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份再高些便不怕了。誰知道做了侯夫人, 整日同這些皇子、公主、郡主、王妃之類的應酬, 仍要處處陪小心。固然吃穿用度好了不少, 但其間風險亦是不少,竟無一日可安寧。如今卻是輕鬆了。”晴雯笑著向穆平說道。

她從前在榮國府時候, 見賈母、璉二奶奶、薛、林、探等人,各個皆有不凡之處,隻當那身居高位者更加深不可測。想不到後來見多了貴人,見著那些不忠不義、不孝不悌、雞鳴狗盜、傷風敗俗之事,那對皇室的敬畏之心漸漸也就煙消雲散了,隻剩下一句:不過如此。若再來一句,便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隻是他們自幼學了屠龍術,若論這上頭的見識心計,著實比平頭老百姓高明,等閒的烏合之眾哪裡是他們對手,這大好江山也隻能任由他們折騰了。想來王朝更替,幾千年來皆是如此,雖不至於好,卻也不至於更壞。

“我與你是一般心思。從前在江南時候,梅姨每每說起京城如何繁華,又說我天生該是甚麼龍子鳳孫,我雖麵上不屑一顧,心中卻也以為隻要一朝認祖歸宗,其後自然一勞永逸了。卻未曾想過皇室裡的明爭暗鬥更勝尋常百姓家,那些個龍子鳳孫的屍骨早堆成了山,又有誰真個在意過那甚麼血脈不血脈。後來當了順義侯,受朝廷供養,也隻得困於那些禮儀規矩,反不如從前當廚子來得逍遙自在。”穆平亦笑道。

他這兩年來過得頗不順心。那些顯貴之家衣食上頭的許多規矩,其實於怡情養性無半點益處,隻不過刻意要多費些人力精神,好不動聲色彰顯他們的與眾不同之處罷了。他亦為此受了許多嘲笑,麵上雖唯唯諾諾,實則心中不服之至。

旁的不說,單說那吃食上頭的規矩,顯貴之家每日裡精米白麵,肥腸大鴨子,連些清淡素菜也要使了許多油膩之物來配,若說精雕細琢,確實無出其右,但過於油膩,怪道一個個皆體弱體虛,多有痰症及中風者,卻全然不思悔改。

“這會子好了,如今朝廷賞了你一麵金牌,從此天下之大,皆可去得。咱們遊曆時候,倒便宜許多,不須為路引所掣肘,也不須向那些知府知州三拜九叩,說起來,極是逍遙自在呢。”晴雯惟恐穆平失望,在旁邊極力安撫,“我已和茜雪她們盤點過家中餘財,待到將賴嬤嬤托付之物送還賴家後,尚有數千兩銀子,在江南購置處宅子置些田地,再做些小買賣,已是儘夠了。正是所為小富即安,又有身份地位,如此還有甚麼不滿足的?”

兩人正說著話時,突然聽到馬蹄得得,有一騎從後頭飛奔而來。穆平心中正輕快時,見狀不免向晴雯讚了一聲:“好俊的騎術!若換做我卻是萬萬不能的。”見那人銀盔銀甲,依稀是五城兵馬司麾下服色,隻當他要到前頭碼頭去辦事,因自忖有金牌在手,也不懼怕他。

誰知來人繞到他們前頭停下來,一言不發,跳下馬來,將那頭盔扯下來扔在馬鞍上,露出臉來,正是寧玨。

穆平和晴雯對望一眼,都不知道寧玨這會子葫蘆裡賣得是甚麼藥。穆平先向寧玨行禮,口中稱道:“王爺一向照拂我等,我等亦非不思報答之人,前番在京城時,已送了不少禮物到府上,又悉心擇了四名美人伺候王爺,論理這些足以報答王爺昔日恩情了。如今國難當頭,我二人亦竭儘全力,將大半身家奉上,惟願王爺早日收複京城,承平宇內。方才太子殿下亦稱讚我二人有心,賞了一道金牌,為我二人防身之用。如今王爺又有甚麼囑咐?”他怒上心頭,已顧不得甚麼綿裡藏針,竟將心中之意一儘說出,實是不客氣之至,暗含威脅,提醒若寧玨再這般苦苦相逼,便是有違太子之意了。

寧玨如何聽不明白他這話裡的意思?如今青蓮教大軍攻占了京城,他父子攜了寥寥幾名親眷出逃,已不似從前那般不可一世。細論起來,這時候自是該千金買骨的時候,穆平夫婦獻了這許多錢財,若他還在這裡一味阻撓,傳出去隻怕會被天下人恥笑。隻是——

“穆大人請放心,孤此番來,並無半點為難你的意思。隻是有幾句話要同晴雯姑娘說。”寧玨道。

“王爺怕是喝醉了酒,莫非糊塗了不成?我夫人的閨名,豈是外男喚得的?”穆平冷冷道。

寧玨一愣:“是,都是我不好,不該在那裡胡思亂想,會錯了意。隻是事已至此,總要做個了斷才好。”聲音裡大有求懇之意。

穆平和晴雯都見慣了寧玨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樣,頭回見他竟肯低下頭來軟語相求,都覺得甚是詫異。他們其實和寧玨年齡相仿,論輩分更是比寧玨高,眼見他這般可憐巴巴的模樣,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若是仍舊像先前那般硬邦邦頂了回去,倒像是在欺負他了。

穆平一念至此,便有了主意,向晴雯低聲道:“我在前頭等你。”慢慢往前走了幾十步的距離,在那裡不動了。這個距離既不至於聽到寧玨的話教他尷尬,也不至於見晴雯有個甚麼閃失時候救援不及。

寧玨原本是借著心中一股子鬱悶不平之氣,一徑到了此處,眼見穆平這般大度,反倒不知道說甚麼好了。他文韜武略俱有小成,惟這男女情愛一道,一直以來自有那各色粉黛上趕著恭維,他隻消拒絕或者接受罷了,從不曾主動對人示好,於此道頗為生疏。

晴雯見他突然間一副抓耳撓腮的樣子,不免起了憐憫之心,暗道:“便是從小生在皇家,又有甚麼意趣?聽說清平王自幼便由嚴師教習文武,寅時起身,入上書房讀書,早膳後要跟隨忠順王爺學著料理公務,午後要練習騎射相撲,夜間還要修習詩文史樂等,這般日複一日,極是辛苦。想來他素有賢名,必是於外頭的事上有些能耐,隻是於內裡怕是無趣得很,也虧得芳怡不嫌棄。”

想到這裡,晴雯麵色越發和緩。寧玨見她一雙妙目注視著自己,目光裡隱隱有鼓勵之意,遂將自己對她的情意結結巴巴一並說了,末了道:“我並非好色之人。你們送我的那四名女子,我都早早轉手賞了彆人,如今也不知道怎麼樣了。我心中掛念者,惟你一人罷了。”

晴雯耐著性子聽了許久,聽寧玨將她誇了一通,說她如何溫柔賢淑,德行出眾,何況又有情有義,忠勇無雙,聽著聽著,倒似不像在說自己,倒像是在說一個同名同姓的陌生人了。她聽著聽著,突然間心中雪亮:寧玨心中愛慕之人,絕非是她本人。那隻是寧玨對當今之世也有許多不滿之處,隻可惜有心無力,徒呼奈何,隻得默默憤怒,憤怒之餘,陰差陽錯之下寄情於她,在她身上寄托了種種期許,從而幻化出來的一個十全十美的女子罷了。

“我……我實是放不下你。若你肯時,我便稟明父王母妃,休了劉氏,娶你做正妃,如何?或者,我們一道私奔去?”寧玨夢囈一般說道。

晴雯聽到此處,心中甚是驚詫,她先前便猜著寧玨或許是失心瘋了,如今看這副光景,隻怕十成裡頭有八成了。

“王爺又在這裡說笑呢。”晴雯見寧玨向她伸手過來,嚇了一大跳,慌忙躲避。

寧玨見到她這副模樣,已知其意,麵色蒼白,僵立當場。

“小王爺!小王爺!太子殿下喚你回去呢!”正在這時候,又有兩騎打馬而至,兩個太監模樣的人翻身下馬,其中一人正是太監夏守忠,他看著倒似比從前老了十歲一般,麵目裡透著黑氣,滿臉的皺紋。

“小王爺,太子殿下說了,雖是劉將軍張揚跋扈了些,但到底是您老人家嶽父,您若想與王妃置氣時,也要略收著點,以大局為重,大局為重哪。”夏守忠在這裡老淚縱橫,痛心疾首道。

晴雯見這般模樣,情知不便久留,正巧穆平從那邊趕過來,兩人忙向寧玨遙遙行了一禮,便自顧自離去了。

“方才寧玨同你說甚麼?”穆平終於忍不住問道。

晴雯抿嘴一笑。“不過是小孩子說些夢話罷了。咱們做長輩的不可同他當真。”又道:“隻是如今皇家人才凋零,這江山社稷,將來隻怕要落入他的手中,倒讓我憂慮起來。”

穆平緊緊拉著她的手,低聲道:“又有甚麼好憂慮的。這些又同咱們甚麼相乾?難道還能少得了你我一口吃的?”

見晴雯麵上有嗔怪之意,忙改口道:“方才是我在說笑。從公而論,他到底自幼得名師傳授,底子不錯的,如今雖是年輕,還嫌稚嫩些,但太子殿下春秋鼎盛,便是登基為帝,隻怕還有幾十年的光景,他大可以慢慢曆練起來,將來文治武功,足以當事的。”

“再者,”穆平意猶未儘一般繼續說道,“自古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不但王公貴族之家如是,便是那天家,亦是如是。若是那德才兼備,肯澤被萬民者,自然能積得陰功,庇佑子孫。若是不修道德,橫征暴斂,自會有黃巾赤眉之屬揭竿而起,另迎有道新君上位。”~思~兔~在~線~閱~讀~

晴雯聽得瞠目結舌,呆呆問道:“這可是大逆不道之語。你心裡明白也就算了,為何要這般宣之於口?”

又問道:“胡先生贈我的那本書,想來你定然暗中翻看過了?”

穆平笑道:“你我夫婦一體,他贈給你的書,我便翻看一回,又有何妨?”低聲向她道:“經此一役,隻怕天底下畏懼青蓮反賊作亂者,家中都要藏一本《姽嫿將軍小傳》了罷。雖隻是滿紙荒唐言,寫些閨閣風月之情,但細細讀來,自有深意,連那天下興亡,家族盛衰都在裡頭了。若我說時,還得請幾個博學大儒,好生將這本書解上一解才是。”

晴雯又是好氣又覺好笑:“青蓮教賊人推崇的雜書,朝廷不忙不迭禁了,竟要請幾個博學多才的大儒解上一解?這又不是傳說這裡頭有甚麼恒王寶藏的時候了。”

穆平和她閒聊至此,突然間心頭一動,半是玩笑半認真說道:“書中自有黃金屋。據我看來,這書卻比那甚麼恒王寶藏還要珍貴呢。這等奇書,若遇到那賢明大度的君主,隻怕付之一笑,或是請了博學大儒去注解,這便是盛世到了。等到列為禁書,猶在那裡穿鑿附會,說甚麼語含誹謗,意多悖逆的時候,離亂世也就不遠了。你說為夫說的是也不是?”

晴雯詫異半晌,笑道:“我雖讀過書,也不過略識得幾個字罷了,哪裡懂這麼許多?隻聽得甚麼盛世亂世的,心驚肉跳得緊。”

穆平忙道:“我不過是說笑罷了。咱們隻是平頭老百姓,過日子要緊。老百姓隻要四海清寧,風調雨順,又有甚麼值得憂心呢?”說話間已是到了客棧門口,兩人便進去了。

茜雪見他們平安歸來,心中一塊大石落地,自是歡喜。此時行裝早已打點妥當,不願南下的下人們早已遣散。次日眾人共乘一艘大船,將京城中那些熙攘紛爭皆拋於後頭,一路南下而去。

第317章 結局(上)

天高雲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