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頁(1 / 1)

,縱便是他們吃不慣這些鹹香之物,也非得趁著饕餮宴的機會,教他們好好嘗上一嘗才好。古人曾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如今的達官顯貴,那些勳爵門戶,往五代上頭數,也不過是平民布衣之身呢。誰又比誰高貴些!”

倪二、吳貴、王短腿等人吃多了酒,一個個酒酣耳熱,見胡長憂這般做慷慨激昂之態,也興奮起來,竟不管胡長憂在說甚麼,一味迎合,揮舞手臂附和道:“正是呢!誰又比誰高貴些!哈哈,連胡先生這等貴人都這般說,自是不會錯的。”

晴雯私下裡雖也善飲,但這等場合卻不好喝酒,隻在一旁默默吃菜,此時見他們幾個這般模樣,心中驚疑不定,暗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是《陳涉世家》裡陳勝說的話啊。那是個賊人,如何胡先生竟說起這話來。”忙將眼睛看著一旁呆呆坐著的倪二之妻,隻見倪二之妻麵帶笑容,樂嗬嗬笑著,不知道聽懂了胡先生的話沒有,竟是全然指望不上的,隻得暗暗歎了一口氣,由著他們去了。

又過了足足一個時辰,男人們這才酒酣飯飽,醉醺醺各自去了。倪二之妻便幫著晴雯收拾碗碟。晴雯在怡紅院時候,哪裡乾過這等粗活,隻是如今也少不得乾了。

倪二之妻在旁窺見她芊芊玉手,不由得讚歎不已,道:“這哪裡是乾粗活的手?竟比那嬌生慣養的小姐還要嬌貴呢。你且在一邊歇著,我來便是。”

晴雯哪裡好意思這般,正推辭間,燈姑娘已是走了出來,隻將晴雯往外推道:“各人自有用處,你不是乾這個的材料。放著我來便是。你且去灶下燒一些開水,隻怕胡先生要用水,你給他送過去也就是了。”

晴雯抬頭看燈姑娘,隻見燈姑娘此時早已洗去鉛華,滿臉不見脂粉,隻穿一身家常的粗布衣裳,頭發用一根木簪緊緊挽住,竟是一個宜家宜室的內宅婦人模樣,不覺大感詫異,暗暗稱奇。

燈姑娘催著晴雯去燒水奉於胡先生,晴雯何等冰雪聰明的一個人,豈有不明白燈姑娘的意思的?無非是上趕著攀附了。當下把頭一搖,道:“這倒是奇了。胡先生歇在東廂房,自有梅姨平哥一家照顧。咱們若是去了,反倒擾了人家休息。”

燈姑娘哄晴雯道:“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也不想想看,平日裡梅姨和平哥整天饕餮宴長、饕餮宴短的,顯見是卯足了力氣,如今橫空殺出個胡先生,身份貴重自不必說,單是這庖廚上頭的本事,平哥兒就比不過,那還有甚麼盼頭?隻怕這會子正心灰意冷,後悔請胡先生進門呢,豈能照顧周到的?不若你上去看看,若有甚麼不周之處,也好儘力彌補一二。梅姨雖性情略古怪些,一向待你頗好,莫要讓她因此落了不是才好。”

晴雯無奈,隻得洗了手,一路往東廂房走去。

這日出了這樣的事,梅姨自是意難平。她見平哥兒垂頭喪氣回來,忙向平哥兒道:“這院子裡的人一個個都是勢利眼,隻顧得奉承那個假貨,竟連半點真話都沒有!你從小是我一路看到大的,這庖廚上頭的天分,竟是人見人讚的,這些日子以來你尤其用功,怎麼就不如那個假貨了?那假貨連淮揚菜都不會做呢!”

平哥兒道:“單胡先生這憂國憂民的心腸,我便不如他。旁人打著龍子鳳孫的旗號,隻顧得網羅美女,搜刮財物,哪能如他這般,去各勳爵門戶為城外饑民請命的?何況如今他又說甚麼民為貴之語,並不以勳爵之家的那套衣食之論為貴,更是難得了。我不敢自認身份,是我貪生怕死,知道宗牒之事困難重重,但他如今冒領身份,不為彆的,隻為這些黎民百姓,為了這個,我便不好開口說恨他怨他的話。我時常想著,若果真他有大能耐,也有大造化,果然把那些個難纏的長史官收伏了,真個同那些人相認,得了個甚麼郡王、公侯的爵位,從此體恤百姓,做出一番大事業,我也隻會為他歡喜的。”

梅姨聽了平哥兒這話,不由得勃然大怒,斥道:“這是說的甚麼話?你平日裡何其聰明一個人,如今竟被那胡長憂蠱惑,竟也糊塗了?甚麼樣的人才會冒用彆人身份?無非是那些奸臣賊子,貪圖富貴之人。我看那錦鄉侯韓家也未曾安甚麼好心,不然的話,怎能由著他招搖撞騙?那皇家的規矩大著呢,他也隻好糊弄糊弄這些沒見識的老百姓,但凡略微見過皇室的排場的,都知道隻要他一到禦前,必然被揭穿的。一個從小生在淮揚地界,卻連淮揚菜都不會做的廚子,哈哈,天底下哪裡有這等荒謬之事!”

平哥兒道:“一法通,百法通。他於庖廚之道,早已爐火純青,學做幾道淮揚菜,又有甚麼難的?隻要掌握其間訣竅,練上幾個月,也便能出師了。不過看他的意思,未必肯學這個。誰說淮揚人隻能做淮揚菜,不能做魯菜的?經了此事,我倒也想學著做幾道平民大眾愛吃的家常菜,給那些達官貴人們嘗一嘗了。”

梅姨聽他言語間一意維護胡長憂,愈發惱怒,又聽外頭說笑聲不絕於耳,想來是胡長憂正在和倪二、吳貴等人拉拉扯扯,賭氣趕了平哥兒出去,隻教他好生安頓了胡長憂,莫來煩她。

平哥兒頗體諒梅姨,忙應了,出了東廂房門走至廊下,隻見胡長憂和倪二幾人站在西廂房門口,大聲說笑,欲要過去,又恐擾了他們興頭,想了一回,便先繞到前頭,打算先去灶下燒一鍋熱水。

此時晴雯正立在灶下,滿心為難。她在怡紅院中侍奉時,大觀園中自有燒熱水的婆子,又哪裡會做這生火燒水的粗活?

正在這時,平哥兒走了進來,見得晴雯,倒有些吃驚。晴雯忙將燈姑娘的意思說了。雖燈姑娘打著為梅姨著想的旗號,又有晴雯轉述,將那言語裡的急切攀附之意略去了些,但以平哥兒對燈姑娘等人的了解,他豈能猜不出燈姑娘言語裡的深意?

平哥兒心中又酸又澀,心浮氣躁,冷笑一聲道:“天底下的事情,哪能看得那般清楚的?整天算來算去,若是押錯了寶,豈不是悔之晚矣?我勸姑娘三思而後行。”

晴雯不解其意,忙問了一句,平哥兒見她神情坦然的模樣,又微感後悔,忙道:“罷了罷了,你且回去罷。我來燒水罷。”

第176章 謊言

晴雯聽他這般說, 正中下懷,也不矯情,道:“既是如此, 就勞煩你了。”

平哥兒低聲道:“說甚麼勞煩不勞煩了。本就是我請過來的客人。”一邊說著, 一邊生火添柴, 甚是熟練。

晴雯並未離去, 隻站在灶房門口,看平哥兒燒水,隻見頃刻之間那火苗便竄了起來, 照見平哥兒滿臉的鬱鬱不樂。

晴雯心下不忍, 向他道:“今日你同胡先生比試,眾人皆說你敗了, 那不過是他們未見識過豪門世家裡的家常餐饌, 又忌憚胡先生身份,故而一意奉承,你莫要放在心上。據我來看, 你做的菜同胡先生相比各有千秋, 將來饕餮宴上並非毫無勝算,隻看那些赴宴者更歡喜哪種口味罷了。我心裡想著,既是東平郡王那邊起頭辦的盛宴,想來四王八公這些門戶必然會被邀了過去的。這些人多半是從江南而來, 你若做淮揚菜, 想來卻是暗中合了他們的口味, 也未可知。”

平哥兒這日受挫頗深, 早被倪二等人的言語擾了心神, 見晴雯這般說,雖知道晴雯是好意安慰自己, 心中感激,但卻越發沮喪起來,道:“多謝。我知你有意安慰我。可歎我準備了這許多時日,卻偏偏在你麵前這般慘敗……”

晴雯忙道:“也不獨是安慰。我真個這般想的。這種事是人之常情,我見得多了。前些時候府裡老太太有意考我,將家裡的一套慧紋扇麵請了出來,要我仿著繡那個東西,我煞費心力,用了許久時間,終於成功,又教眾人過來看,故意將假的說成真的,隻教他們品評,人們都信了,就連慧娘這等大家繡的珍品還有人挑刺呢。可見人言謬誤處甚多,若隻被那些言語左右,豈不是誤了大事!”

平哥兒聽她這般說,略微振奮了些,向她道:“雖是賈府裡老太太故意拿假的當真的,但你們府上那些見多識廣的人精竟然會相信,足以得證你繡工非凡。”∮思∮兔∮在∮線∮閱∮讀∮

晴雯微笑道:“也不過將就過得去罷了。幸虧我能做些針線,我哥嫂還有些顧忌,不至被他們輕易賣了去。不然的話,還不知道怎麼折騰呢。正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千萬莫要因了一時困頓,便失了本心。”

平哥兒聽晴雯說到幸虧她會做針線,吳貴燈姑娘貪圖這個才有所顧忌之時,一股憐惜之意不由得由心而起,後頭晴雯勉勵的話竟全然未聽進去,隻反複說道:“你放心。有我在一日,必不教你哥嫂欺負了你去。”

晴雯心下微微愕然,暗想平哥兒分明同吳貴更熟一些,不知道為何竟連遠近親疏都不顧了,難道竟是幫理不幫親嗎?轉念一想,又顧念他才逢慘敗,想來心緒不寧,說話顛三倒四也未可知,故而也不好細問,隻當場麵話,胡亂混了過去。

一時平哥兒燒好了熱水,晴雯提著燈在前麵引著,平哥兒將那桶熱水送到胡長憂處,當夜各自安置,一夜風平浪靜。

誰知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牛氏又帶著一群家丁過來敲門。這次王短腿不敢怠慢,忙告訴胡長憂等人,於是一幫人慌忙理衣迎客,如臨大敵一般。卻見牛氏這次改了先前那囂張跋扈的神氣,先不進門,隻恭恭敬敬立在一旁,有丫鬟早從一頂轎子裡扶出一位身材富態的中年婦人來,隻見那中年婦人頭上戴著許多珠寶環釵等物,晃得人眼睛都睜不開,身上一件半新不舊的挖雲鵝黃片盤金錦繡短襖,下頭是蔥綠縷金百蝶穿花洋緞裙,富貴華麗。

那中年婦人看都不看晴雯和燈姑娘一眼,對牛氏頗忌憚的胡長憂也沒甚麼好聲氣,扶著丫鬟的手,來到中庭。早有婆子抬了那張鏤空雕花紫檀木的大椅請她坐下,牛氏又用一個五□□漆小茶盤捧出一鐘茶,親自奉於她。

中年婦人隻坐在那裡吃茶,氣定神閒,一言不發。牛氏的陪房劉媽媽上前道:“你家上輩子必然是燒了高香的,如今我們家太太來看你了。還不快過來磕頭?”

劉媽媽一連說了兩遍,晴雯等人就如同未聽到一般。劉媽媽頗為不甘,正想再說些甚麼,早被牛氏狠狠瞪了一眼,縮回去了。

胡長憂看這架勢,料得必有一場口舌官司,輕歎一聲,上前拱手做禮道:“原來是徐太太。在下胡長憂有禮了。”

胡長憂這些日子在京城世家裡頭頗有聲望,京城無論是勳爵門戶,還是翰墨之家,十停裡竟有五六停與他慷慨解囊,助他賑濟災民的。故而胡長憂篤定徐太太必然知道他名號。縱使先前不知,昨個牛氏也早告訴她了。

想不到徐太太連看都不看胡長憂一眼,又喝了幾口茶,方向著旁邊看了一眼,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