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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細說。韓奇等人哪裡知道其中的底細,隻當他天縱奇才,慣能收買人心,不由得暗中趁意。

不知不覺間,花褪殘紅,流水淙淙,青黃不接的時候已悄然度過,城中處處蒲艾簪門,虎符係臂,已是到了端午佳節的時候。

榮國府中,薛家治了酒席,請賈母、王夫人等人前去賞午。賈母心中明知薛家母女必將問及薛蟠之事,卻是不好搪塞過去的,隻得推說身子不爽,由著王夫人一人去應付,自己隻歪在榻上,由林黛玉坐在一旁伺候著,與她讀新送進來的邸報。

黛玉才讀了一句:“山東流寇已儘誅,青蓮教大小頭目十餘人儘數剿首示眾,隻餘胡某、張某流竄在逃,著南方各省暗中查訪,速速擒拿歸案……”

賈母皺眉道:“罷了,休要再念了。外頭這些打打殺殺,又同咱們深宅大院中的事情有甚麼乾係?若管得多了,沒得討人厭,反被他們說咱們娘兒們越俎代庖,何苦來著?聽說這次辦端午節禮,是你一個人的主意,倒比從前省了不少銀子,你且與我說說看,如何竟能做得這般妥帖?”

黛玉道:“此事也不是我一人的主意。隻因三妹妹每日裡常說,這采買上頭的藏掖太過,先前也就算了,如今倒要儉省些,才是家常過日子的道理。寶姐姐也從旁指點了許多,又和常與她家有來往的香料鋪打了招呼。”

賈母歎息道:“寶丫頭那孩子實在難得,可惜了,可惜!”想起薛蟠之事,不由得惋惜自家竟然無力回天。

黛玉又道:“隻是這樣一來,未免得罪了從前的那些采辦,倒似奪了他們的營生似的。還不知道他們在背後怎麼罵呢。”

賈母道:“你隻消好生打理這個家,其餘之事,都有我給你扛著。先前是主子們不計較,他們那些私下裡的伎倆隻當沒瞧見。如今你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不拿他們開刀,難道叫人小瞧了你去?”

正說話間,琥珀從外頭進來,言說賈政從海南回信了。鴛鴦忙接過,親自遞與賈母,又將那副玳瑁眼鏡奉於賈母,賈母戴上眼鏡,親自打開那封書信。

林黛玉見賈母神情嚴肅,不敢多言,隻在一旁靜靜坐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賈母才放下書信,笑著問黛玉道:“你當了這幾個月的家,如今可知當家人的辛苦了?”

黛玉不知賈母何意,隻得點了點頭。

賈母又道:“你珠大嫂子日日在你二舅母跟前立規矩,這裡頭的辛苦,想來你也看到了。”

黛玉心中已微微猜到賈母的意思,隻得紅著臉低下頭去不說話。

賈母歎道:“我固然知道當家辛苦,立規矩辛苦,但卻不得不趕著操辦此事,好教你早些當家,早些在婆婆跟前立規矩。”

黛玉麵上越發燙了起來,她低頭不見賈母神情,隻聽賈母略帶著歡喜的聲音:“你舅舅從海南那邊寄信回來了,已是應允了你和寶玉的婚事。估摸著年底就回來了。故而如今已是得操辦起來,免得到時候忙亂。”

黛玉小聲道:“寶玉的課業要緊,並不急在這一時……”

賈母搖頭歎道:“好孩子,你哪裡知道這裡頭的彎彎繞繞。寶玉不過才中了個生員,寫了一首詩得了些褒獎,外頭那起子有女兒的人家已經開始蠢蠢欲動了。雖寶玉親口求娶,把他們堵了回去,但天長日久,誰知道又起甚麼幺蛾子。還有一樣,你父母將你托付給我,趁著我身子骨硬朗時候,早早將這件大事辦掉,免得夜長夢多。”

賈母提到黛玉早逝的父母,黛玉不由得跟著灑了幾滴眼淚,祖孫兩人依偎在一處落淚,便是鴛鴦琥珀這些大丫鬟在旁邊見了,也覺鼻酸。

其實賈母言語裡尚有未儘之意。她雖口口聲聲說內宅婦人不便乾預外事,心中卻知道外頭的形勢不大好,深恐賈赦賈珍他們背著自己做出甚麼錯事來。因而才要急急做成寶黛婚事,生怕其中再出甚麼差池。

還有一樣,無論是江南甄家,還是這些四王八公的門戶,其實仰仗宮中那位老太妃甚多。如今老太妃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連江南甄家都被催著彌補虧空,將來如何還難說得很。若是老太妃一朝薨了,國孝期間難免諸事不便,豈不是又耽誤下去了?

第166章 借刀

黛玉道:“祖母福澤深厚, 是有大智慧的人。我還想在您身邊多留幾年,多聽聽您的教誨……”

賈母一眼便看出,黛玉言語真摯, 自是真情流露, 她亦知女孩兒未嫁之時, 最是清淨安逸、無憂無慮, 隻是她年事已高,又能保黛玉清淨多久?當下拉著她的手,笑撫她背, 道:“世間女子, 無論貴賤,總是比男兒難為許多。男人隻消為外頭事忙碌, 不論好歹, 總有一份事兒做,但女兒家又要侍奉公婆,又要生兒育女, 還要操持家務, 打理內宅,這一件一件事,都是實打實的工夫,是好是壞都在明麵上擺著, 半點也含糊不得的。這也罷了, 若是尋的夫家不好, 那男子不爭氣, 勸諫夫君亦是女兒家的職責。總要事事齊備, 才能稱作賢德。”

黛玉知道賈母是在指點自己,不敢說話, 隻屏神靜氣,細細聆聽賈母的教誨,隻聽她說道:“聖人常說,女子為坤,滋養萬物,生生不息。故若男子不爭氣時,女兒還要從旁輔佐之,引導之,方可保家族延綿不絕,衰而不儘。你向來聰明伶俐,讀書既多,才華又好,這是府中眾人公認的,連你舅舅也常誇你天資不凡。先前你和寶玉一同討論文舉課業,這便極好,如今他得你之助,年紀輕輕便成了生員,也教那起子喜歡說嘴的人再說不出甚麼閒話來。以後你依舊如此,將來鳳冠霞帔,也是早晚的事。”

賈母想到賈寶玉金榜題名、青雲直上,賈家複又興旺,不覺滿麵笑容,滿心期冀,對寶玉赴考之事更加儘心。

過了端午之後,賈家就開始張羅寶玉赴考之事,原擬依舊如上次院試一般,由賈璉陪同,再帶幾個丫鬟服侍,熱熱鬨鬨一群人簇擁著,眾星捧月一般坐官船去南京。

隻可惜賴尚榮已謀了實職縣令,自顧辭了父母帶著妻兒上任去了,賈母便又打發人去賴家問賴尚桂是否要去考院試,若考時,仍可作伴同去。

誰知半晌後回話竟說,那賴嬤嬤病得極重,下不了床,賴大和賴大家的攔在頭裡,竟不曾見。賴大家的自個拿了主意,隻說賴尚桂是賴嬤嬤養大的孫子,要在跟前儘孝,自是不好出遠門的。

賈母聽了這話,心中不喜。王熙鳳聞訊,掙紮著過來,向賈母主動請纓道:“賴大家的如今越發沒個成算了!這般要緊時候,竟不分輕重緩急,究竟是主子的事要緊,還是自家的事要緊?本就是咱們賈家的人出身,跟主子出門辦事自是理所當然,竟然還要講究甚麼孝不孝的,簡直是豈有此理!若是賴嬤嬤掌事時,必然不會說出這話來!如今依我的主意,隻管傳了賴大家的到這屋裡,我倒要當麵問一問她!”ω思ω兔ω文ω檔ω共ω享ω與ω線ω上ω閱ω讀ω

賈母忙道:“罷了罷了。你如今已是顯懷了,自該以身子為重,千萬莫要動輒這般動氣的。”

王熙鳳道:“不是動氣。隻是自他家大兒子得了官,賴大家的越發拿大了,連我坐在屋裡悶著,也聽說了一些閒言碎語。我心中尋思著,若這般長久下去,總不是辦法。”

賈母心中暗暗吃驚,麵上卻不動聲色,隻笑道:“她如今是官老爺的親娘,身份自是不同往日。隻是這普天之下,又有誰不知道他家這個官兒是怎麼來的?她心中自然也有數。想來賴嬤嬤果然病重,不欲孫兒出遠門,也是常理,再挑了能乾穩妥的人陪著,也便罷了。”

賈母再三安撫,又有王夫人在旁勸著,王熙鳳才辭彆了賈母,自回房中休養去了。

這邊鴛鴦趁著無人之時,悄悄告訴賈母緣故。賈母才知道王熙鳳這次發怒竟然事出有因,也不單單為了賴大家的不肯賴尚桂陪賈寶玉赴考之事。

“老太太您是不知道,那東府裡有個焦大,因口出狂言、行事不端,早被發配到外頭田莊上了。這兩天莊子上頭的人來報,說他又老又病,竟這般走了。原本這也沒甚麼,東府尤大奶奶按著規矩賞了銀子,又要家裡人出麵料理了他的後事。但近來家裡不知道怎的,竟起了許多風言風語,都在說昔年賴嬤嬤和焦大議親之事,說賴嬤嬤嫁到賴家之前,竟是極不穩妥的,暗中和焦大有了首尾。”

賈母搖頭道:“這是家裡的人傳錯了話。此事我也有幾分印象,那時候我嫁過來不久,時常在老國公夫人跟前伺候,聽得最最真切。賴嬤嬤當年禱告神明,求兩位老國公早日凱旋,又繡了祈願帕,分送跟隨出征的家丁小廝伴當等百來號人,是人人有份的,偏那焦大表錯情,會錯意,才惹出一場是非來。我記得清清楚楚,焦大當著許多人的麵向賴嬤嬤道歉,這是非早已了結了,如今又瞎傳甚麼?”

鴛鴦道:“隻因那焦大自己不尊重,每況愈下,灌了點黃湯,便到賴家門前鬨事,每每嚷著說賴嬤嬤和他有舊,故而知道此事的人甚多。先前都顧著賴家權勢,不敢私下議論此事,如今卻傳得沸沸揚揚,想來必有緣故。”

賈母早知鴛鴦話裡未儘之意。此時賴尚榮剛得了縣令實職,賴家聲勢愈盛,賈府之中自是沒有哪個下人敢在這個時候故意找茬,跟賴家添不痛快的,除非賴大家的暗中授意如此。想來王熙鳳不顧身子重,特意過來想斥責賴大家的,隻怕也有看不慣賴大家的行事,暗中為賴嬤嬤出頭的意思。

“若果真如此,那她也太過心急了。她年紀尚輕,又有甚麼等不得的?”賈母歎道。她不免想起了她自己。她如今亦是年事已高,早早放權,隻在家族大事上出聲一句兩句。但邢夫人和王夫人看似恭恭敬敬,誰知道暗地裡有沒有算計之心呢?婆媳之間,向來是極難料準的。

賈母想到此處,對賴嬤嬤更多了一絲同情,想賴嬤嬤出身卑賤,在眾丫鬟之中憑著聰明剔透、心高誌遠一步步走到今天,原本在她自家家裡也是如老封君一般的,不想竟會因一件小事翻船,反被兒媳婦所製。

“鴛鴦,你尋個空,親自過府去看看賴嬤嬤罷。就說是我的意思,隻要賴嬤嬤好生調養身子,餘事放寬心就好,若是缺了甚麼想吃的或是少了哪味藥材,隻管開口來我這邊拿。”賈母想了一想,吩咐道。她身居高位,雖是不便插手賴家婆媳爭鬥,但以體恤老人為由,對賴嬤嬤多些照顧,想來賴大家的也就不敢苛待太過了。

“是。”鴛鴦忙答應了一聲,心中暗喜。但凡賈府裡的大丫鬟們,無有不羨慕賴嬤嬤的,許多人心中都暗暗拿賴嬤嬤當榜樣,盼著有朝一日亦能如賴嬤嬤這般揚眉吐氣,真正成為人上人。豈料賴嬤嬤臨到老時,竟然被兒媳婦仗著母以子貴,這般拿捏,鴛鴦心中早就看不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