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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聲響個不停,緊接著便是捶門聲如雷響起。晴雯在灶舍間聽得清清楚楚,正驚疑不定間,那群人已是衝進院子裡,衝在前頭的十幾個人皆是葛布箭衣的太監裝扮。晴雯一手拿著半個粗麵饅頭,早驚呆了。

那些太監隻管在那裡嚷嚷著:“怎地不見此間主人?晴雯姑娘又是哪個?”

晴雯隻得迎出來,向眾太監問好,因不大認得對方衣飾服色,隻喚“公公。”那些太監卻不大與她答話,又催著人去街上尋了吳貴和燈姑娘回來,又吩咐人打開東廂房的封條,說要把裡頭的東西皆抬了走。

晴雯大著膽子說了一句:“隻是那是錦衣府的封條……”被一個首領模樣的太監冷冷看了一眼,便不敢多說甚麼了。她在賈家時,因元春省親的緣故,也曾遠遠見過幾個宮人,一個個高高在上,最是難纏,她自是不願這時候惹麻煩。

又過了些時候,吳貴和燈姑娘也回來了,兩人哪裡見過這等陣仗,隻嚇得渾身哆嗦。隻是他們看著東廂房裡進進出出搬箱籠的人,心中難免猜測平哥兒必是一步登天成甚麼貴人了。

眼看東廂房的箱籠都搬儘了,連這屋裡往外招租前本來的家具也搬空了,那些宮中的太監們仍然分列幾排,恭恭敬敬站在那裡,仿佛在等著甚麼人一般。

晴雯和吳貴、燈姑娘三人欲要走時,又不敢走,隻好在院子裡乾等著。又過了不知道多少時間,忽然聽得外頭囉聲漸近,那為首的太監瞥了他們一眼,尖聲道:“還不快趕緊出去迎接老內相?”

晴雯等人如夢初醒,趕緊出去迎接,方見一頂大轎從遠處過來,打傘鳴囉,排場甚大。

那些太監見了大轎,齊刷刷奔出去數十丈,在那裡躬身行禮,都道:“見過老內相。”

此時才有人打開轎簾,轎中之人踩著一名小太監的背,由旁邊侍從攙扶著走下轎來。晴雯眼尖,一眼看見那人白發蒼蒼,顯是上了年紀,身上衣服卻繡著蟒紋,便知必然是一位總管太監了,不覺大駭。

突然聽得身後有人尖聲說:“大膽!大明宮內相戴大人到,你等因何不拜?”

晴雯等人不由自主跪拜下去。眼看拜得實了,那戴大人才懶懶吩咐道:“罷了,起身罷。”又問趕來稟報的那個太監首領:“平大爺的箱籠細軟,可曾收拾妥當了?”那太監首領躬身道:“已妥了。”

戴大人點了點頭道:“既是如此,那便起身回宮罷。”

晴雯等人剛想鬆一口氣,便見那位戴大人在晴雯臉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開口道:“想來這位必定是晴雯姑娘了?你且跟我走一趟罷。”

晴雯猝不及防,再料不到竟會如此。吳貴和燈姑娘聽了這話,也是大驚失色,燈姑娘顫聲道:“內相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姑娘是榮國府賈家的丫鬟,隻是回家小住罷了。若是要帶她走,隻怕還得知會賈家一聲才好……”

一語未畢,早有人斥責道:“大膽!內相大人說話,幾時輪得到你插嘴了?”

戴大人冷冷看著他們,居高臨下,並不開口說話。先前指揮著搬東西的那個太監首領卻在旁邊向燈姑娘說道:“這普天之下哪裡有我們大明宮內相不知道的事情。你們放心,你家姑娘這一去,賈家自然知道,隻怕連他們也要歡喜呢。這是許多人盼都盼不來的事,你們還在這裡推三阻四做甚?”

燈姑娘聽了這話,心中更是疑心此事同平哥兒有關了,登時換了一副臉色,滿臉笑意向著那太監首領道:“雖是如此,卻也要容我家姑娘換身衣裳,梳洗打扮一番,再做計較。”

那太監首領不耐煩道:“你們休要白費力氣了。娘娘甚麼沒見過。任憑她甚麼打扮,還不是乞丐野丫頭一樣,等到宮裡,少不得要沐浴更衣,重新梳洗過了,才能見人的。這時候有梳洗打扮又拖拖拉拉做甚麼?娘娘哪裡等得及?”

一陣推搡,早把晴雯嘬到一頂小轎上,一陣風似的抬走了。

燈姑娘在那裡眼睜睜看著,不由得瞠目結舌,等到院中人都散儘了,才回過神來,忍不住在那裡哭天搶地。

這時候倪二之妻才敢打開房門走出來,向燈姑娘道:“恭喜吳家嫂子!你們家姑娘大喜了!歡喜還來不及,如何這般悲戚?”

燈姑娘一邊哭一邊說:“平常人家賣女兒,還能得幾兩銀子呢。我家姑娘這般品貌,又這般心靈手巧,我原想著,定能嫁到大戶人家裡,聘禮必要十八抬往上,才不負我家姑娘的人品,如今竟隻得一頂小轎,名分也無,錢財也無,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倪二之妻素來不如燈姑娘伶俐,仍舊毫無頭緒,在那裡呆呆道:“你家姑娘要進宮了,這是多少人幾輩子修不來的福分,便是當宮女,將來滿了歲數出來,也不怕沒人娶的,到時候還怕少你的聘禮?”

燈姑娘搖頭道:“我和你說不清楚!”更加傷心了。

卻說晴雯莫名其妙,被這些人塞到一頂小轎裡。若是歹人,她早掙紮著叫出聲了,偏偏這夥人穿著宮中太監的服飾,她於此道頗有眼光,知道這夥人必然不是假扮的,早被駭住了,也不敢發出聲音。

這般又過了幾炷香的時候,那小轎行進甚是迅疾,卻頗為平穩,除悶在裡頭不得見外麵風光,心中有許多驚疑無處開釋外,倒也沒甚麼大礙。

起初尚能聽到街市之間的喧囂之聲,到了後來,那喧囂聲也息了,便如同到了一個與世隔絕的所在,四周靜悄悄的,鴉雀無聲,隻聽得抬轎人沙沙的腳步聲整齊如一。

又過了許多時候,那小轎方落了地,停在那裡不動了。晴雯大著膽子,伸手去揭那轎簾,正在這時,轎簾卻從外頭掀開了。方才抬轎之人已不見蹤影,隻有一個宮女模樣的人站在轎子前,審視般地向她上下打量了幾眼,淡淡道:“你便是晴雯姑娘罷。娘娘要見你,屋裡已是備下了浴桶熱水,你且去梳洗乾淨了,才好去見娘娘。”

晴雯忍不住問道:“娘娘?可是賈家的鳳藻宮尚書賢德妃娘娘?”

那宮女不答,隻一味推她去洗澡。晴雯看見架子上放著花露油、雞卵、香皂、頭繩等物,便知那意思是要她連頭一起洗了。雖心中有些委屈,卻也不敢不從,隻得照做了。

那宮女見她用香皂時得心應手,倒“咦”了一聲,歎道:“不愧是榮國府賈家出來的丫鬟,倒有些見識!”

晴雯在心中腹誹道:“香皂又算甚麼?連那些進上之物,寶二爺房中也不是沒有,我們隻當家常用呢。”隻是如今情勢比人強,她到底不好把這話說出來。

等到洗過頭發,那宮女早命人另抬了大木桶過來洗澡,又親自過來幫她用手巾把頭發擰乾,看著她穿了衣裳,又挽了一個鬢,上下打量一番,道:“果然姿色不俗。怨不得……”話隻說了半句便收了口。

晴雯見那宮女臉色和緩了許多,趁機問道:“姐姐說的娘娘,到底是哪位娘娘?”

那宮女左右看了一眼,見四下無人,方道:“還能有哪個?自是老太妃娘娘了。當年太上皇老人家便是老太妃娘娘一手撫養帶大的,故而老太妃娘娘地位崇高,宮裡的人誰不敬她?如今你得了大造化,才能見她一麵,千萬要謹言慎行,莫要衝撞了她老人家才好。”

第198章 福分

晴雯早在賈家時候, 就聽說宮中有位老太妃,地位最是尊崇不過,雖不是太上皇生母, 但太上皇由她親手撫養長大, 儀製皆比肩太皇太後。這位老太妃原是出身甄家的, 是賈家老親, 同賈家走得最近,又頗肯照拂老臣,最是慈善和藹不過。@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如今聽說竟要見她, 晴雯心中自是惶恐。卻也不敢多說甚麼, 忙隨著那宮女的指引,一路走去。

此時已過午後, 正該是日光最強烈的時候, 但走在這空闊無人的甬道上,不知道為何,竟有幾分陰森。晴雯在賈府耳濡目染之下, 也略知道些宮裡的規矩, 自然不敢東張西望,隻隱隱覺得紅牆碧瓦,觸目可及之處,竟壓得令人透不過氣來。

這般左折右拐, 約莫走了有兩裡多路, 方進了一處宮室。那宮女命人稟報了, 又囑咐她幾句, 一路引她到老太妃的床前。

隻見老太妃半躺在床上, 滿頭白發,渾身瘦的隻剩下一張皮, 裹在一堆綾羅綢緞裡。底下人稟報說晴雯到了,她微微點了點頭,先前那宮女便領著晴雯上前去,給老太妃磕頭請安。

整個屋裡雖然圍滿了伺候的人,但安靜得連一根針落地都能聽到。晴雯跪在地上良久,方聽到一個執事宮女開口吩咐道:“起來罷。走上前來,讓娘娘好好看看你。”

晴雯隻得走上去。兩個小宮女扶著老太妃,那執事宮女又將晴雯拉得更近一些,請老太妃細看。半晌,老太妃才點頭道:“是個好孩子。”又道:“賞。”聲音微不可聞。

那執事宮女便將一個匣子捧了過來,晴雯不知道裡頭何物,卻也隻能接過,隻覺得入手沉甸甸的。剛磕頭謝過恩,便被先前那宮女帶走了。

又是一番左折右拐,方回到先前那座小院裡。這日晴雯走的路,竟比平日多了許多,微微有些發喘,正想休息間,就聽到那宮女說:“老太妃待你甚好,既賞了東西,便是認下了你,這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呢。”

將那匣子打開來看,見裡頭是一套祖母綠鑲嵌的金頭麵,金碧輝煌,甚是奪目。向晴雯道:“你從前未曾見過這個罷。”

晴雯心下暗忖,自己雖在榮國府時見過不少好東西,但那裡頭既有進上之物,卻是不方便說出來的,免得這話傳到有心人耳中,倒對主家不利了。隻得隨口附和了一聲。

她這日受了驚嚇,又走了許多路,恨不得撲到床上好好歇上一歇,忽然見那宮女催促道:“時候已是不早了,還要帶你見過梅姑姑。快,你且隨我來。”

晴雯一愣:“哪個梅姑姑?”隨即恍悟,梅姨曾自言她是這宮中出來的宮女,那梅姑姑除卻梅姨,還能有哪個?

想到梅姨,晴雯忙問道:“不知道梅姑姑如今身子可好?前些時候我聽街坊鄰居們說,我們那裡有位醫術極高明的娘子,請到宮裡來看病,莫非就是為了這事?”

那宮女看了她一眼:“你倒是伶俐。”忍不住感歎道:“我從未見過梅姑姑這般硬氣的人。那日的景象,你是未曾看見,據說她被抬進大明宮的時候,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一見著太上皇老人家,竟還有力氣高聲喊冤,說出的話來更是石破天驚,我們再想不到的。”

原來那日梅姨走投無路,憋著一口氣來宮門外敲登聞鼓,原是抱定了必死之心。她求胡家娘子給了她顆保命的丸藥,也不過想著能撐到她見了太上皇金麵,申明冤情。

她也知京城中有心人幾次三番拿義忠親王遺孤之事做文章,想來太上皇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