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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的石獅子,已是想起從前吃過的苦頭,嚇得瑟瑟發抖。倪二哈哈大笑,攙著吳貴的手,帶領梅姨等人轉到獄房處。隻見是一座黑漆大門,儀門影壁處用石頭雕著凶狠猙獰的怪獸獸頭。

燈姑娘等人見了這怪獸,無不倒吸一口冷氣,梅姨卻如同沒有看到似的,隻管往前頭趕路,不多時便到了獄神廟,隻見是一座頗寬敞的廟宇,中央端坐那人麵色威嚴,目含無儘智慧。

倪二教梅姨等人隱在暗處不許上前,他先過去和一名獄卒攀談了一會子,又命吳貴從隨身攜帶的果籃中取出些酒菜,邀那幾個獄卒共飲。直到推杯換盞幾輪後,那獄卒才皺著眉頭道:“過了申時才來呢。這回從錦衣府轉入都察院的這幾個人,都是要緊的犯人,你們如何竟和他們有瓜葛的?”

倪二忙賠笑胡亂編了個由頭,那獄卒罵罵咧咧,看在銀子份兒,隻得罷了。梅姨等人隱在偏殿,不知道等了多久,才見獄卒引著一個衣衫襤褸之人進來。梅姨抬頭看時,隻見那人滿臉塵灰,胡子亦長了許多,正是平哥兒,不由得撲了過去,一把抱住,嚎啕大哭。

梅姨不知道哭了多久,又有燈姑娘在旁勸慰,這才漸漸收了淚,又罵平哥兒道:“如何竟不學好?你是甚麼身份,竟會隨著那姓胡的賊人胡鬨?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平哥兒聲音沙啞,身上滿是傷痕,不知道被拷打過幾回,但眼神依然倔強。他堅持道:“我從未曾參與謀逆之事。我揭發說那道菜裡有毒,論理當有功才是,不知道怎地,竟被一並拿住,來了此處。”

第189章 效顰

原來, 自朔日那夜,平哥兒偶遇晴雯,說了那幾句話後, 晴雯尚不明其意, 平哥兒心中已是反複掂量了好多回了。

那夜平哥兒根本不敢看晴雯麵上神色, 逃也似的離開, 剛躍下屋簷就摔了一跤,院中納涼眾人如倪二、吳貴等人隻顧得大聲發笑,或上前問候一番, 無人能猜到他心中鬱鬱難言的苦悶。

當夜平哥兒輾轉難眠, 暗自懊悔自己太過莽撞,心中默默想著:“除非日後大富大貴, 不然的話, 見她徒添尷尬,倒不如不見的好。”又暗暗盤算一回,除卻饕餮宴之外, 再無登天之路。

想到此處, 連夜收拾了隨身之物,留書一封給梅姨隻說要閉關苦練,以期饕餮宴中大放異彩,不等天亮便離了居所, 直往那清淨無人之處避了幾日。

幾日後平哥兒自忖於廚道菜式略有小得, 才過來尋他的引薦人馮紫英。馮紫英一見他就笑道:“可算把你盼過來了。我也是剛剛才知道, 這年這饕餮宴不比往年, 連皇上和太上皇他老人家都要出現呢。若果真得太上皇他老人家青眼, 便是不得頭名,卻也不打緊了。”

平哥兒得了此信, 如同平地起驚雷一般,整個人都傻了,半晌方呆呆問道:“前些時候聽大爺說,這東平王府如今也敗落了,故而饕餮宴一屆不如一屆了。如何竟能勞動皇上和太上皇大駕?”

馮紫英隻管笑而不語,道:“天機不可泄露。橫豎你須知道,這是你祖祖輩輩都積了福才能見到的,也就夠了。隻有一樣,既是禦駕要來,那儀式製度、禮節規矩自是比平日繁瑣鄭重了許多倍,到時候你隻管聽主人家吩咐,莫要說錯一句話,走錯一步路,不然的話,隻怕我也難救你出來。”

平哥兒忙應了,心中卻翻來覆去隻有一個念頭:“我嫡親的爺爺和嫡親的叔叔要來饕餮宴了,這恐怕是我這輩子最接近他們的時候了。到時候必要多看幾眼,才不辜負了這輩子。”一時之間,那些個追逐名利之心、慕少艾之情,都不知不覺拋在腦後了。

六月初六便是饕餮宴正日。這日平哥兒打扮一新,收拾得整整齊齊,手持饕餮宴信物並日常用慣了的廚刀,如舉子趕赴科考一般進了場。

這舉辦饕餮宴的場子甚大,自不是東平王府本宅,卻是他家私下裡鬥酒觀花的一座花園,特地開辟出一個角落,用綾羅綢緞圍起來,單供廚子們駐留鬥菜。隻見足足幾百個人簇擁在那裡,聽彩樓上一個管事模樣的人拖長了聲音宣布此間規則,無非是每人隻可進獻一道菜,須用府裡的食材器皿,隻得在這一方小小天地活動,不得出了圍障,若出了圍障,一概以衝撞聖駕論處,少不得取消資格,送入大牢吃牢飯的。

這許多廚子裡頭,有些是才知道消息的,都滿臉驚喜之色,說再想不到升上和太上皇竟會親至,若聖上和太上皇吃一口他們做的菜,便是立時暴死也再無遺憾;有那消息靈通者,卻在議論聖上和太上皇聯袂駕臨的緣由。平哥兒在旁聽得清清楚楚,眾人皆傳說,聖上和太上皇聞說胡長憂是當年的義忠親王遺孤,為人賢明愛民,不慕富貴,又做得一手好菜,一心想著在饕餮宴上出頭,這才特地來看他。

因了這個傳言,幾百個廚子皆對胡長憂小心翼翼,有意同他保持距離,生怕衝撞了他。惟平哥兒一人魂不守舍,一心低頭想心事,無知無覺,等到回過味來,分得的灶舍恰與胡長憂相鄰。

說是灶舍,其實不過是木頭和稻草搭就的棚子,下頭一個長條案板,一個土灶,一口大鍋罷了。這樣的一個灶舍不過方圓幾尺大小,排得整整齊齊。一排排灶舍遠遠看過去,倒也算壯觀。

隻是胡長憂擇定的那個灶舍周圍,前後左右足足隔著幾個空灶,並無廚子占據,乍一看去如一座孤島。若非平哥兒心神恍惚之下,被負責分灶舍之人強行分在此處,胡長憂這邊便是徹底冷冷清清,無論他做甚麼也不會有人知曉了。

平哥兒為饕餮宴籌備數年,原本精心準備的三道菜正是清燉蟹粉獅子頭、鬆鼠鱖魚和煮乾絲,自以為必能壓倒眾人,獨占鼇頭。但他不久前和胡長憂鬥菜時候,也祭出了這三道菜,誰知竟落於下風。他少年心性,極是不甘心,便臨時閉關了幾日,反倒將胡長憂當日菜式仿了個八.九不離十。

對於他們這些技藝高深的廚子來說,正是一法通,百法通。雖說魯菜和淮揚菜各有側重,倉促之間難臻極境,但平哥兒翻來覆去隻琢磨其中的一道五香脫骨扒雞,幾天的工夫也竟也大成,肉質酥爛,口味鹹鮮,比起當日胡長憂所做,卻也不相上下。

雖說此法細究起來難免有不妥之處,但魯菜流傳甚廣,並非胡長憂獨創,五香脫骨扒雞更是老少鹹宜的一道大眾菜色,也便算不上偷竊了。再者平哥兒心中對胡長憂實是複雜難言,暗自忖道:“你盜用了我的來曆身份,我因你一心為民,不便計較,但總是我吃了虧。如今借用一回你的菜譜,卻也不算甚麼。”

眼見正午過後,平哥兒三道菜肴已成,正用細白瓷大碗罩住,預備著呈上,誰知旁邊竟傳來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平哥兒多年備菜,於那鬆鼠鱖魚和清燉蟹粉獅子頭的做法甚是熟悉。異香傳來,他不由得身子一震,尋覓香味而去,果然看見胡長憂的灶舍之中,儼然是鬆鼠鱖魚、清燉蟹粉獅子頭、油爆雙脆三道菜,竟同自己重了兩道菜色。

平哥兒不由得臉色大變,急著和胡長憂說理道:“前番試菜,你明明擅長的是魯菜,如何竟偷偷做了我的兩道菜?那我怎麼辦?”

胡長憂泰然自若道:“平兄弟此言差了。淮揚菜流傳甚廣,這鬆鼠鱖魚、清燉蟹粉獅子頭,又非你的獨門菜譜,怎麼算得是你的菜?再說,眾人皆知我出身淮揚地界,又怎麼會做不來淮揚菜?你會做這兩道菜,我亦會做,大家各自琢磨,各憑本事罷了。”

平哥兒臉色發白,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甚麼好。胡長憂卻不肯罷休,笑著說道:“我做淮揚菜係,天經地義。倒是平兄弟你,一向隻擅長淮揚菜的,平日聽你言及過往經曆,無論是致美樓中當大廚,還是在馮大爺外室家裡做菜,都不曾做過魯菜的。如今為何棄你擅長的淮揚菜,反倒做了一道五香脫骨扒雞?莫不是那日咱們鬥菜之時,你輸了我一籌,心下又知我所言有理,才刻意模仿我,故意做了這道魯菜?我原本也要做這道五香脫骨扒雞的,因見你也做了這菜,才臨時改成油爆雙脆,已是照顧你我兄弟情誼了,免得彆人說你接連抄了我三道菜。你還要如何?”

平哥兒被胡長憂這一頓數落,竟是無言以對,不由得漲紅了臉,呆呆看著胡長憂。他這才想明白,他既然能聞得到鬆鼠鱖魚和清燉蟹粉獅子頭的香味,胡長憂又怎會不知道他偷偷做了五香脫骨扒雞?人家%e8%83%b8有城府,故作不知,他卻沉不住氣,這般衝上來質問,卻是自取其辱了。Ψ思Ψ兔Ψ在Ψ線Ψ閱Ψ讀Ψ

平哥兒正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間,早有那主事之人帶著一隊抬著食盒的小廝過來收盤子了。那主事之人每報出一個號碼,對應的廚子便含笑上前去,將自己所做的菜肴名稱、特色創意等逐一報上,自有旁邊小吏記錄在冊,預備著品評之用。

平哥兒愣愣站在那裡,看得清清楚楚,輪到胡長憂時,隻見胡長憂%e8%83%b8有成竹道:“我從小在淮揚地界長大,最愛清淡的口味。故而特意製了兩道菜呈上。頭一道菜是清燉蟹粉獅子頭,是地道的淮揚菜。雖如今不是螃蟹最肥美的時候,但六月黃用來做蟹粉,已是儘夠了,隻願各位貴人能體恤我的一片心意。還有這第二道菜鬆鼠鱖魚,正是酸甜的口味,講究花刀之技,諸位請看,這鬆鼠是否栩栩如生?鱖魚奉貴人,最是相得益彰,隻願山川錦繡,國泰民安。”

平哥兒在那裡聽著,隻覺得這些言語似曾相識,仿佛在哪裡聽過似的,再想了一回才悟到,這些竟都是昔日梅姨稱讚自己菜肴的言語,如今胡長憂竟原封不動照搬出來,直往他自己臉上貼金。想到這裡,不由得氣得渾身打戰,卻又說不出一句話來。

平哥兒隻顧在這裡生氣,不多時胡長憂做的三道菜早已記錄在案,主事之人也知道胡長憂似有來曆,對他格外關注,隻手一揮,使了一個眼色,早有小廝捧著食盒先過去了,想是欲將胡長憂所做之菜早呈於禦前之意。

“地字一零八號!”主事又開始喚平哥兒的號牌,“你的三道菜都有甚麼名頭?快快報上來聽聽!”

第190章 撞破

平哥兒既是苦心孤詣, 精心準備了這三道菜,自然早早準備好了說辭。

隻是他從未料到,明明鬥菜那日, 胡長憂占儘上風, 一味高姿態說要以老百姓的口味為重, 又說甚麼與民同樂, 為何事到臨頭,竟反過來借用了他的菜譜?

其實平哥兒準備的一套說辭與胡長憂不儘相同,隻是有幾句意思相近罷了, 但平哥兒一心想著靠饕餮宴掙前程, 一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架勢,倒將那與胡長憂說辭中重合部分一概舍去不用, 想著臨時編一套說辭出來。

他尚且年少, 能有這份意氣自是好的,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