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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桂飄香。轉眼間又到了天下士子秋闈應考的時節。

此時已是青蓮教的叛亂平複後的第三個年頭。平亂之時,為首的明王早施以極刑,餘者大小頭目亦有許多剿首示眾的, 其餘烏合之眾, 早四散逃逸, 再興不起甚麼風浪來。故而四海皆定, 宇內清寧,更兼這幾年風調雨順,竟是百年一遇的好光景。

故而這金陵城中, 自是更加熱鬨非凡, 來往四麵八方的士子們聚集在茶社酒樓之上高談闊論,%e5%90%9f詩作對, 正是書生意氣, 少年風流。

此時眾人都圍在一處,看那雪浪紙上頭傳抄的詩文,正是一首《姽嫿詞》, 一人在跟前高聲誦讀, 其餘人在底下紛紛讚歎道:“叱吒時聞口舌香,霜矛雪劍嬌難舉。不知道從何處想來!實是綺靡秀%e5%aa%9a之至,寥寥數字便已將姽嫿將軍林四娘的情態畫得入骨。”

又有人感歎道:“不期忠義明閨閣,憤起恒王得意人。這幾句亦是布置得極妙, 敘事辭藻華麗之至。怪道流觴宴上能憑了這一首《姽嫿詞》拔得頭籌。佩服!佩服!”[注1]

茶社裡也有那新來的書生, 見了這副熱鬨進項, 忙拉住旁邊人, 拱手打聽道:“不知這詩的作者是甚麼來頭?為何一乾人竟對他推崇成這個樣子?”

被拉住問的那人忙說道:“原來你竟不知!這詩的作者姓賈, 我輩皆尊稱一聲寶公,正是我金陵人氏, 從前開國之時,分封了八位國公,那獨占其二的賈家,便是他家。後來那八公前後犯了事,皆沒落了,賈家也被抄家削爵,幸有這位寶公力挽狂瀾,去年恩科之時,接連中了舉人、進士,在禦前替賈家洗清了冤屈。”

新來的那書生聽了,大驚道:“原來竟是昔年作《節婦%e5%90%9f》的那位寶公嗎?此人不僅文章寫得好,於詩詞一道更是才情不俗。聽聞他老人家雖年紀輕輕,卻已經接連中了舉人、進士,替賈家平反、光耀門楣自不必說,更是得聖上欽點特批,進了翰林院,這是莫大的榮耀呢!”

先前那人笑道:“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這位寶公卻真正是位隱逸之士。今春清平王主辦流觴宴,不知道為何竟以一本書坊裡的閒書《姽嫿將軍小傳》為題,教赴宴的諸位當場寫一篇詩詞,寶公便憑這首《姽嫿詞》一舉奪魁。一時間長安紙貴自是不必說,許多世家子弟更是登門,備了重禮,說要拜他為師,都被他拒絕。偏生這節骨眼上,寶公的母親王氏病逝了,若以他才學,走門路要朝廷奪情,亦非難事。隻是寶公自家無意仕途,直接報了丁憂,辭官而去。連清平王都感歎不已,隻說可惜呢。”

兩人正說話間,突然見外頭鼓樂聲起,一陣吹吹打打擁簇著大紅花轎過來了,兩人不免順著窗口往樓下看了一眼,見那迎親隊伍浩浩蕩蕩,不禁咂舌道:“這又是哪個豪門大族要娶親的?”

突然有一個中年書生在旁邊笑道:“原來你們不知道。這卻是穆家辦喜事。卻也不是穆家人,是穆夫人的兄長如今住在穆家,在那裡娶妻呢。”

那兩人聞言亦是吃驚:“是順義侯穆家?”

那中年書生點頭道:“正是他家。先前平亂,順義侯不惜傾家蕩產捐了許多財物充作軍餉,故而立了大功。聖上有意封他為郡王。他執意不肯。更是辭了爵位,和夫人隱居在這金陵城中。他那夫人,生得極是貌美,更兼一手好女紅,在金陵城置辦了許多織機,在那裡辦了個絲綢作坊,他家更是兼辦著許多海上的生意,正是富甲一方。”

那兩人聽了不免崇拜非常,問道:“先生是何方高人,焉能知道這許多?”

那中年書生得意一笑道:“不瞞兩位,我亦姓賈,從前也曾出仕,和榮國府賈家有幾分淵源。想當年穆夫人在榮國府當丫鬟時,我還見過她哩。”

那兩名年輕人見中年書生說話顛三倒四,不倫不類的,忙將他上下打量一番,見他麵闊口方,直鼻方腮,相貌倒也端正,隻是麵上許多皺紋,顯現愁苦之色,身穿一件揉皺了的長衫,頗為寒酸。兩人一念靈光,突然醒悟,問道:“閣下莫非便是賈化賈時飛?”

那中年書生高興道:“兩位竟知道我的大名。在下正是賈化賈時飛。彆號雨村,兩位喚我雨村便是。”

那兩名年輕人聞言立時變了顏色:“呸,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賈太師啊。你貪贓枉法、徇私舞弊、忘恩負義、賣友求榮之事早已天下皆知,早被罷官永不敘用的人了,這會子混在這裡做甚麼!”

旁邊的士子們聽到這話,紛紛往這邊看過來,聽說是那忘恩負義的賈雨村來了,一個個麵上皆有鄙夷之色。

賈雨村無奈,隻得慢慢走出茶社,卻一眼看見外頭道上一個青年乞丐正在向一個商人模樣的人糾纏。賈雨村一眼望過去,見那個商人頗為麵善,又低頭想了一回,不是旁人,正是冷子興,忙招呼道:“子興兄如何到這裡來了?”

那古董商人冷子興自賈家抄家削爵之後,便尋了個由頭休了周瑞家的女兒,隻身一人在外頭闖蕩,因時運不濟,卻也三更窮五更富的,他見著招呼他的人是賈雨村,倒不嫌棄,隻笑著說道:“許多年未見,猶記得當年姑蘇智通寺外酒肆中相見之時,與老先生相談甚歡。如今再度相見,實是你我有緣。正是他鄉遇故知,當浮一大白!”

於是二人胡亂尋了一間小小酒肆坐下,冷子興提起從前之事,向賈雨村道:“先前那名乞丐不是旁人,正是寶二爺從前的小廝茗煙。他卻是個癡心的,早年聽說為了一個丫鬟,被寶二爺發落到城外田莊裡。顛沛流離了許多年,這會子還在打聽那個丫鬟的下落呢。那丫鬟也是個人物,先後伺候過寶二爺、假王孫,還曾嫁到外頭與一個行商做小。可惜時運不濟,如今已是被大房攆了出來,不知道是流落煙花巷,還是到甚麼地方去了。”

賈雨村心不在焉感慨道:“若果真如此,一個小廝,一個丫鬟,一個乞丐,一個煙花女子,倒也配得過了。我記得茗煙是個精明能乾的,若是他們二人果真結為夫妻,從此有商有量,夫唱婦隨的,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業。”

冷子興冷笑道:“話雖如此說,但世人多貪慕富貴,隻怕那丫鬟一心想著攀高枝,卻不想嫁給一個乞丐呢。”

兩人說了一會子話,又喝了幾杯酒,複又說起穆家娶親之事。

原來吳貴欲娶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平兒。那平兒自跟隨著賈母回到金陵,懷胎十月生下一個男嬰,闔宅歡喜。其後賈寶玉參加恩科,接連中了舉人、進士,賈家亦得以平反,賈璉等人從北邊歸來,賈母便張羅著要讓平兒的孩子認祖歸宗,又說要讓平兒扶正。

這本是天大的榮耀,偏平兒說已替璉二奶奶誕下香火,便算得功德圓滿,隻求這個孩子仍寄在璉二奶奶名下,自家又在那裡求恩典,一心求去。

賈家上下無不詫異,忙問緣故,卻見平兒主意已定,沒奈何隻得允了。平兒便嫁了穆夫人的兄長當續弦。

冷子興感歎道:“這位平姑娘一向是個善心人。隻怕是從前璉二爺的行徑著實寒了她心,索性報恩之後一刀兩斷,另嫁他人,將來必另有一番天地。”

賈雨村這時候三餐不繼,缺衣少食的,怎能顧得上旁人之事,隻管敷衍幾句。冷子興見他精氣神都不比從前,連那些斯文書生氣也沒有了,漸漸話不投機起來,於是又喝了兩杯酒,說了一會子話,便自顧自散去了。

第318章 結局(下)

堪堪又是數載的光陰。

誰知京城中突然傳來消息, 說聖上勤勉政事太過,一日忽得了急病去了,清平王順理成章登基為帝, 於是朝中人事暗換, 頗喧鬨了一段時日。又值宮中大火, 那位年輕的皇後娘娘竟然折在火裡了, 少不得一番問責,罷黜流放多人。緊接著後宮選秀的消息便不脛而走,這回不光京城, 連同天下各省的那些世宦名家都心思浮動起來。

這日維揚城外, 卻有一輛大車緩緩駛下官道。那大車行到鄉野村落之旁,山環水旋之處, 再也行不動時, 卻從車裡跳下一男一女兩個人來。隻見女子長挑身材,蜂腰削背,高高挽著一頭烏發, 不是旁人, 正是鴛鴦。那男子約莫三十多歲年紀,相貌頗端正,身著青衣,做書生裝扮, 隻是看上去腿腳不大利索, 手中駐了一根拐杖, 卻是胡長憂。!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胡長憂向鴛鴦道:“娘子, 你看前頭茂林修竹, 依稀隱著一座廟宇,雖有些頹敗, 但院子看著頗大,正是一等一的清幽去處,咱們若是去那邊賃一個小院,住上一段日子,豈不清淨?”

鴛鴦笑道:“妙極!”忙攙扶著胡長憂的手,兩人一起往前走,隻見那寺廟前頭有一匾額,上頭寫著“智通寺”字樣,大門半開半合,旁邊有兩個小童,紮著朝天小辮,在周圍空地上撲蝴蝶玩耍。

胡長憂見那兩個小童一男一女,皆穿紅著綠,粉雕玉琢一般,不由得失聲讚道:“好齊整的孩子!”

正說話間,那智通寺的大門“吱呀”一聲全開了,一個女子端著木盆從裡頭走了出來,口中叫道:“少爺小姐莫要貪玩,仔細夫人知道了罰你們寫字!”

忽而看見鴛鴦和胡長憂兩個人,一驚之下,駐足立在那裡,再看了一看,不覺叫道:“這不是鴛鴦姐姐嗎?”聲音裡又驚又喜。

鴛鴦聞言,忙將那女子細細打量,才見不是旁人,正是麝月,不由得也叫道:“你不是跟著晴雯去金陵了嗎?如何又在此處?”

麝月笑道:“說來話長,說來說去都是要躲避征召的緣故。如今老爺夫人全家都到了這邊呢,過幾年還要預備著出海呢。”又看了一眼胡長憂,壓低聲音道:“這位莫不是胡先生?看著倒和前幾年不大一樣了。”

麝月忙請胡長憂和鴛鴦進智通寺,又忙著往裡麵稟報。晴雯聞訊後和穆平親自來迎,穆平自和胡長憂在前頭說話,晴雯和鴛鴦在後頭閒聊。閒聊之時,鴛鴦才知道在智通寺門口見的那兩個小孩子便是晴雯的孩子,不由得感慨道:“一晃眼的工夫,你連孩子都這般大了。”

晴雯笑道:“我輩皆俗人,隻想過些安生的小日子。因世人皆說多子多福,少不得一番辛苦,掙命生了這兩個冤孽。——若非被他們拖累,早幾年我們便出海,去過些逍遙自在的日子了。”

鴛鴦道:“如今你兒女雙全,湊成一個好字,已是足以交差了。這會子再說甚麼逍遙自在的日子也不遲。”

晴雯搖頭道:“說到底我還是懷念做閨女的時候,那時候在大觀園中無憂無慮的,那日子真正如神仙一般呢。”

兩人正說話間,突然見一個小姑娘從外頭經過,在那裡嚷道:“我不學繡花,也不學彈琴。”旁邊想是有丫鬟阻攔,便在那裡叫嚷。

晴雯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