香味就是來自於裡麵這個樣本身上。

……一隻香噴噴的小喪屍。

太奇怪了。

奇怪的地方也太多了。

林不聞想,還真是無意中抓來個特別的樣本。

難道是受到「那個」的影響?

他心中一喜,居高臨下地開口:“你叫什麼?”他頓了頓,語氣頗為嚴厲地補充道,“我要全名。”◢思◢兔◢在◢線◢閱◢讀◢

外麵的凱薩琳翻了個白眼,在他過來之前,這個問題自己都已經問了好幾遍了,喪屍小漂亮每次給的都是一個單字。

怎麼,他林上校出手,還能得出新答案不成?

小喪屍緊張地揪著衣角,慢吞吞地回答:“麥……”

過了十幾秒,他忽然補上第二個音節:“……汀。”

咬字太輕了,林不聞人如其名,沒聽清。

不過這並不妨礙他有所收穫,看來這隻特別的小喪屍能夠對不同的語氣、目標做出不同的反應。

相比於隻知道吃的其他喪屍,眼前的這一個,幾乎可以算得上進化了。

林不聞從助手那裡拿來不同種類的掃描器,邊嘗試著和小喪屍繼續對話,邊對他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進行深入檢查。

隻是,無論是言語還是神情,小美人都需要他戳一下才動一下。

儘管臉上的表情並不呆滯,但總有幾秒延遲,像個空白的、任人擺弄的木偶娃娃。

林不聞沒法從他身上獲取有效訊息,有些惱怒,折騰他折騰了很久還沒結束。

自打末日來臨後,小美人已經很久沒同他人這麼長時間待在封閉空間了,林上校又如此充滿侵略性,他根本經受不住,那雙霧藍色的眼眸因為恐懼而蓄起盈盈淚意,好似陰天的湖麵皺起漣漪。

林不聞從儀器螢幕上狂亂跳動的數值中抬頭,正巧瞥見小喪屍泛紅的眼眶,額角狠狠一抽,心頭火起。

關於討厭人類的理由林上校可以列舉出一長串,惱人的哭泣便是其中之一。畢竟他自己的族群是沒有淚液的。

亂七八糟的資料中找不到需要的那個本就讓林不聞感到一陣陣煩躁,小喪屍的軟抵抗加劇了它。

林不聞攥緊儀器,逼出嗶嗶的警報聲,低吼道:“別哭了!”

他不吼還好,這一吼,突如其來的驚嚇讓小美人渾身一抖,在眼淚滾落之前,小腿上的荊棘藤蔓掉下來一片亮藍色的花瓣。

第3章 緋紅色

林不聞眼睜睜看著那瓣藍墜落,卻又在接觸到地麵的前一秒消融進空氣中無蹤跡,如同幻影。

軍官的威懾之下,小喪屍腿上的所有花兒全都瑟瑟合攏,他本人更是不敢再掉眼淚,一聲不吭咬著嘴唇,生生咬出了如同血色的緋紅來。

凱薩琳參與過許多對喪屍的研究,深知他們是沒有感受和感情的,所以並不會輕易對這些死物、怪物產生共情。

然而眼前這個樣本似乎有不一樣的魔力,小美人兒用不著哭泣和撒嬌,光是那雙小鹿一樣的圓眼睛無助地眨一眨,就叫她忍不住心軟。

長得好看還是有用的。

她眸色沉了沉,打開麥克風,語帶調笑:“士兵,溫柔點兒,可別把人家真欺負哭了。”

從放大的螢幕中,看得見林不聞頸側悄然攀上堅硬的鱗片。

這是他們族群情緒激烈的表現之一,遠在大腦判斷和回饋之前。她估計或許連他本人都沒意識到。

凱薩琳的聲音喚回林不聞的理智,他瞥了眼緊緊閉合花苞的小傢夥,後者低著頭,從這個角度隻能看見他軟軟的銀髮,發梢下露出一片雪白的皮膚,後頸纖細,好像他一隻手就能捏斷它。

想法逐漸變態。搞得好像自己是個嚴刑拷打的壞人。

……今天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