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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屋後私庫裡那些不好搬動的銀銅鐵錫等器物變賣多得。如今老奶奶的私蓄,儘在此處。多多拜托了!”

一邊說,一邊跪在地上,衝著晴雯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

晴雯欲要避開時,那小丫鬟身形最靈活不過,一直追著她拜,竟未曾避開。她心中頗過意不去,忙道:“即使如此,我少不得寫一張字據與你。”又問:“幾時來取?”

阿若搖頭道:“字據倒不必了。將來還不知道怎麼樣呢。過來取的事情也做不得準,除我和機媽媽之外,再沒有人知道此事的。我們家老奶奶的意思,是讓姑娘自個兒斟酌著。若是將來賴家落魄了,還望姑娘看在昔日情分上,多幫一幫桂少爺罷。隻可惜桂少爺沒福,無緣同姑娘在一處。”

晴雯聽阿若轉述賴嬤嬤言語裡的意思,竟隱隱有托孤之意,不覺麵上變色,心中驚駭不已。那阿若卻隻當完了一樁心事一般,如釋重負,匆匆忙忙回去了。

晴雯送阿若送到門外,又在院子裡發呆,吹了好一陣子的風,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燈姑娘看在眼中,表麵上不動聲色,等到夜裡,悄悄過來問晴雯道:“賴家送了許多箱籠過來,究竟是為了甚麼事?若說是聘禮,卻又嫌少了。”

晴雯心知燈姑娘精明過人,不好輕易糊弄,隻得順著她的意思說下去:“正是呢。你也知賴二爺對我有意,隻是賴大娘和賴大管家不曾應允。他隻好偷偷遣了人送些禮物過來,聊表心意。常言道無功不受祿,這些禮物我自是不好拿的,奈何那小丫鬟著實可憐,說若不收下那禮物,賴二爺隻怕要打死她,少不得胡亂應了。故而這些禮物隻好鎖在庫房,等到賴二爺成親之後,回味過來,隻怕必然會上門索還的。”

燈姑娘聽這話倒也應景,雖仍有幾分將信將疑,但想到賴大家的平日的凶狠,卻也隻好信了,道:“想不到那賴二爺平日裡斯斯文文一個人,私底下竟是這般模樣!若非如此,他家倒是一門好親事。”

晴雯又囑咐道:“此事原本做得機密。賴大管家和賴大娘都不知情。所幸不過幾個箱籠,一炷香的時間就搬完了,想來也不至於惹來街上行人注目。隻是咱們院子裡倒要口風緊一些才好,莫要傳出去,走漏了風聲,到時候賴大娘帶了人上門索取,還不定要怎麼撕打呢。”

燈姑娘從前在賴家時,因賴大強迫於她,引來賴大家的對她好一陣撕打,連頭皮都揪破了。她想起當日慘狀,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連聲保證道:“姑娘請放心,我知道分寸。”又感歎道:“賴家是財主,借了賈家的勢,揩了賈家的油,如今富得流油。若姑娘果真能嫁入他家,熬到賴大娘一死,到時候便是榮華富貴滾滾而來,豈不妙哉?”

看晴雯變了臉色,這才訕笑著出門去了。

誰知燈姑娘心眼最多,趁著晴雯不注意,便想悄悄溜進庫房看一看究竟是甚麼禮物,隻恨那庫房鐵將軍把門,隻得熄了心思。

她又開始夜裡吹枕頭風,慫恿吳貴仗著蠻力奪了那箱籠去,吳貴膽小不肯應承,隻道:“要奪你自己奪去。如今的事你竟還看不明白嗎?晴雯妹子是塊爆炭,若是受了咱們欺負,少不得鬨起來,那賈府豈是好相與的?單她那義兄來順跑過來鬨上一鬨,咱們就撐不過。再者左鄰右舍也未必肯幫咱們。還有,若鬨起來,賴家聽說消息打上門來,又該如何收場?依我說,不如老老實實供養著她,她手裡銀錢不少,早晚有些好處,說不定她一個高興,連同屋契與城外置下的那幾畝地一起給了咱們,豈不是快事?”

燈姑娘一聽,隻得罷了,又讚吳貴道:“想不到你竟能說出這番道理。這些日子竟長進了不少。”

吳貴笑道:“世人皆說近朱者赤。胡先生在咱們這裡住了幾日,我卻是學到了不少道理哩。他說,世人皆是兄弟,無論貧富貴賤,都是平等的。你說說看,豈不有趣?”

燈姑娘嗔道:“難道竟能比我有趣不成?”吳貴會過意來,兩人笑鬨做一團。

晴雯生怕賴大娘等人得知賴嬤嬤暗地裡托付私房之事,竭力隱瞞。但那日阿若來時,王短腿和倪二雖不在院中,但梅姨在廊下縫縫補補,正好看了個正著。倪二之妻也看見了,忙跑過來打聽事情原委。

晴雯無奈,隻得將告訴燈姑娘之語隱約說了一遍,隻說賴家有意做成這門親事,隻是家中尚有分歧,隻得暗中過來送禮,聊表鄭重其事之意。又再三說那些箱籠看著唬人,不過是棉紗布匹等物,不值幾個錢,若親事做不成,少不得還了回去的。燈姑娘也在一旁幫腔,又囑咐倪二之妻和梅姨等人莫要聲張才好。

第182章 壽終

倪二之妻哪裡曉得這些富戶人家的行事, 見晴雯和燈姑娘都這般說,自是信以為真。梅姨先是久居深宮,複又流落江湖, 那不合禮法、驚世駭俗之事不知道見識了多少, 早已見怪不怪。

倪二悄悄向梅姨說此事怪異, 不合禮法時, 梅姨隻淡淡說道:“若你有些眼界,便該知道這根本不算甚麼。越那高門貴戶之家,越是玩得儘興呢。”

倪二之妻見梅姨冷冰冰的這般盛氣淩人, 心中自是不喜, 不由得反駁道:“喲,我等皆沒甚麼見識, 自是不知道的。隻是據你這麼說來, 那皇宮大內,豈不是更加亂七八糟了。”

梅姨未聽出倪二之妻言語裡嘲諷之意,平靜答道:“正是呢。世間最齷齪的地方, 莫過於皇宮了。三綱五常、三從四德隻是朝廷用來教化平民老百姓, 免得他們生了造反之心的,他們自個兒也未必遵守,那兄弟鬩牆、父子反目、妃嬪爭風、毒害皇嗣之事,不知道有多少呢。”一邊說, 一邊高昂著下巴, 自顧自去了, 自覺儀態仍如在大明宮時候那般優雅。

豈料梅姨這副姿態, 在倪二之妻看來, 不過是紅顏漸老的孤苦婦人滿腔怨懟、零落無依、故而越發糊裡糊塗、顛三倒四罷了。倪二之妻看著梅姨遠去的單薄身影冷哼一聲,端了水盆回房, 向她女兒道:“東廂房裡那個半老婆子越發瘋癲了,說話顛三倒四的很,我看她怕是在做夢,夢到自己是宮裡頭的那些娘娘呢。”

她女兒聽了有趣,咯咯笑著,同倪二之妻一起說起梅姨的瘋癲之舉來。

這一節總算勉強遮掩過了,但晴雯心中每每思及此事,總是心緒難寧。

一則想起賴嬤嬤提拔看重她之恩,如今又以厚禮相贈,她托付的這件要緊事,哪怕拚了性命,也必得辦得沒有紕漏才好。

二則她雖知賈府四大管家個個都是財主,家產少說也有幾萬兩銀子,但卻未曾想到賴嬤嬤手段如此了得,單私蓄便積攢了近萬兩銀子。單這份能耐,隻怕古往今來的丫鬟們無人能出其右了。

三則想起賴嬤嬤何其睿智通透,年富力強之時何等風光,籌謀了一輩子,為賴家立了大功,誰知臨老之時,偏生被兒媳拿捏,到最後僅得兩名忠仆在旁服侍。細想起來,著實令人唏噓。

四則她想到賴家身為賈府的奴仆,這些年竟能光明正大斂得這許多錢財,賈府的其他幾個大管家亦是金銀滿箱、錦衣玉食,不知道賈家為了養這些人,無聲無息間消耗了多少,想到此處,又覺觸目驚心。

晴雯默默想著這些心事,不由得輾轉反側了幾夜。這日又是到了淩晨時分才合眼,第二日天還未亮,便有人敲了大門過來報訊說:“賴家老奶奶歿了。”那傳訊之人不是彆人,正是賴尚桂的貼身小廝。+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那小廝先前幾回隨著賴尚桂來,一副雞犬升天、與有榮焉的模樣,這日來時,卻滿臉驚惶之色,說話時候也是低聲下氣,頗為淒然。那小廝道:“二爺命我來傳訊,說必定要為老奶奶守孝三年才好。竟是不敢耽誤姑娘。”

吳貴聞言詫異道:“這倒是奇了。他如何竟這般孝順了。”

燈姑娘忙白了吳貴一眼,向小廝道:“你莫要著惱。他一向如此,凡事不過腦子,一味說胡話,卻不是成心的。隻請你略歇一歇,用些茶水。我這就去喚我們家姑娘出來。我們家姑娘一向感念賴奶奶恩情,少不得過府吊唁的。”

那小廝聽了,知道這是正理,自是應了。燈姑娘忙去喚晴雯起身。那小廝見晴雯來了,先恭恭敬敬行了個禮,這才將賴嬤嬤臨終始末一一道來:“老奶奶是半夜裡靜悄悄走的。大夫過來看了一回,說倒也沒甚麼大病,隻是年紀大了,氣血已弱,如今正是壽終正寢了,是喜喪。隻我們家二少爺是在老奶奶身邊撫養長大的,哪裡受得了這個,在那裡哭泣不止。原本按了家裡的規矩,他是孫兒輩,隻守孝一年即可。誰知他一意不肯,發了狠說要守孝三年,說要結廬住在老奶奶墓碑邊上。我家主母原本是打算給二少爺說自家內侄女為妻的,也被二少爺辭了,二少爺說,寧可這輩子不娶妻,也決計不娶表姑娘的。為了這事,他差點抹了脖子。隻這樣一來,他亦是同姑娘無緣了。特地遣了小的過來稟告姑娘一聲,遙祝姑娘得覓良緣。”

晴雯聽到此處,已明白賴尚桂之意。賴尚桂一向秉性軟弱,想來為了拒絕他表妹,不得已使出了玉石俱焚的法子,又是守孝三年,又是要抹脖子的。隻是這樣一來,便是三年後再提起娶親之時,必被賴大家的加倍刁難。故而他索性橫下一條心,將從前情緣一並斬斷,反倒坦坦蕩蕩,再無愧於人了。

“二少爺實是個誌誠君子。”燈姑娘亦想明白此節,連忙開口讚道。

晴雯也有此意,暗道:“從前他死皮賴臉,自說自話,頗為討厭。想不到如今賴奶奶去了,他反倒懂事起來。若早些如這般懂事,想來賴奶奶必然歡喜。”

那小廝已是報了信,得了晴雯的賞錢和請賴尚桂節哀順變之語,自行回去了。晴雯便同吳貴、燈姑娘一起,約定了次日起身,打點了幾色禮物,又換了素色衣服,前往賴家吊唁。

論理他們三人皆是出身賴家,這般前去吊唁,也是正理。隻是雇來的車子尚未到賴家時,前頭已是圍得水泄不通。

吳貴忙跳下車打聽緣故,方知道都是趕往賴家吊唁的車馬,再仔細問時,竟有大半賴嬤嬤昔年的舊交。

晴雯等人不得已,棄了車子,攜了禮物,徒步走了足足半裡地,這才走到賴家門前。隻見賴家大門洞開,人來人往,好不熱鬨。隻賴大、賴二領著兒子們披麻戴孝,在那裡應酬賓客。賴尚桂披著重孝,淚落如雨,極儘哀痛。

吳貴帶著禮物進去,乾巴巴說了幾句話,自有賴大過來道謝。吳貴從不曾和賴大正麵說過話,見他如此,不免受寵若驚,隻那話越發結結巴巴起來。

賴大心中不耐,一轉頭看見賈家派了賈璉、賈蓉過來,忙撂下吳貴,堆起笑臉迎了上去。賴二和賴家幾個孫子輩見賈府來人,忙一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