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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的舊例來籌備,十分儘心。

因了寶玉赴考這件大事,整個榮國府如臨大敵,那年過年時候分外忙碌。除夕賈家宗祠夜宴,次日賈家內眷誥命入宮朝賀新春兼賀元春生日。賈寶玉身為賈府男丁,也少不得出麵會親友、吃年酒,直至正月十七,方告彆了賈母王夫人等人,跟著賈璉一路南下,往金陵原籍而來。

一路之上,晴雯等人雖對外假托賴家內眷歸鄉、因人手不足特借過來使喚的丫鬟,但賴家誰敢把她們真個當丫鬟使,仍舊放在寶玉房中,每天見了麵也是姑娘長、姑娘短的,甚是恭敬客氣。

賴尚榮深知服侍寶玉之事與自家前程大有乾係,時不時遣人來問候致意,寶玉反覺得心煩,隻吩咐說要靜修溫書,賴尚榮也就不敢打擾了,每日隻請了賈璉飲酒作樂。

這日晴雯同茜雪一道站在船頭,看那河道景致,隻見晴空萬裡,船影點點,清波蕩漾,一望無際,不由得感慨道:“怪道人家說讀千卷書不如走萬裡路。我如今跟著林姑娘學識字,也曾讀了幾篇文字,聽人家說這河如何如何好,卻總是朦朦朧朧,似懂非懂。如今見這河上船隻絡繹不絕,才知書中所言果然不虛。”

茜雪道:“誰說不是呢。隻可惜咱們久居於深宅大院之中,難得出一趟遠門。要如何才知外頭天地之寬呢。”言語間頗多感慨。

晴雯卻是個爽利性子,不願想那麼深遠,隻顧拉著茜雪的手道:“書中又有人說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我等又何必想那些不開心的事情?且借著這河道風光,好好樂一樂才好呢。”

她兩人正嬉笑玩樂之間,冷不丁身後有人說道:“姑娘所言甚是。古人說,‘儘道隋亡為此河,至今千裡賴通波。’(注1)古人隻見其惡不見其善,卻是失之偏頗了。”

晴雯嚇了一跳,忙回頭看時,見是一個極年輕的公子,長相亦屬端正,和賴尚榮有幾分相像,隻是稚嫩許多,忙笑道:“原來是賴二公子。”

這官船雖大,卻也有限,百來人進進出出,晴雯早將眾人的麵孔認熟了。何況這賴家二公子也說是要應考的,時不時出入於寶玉艙室與他閒聊,晴雯豈有不識得的?

那賴二公子慌忙見禮,含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這般客氣。我學名賴尚桂,喚我桂哥兒即可。”

晴雯知道賴家是她出身之地,賴家人雖待她和氣,無非是借著她討好賈家之意,自不敢在禮數有甚麼閃失。更何況賴家枝繁根深,到了賴嬤嬤的孫兒輩上,已是外放成自由身,那賴尚榮不日即將成就官身,如何是她能惹得起的,忙笑道:“不敢。公子是和我家寶二爺平輩論交之人,我等豈敢放肆?”

賴尚桂笑容間儘是靦腆,卻堅持道:“聽說你表嫂表哥都曾在我家做事,你也出身我家,正是一家人,若再客氣時,難道竟是瞧不起我嗎?”

晴雯又不是傻的,料定賴家人正一心巴結賈寶玉,必然不至和自己為難。故而這般攀談,當是親近之意。頓時警惕之心大起,舉目四望,想拉著茜雪一起離開,卻不知道茜雪去了何處,隻得硬著頭皮向賴尚桂行了一禮,道:“賴二公子言重了。”也不管賴尚桂麵上如何,轉身離開。

晴雯一路走到船尾,才見茜雪獨自一人站在那裡,不由得上前埋怨道:“你怎地獨自一個人溜了?好沒義氣!”

茜雪抿嘴偷笑,道:“我若是站在那裡,你難道不嫌我礙事?”

晴雯恍然大悟道:“原來你竟是成心的!你怎能這般賣我?”

她兩個已是情同姐妹,故而說話往往不加修飾,便是直白了些,反見親切,對方亦不會怪罪。

茜雪見晴雯這般問,知道她急了,方拉起她的手,悄悄帶她到僻靜無人處,道:“我也不瞞你,我家早預備著今年秋天等寶二爺回京,便稟明了老太太、太太,將我放出去成親的。剩你孤身一人留在府裡,我怎能安心?如今既然賴二公子對你有意,托我設法,我自是要牽線搭橋,成就此事。怎麼,你還是不願意?”

第122章 心事

茜雪這一番話, 晴雯反倒被問住了。

晴雯和賴尚桂見過幾麵,對他印象平平無奇,隻知他從小在賴嬤嬤身邊養大, 酷愛讀書, 心地亦頗良善, 和其兄賴尚榮大不相同, 行事說話間有幾分酸腐青澀之意。

“其實似你這樣的,給寶二爺當姨娘自是最相宜的。隻是你心高氣傲,說甚麼寶二爺雖寵愛你, 也不過如小貓小狗一般, 終究不肯。我雖聽不懂這話,卻也知道那豪門貴公子皆是此心, 旁的人隻怕還不如寶二爺呢。”茜雪在旁邊小聲說道。

晴雯亦知茜雪一片好心, 隻好默默聽茜雪繼續說:“我每每想起你的終身大事,隻覺得發愁。你這等容色,那尋常市井之徒, 便縱有人對你情深似海, 權勢威逼之下也保不住你,怎能喜樂平安?隻怕逃不過柴米油鹽消磨了去,早晚成了一對怨偶。嫁與豪門之家當妾當姨娘呢,你又不願被人小瞧。故而我看見這賴家二公子時, 便知道你的姻緣來了。”

晴雯心中一片混亂, 勉強笑道:“你又在拿我開玩笑了。”

茜雪正色道:“我不是開玩笑。你且細想, 天底下可還有賴家這般對你知根知底、又不嫌棄你出身的好人家嗎?若論家底殷實, 外間多少空架子的豪門之家, 那些有爵位無產業的窮官之家,都不如賴家財大氣粗。前些日子他們趁建大觀園的時候, 也新建了一個園子,你瞧見沒有?單這份財力,京城之中又有幾家幾戶能及呢?何況他們家在府裡經營多年,自是和彆的奴仆不同,寶二爺見了賴大管家,也要下馬問好的。如今又借了咱們府裡的權勢,最遲到後年,賴家大公子就補了實職的差事出去,就是頭頂烏紗帽的父母官。若是賴家有心,依舊如這般,再給小公子捐一個功名,補一個實職的官,到時候,你豈不就成了官太太,倒和咱們家二姑娘不相上下了?”

晴雯早聽她說話紅了臉,此時忍不住啐道:“呸,滿口胡言亂語。二姑娘豈是咱們編排得的?我說句公道話,雖大老爺大太太總不滿意這樁親事,但是二姑爺寒窗苦讀過的,那是實打實的功名,這官乾得好了,再升職也容易。賴家使銀子捐了前程出來,論官途亨通論士林聲望,到底比不過這個。不然,使銀子捐前程那般容易,寶二爺何必特地跋山涉水,受這場辛苦,非要趕回金陵老家折騰這幾個月?”

茜雪呆了一呆。她雖然也隱約知道賴尚榮用銀子捐的前程遠遠不如迎春夫婿走科考路考的進士,但卻說不出門道來,斷然不能如晴雯特地向林黛玉請教過一般,說得這般透徹。當下頓了一頓,道:“雖是如此,但那官太太的身份,亦是頗不凡了。我也要勸你一句,且莫要太過好高騖遠,咱們這等人,怎好到處拋頭露麵,因而也識不得幾個好男子。比起前番通判傅家要你當了陪嫁丫頭過去,連個名分都不給,賴家已算是一門好姻緣了。”

晴雯見茜雪滿臉興奮的樣子,忍不住問她道:“你怎知賴家願意明媒正娶?”

茜雪一愣,方道:“他家雖然發達了,卻也是奴仆出身,總不至於這般忘本罷。”

晴雯想起從前曾撞見賴大和賴尚榮暗中逼迫燈兒之事,一言不發,對賴家的門風不抱指望。

茜雪訕訕道:“這幾日賴家二公子時常過來,向咱們寶二爺請教學問。我冷眼旁觀,見他魂不守舍,那眼神隻管往你身上瞟,便知他早已為你容色驚豔。我也曾偷偷向賴家內眷打聽過,他們家大少爺娶的這位少奶奶名喚楊氏,卻也是小門小戶的出身,可見賴家娶親,首重德行,並不十分希圖權貴。”

晴雯歎道:“你有所不知。楊氏固然是小門小戶的出身,但她爹爹是秀才出身,在鄉間教書育人,亦算是耕讀傳家,家世清白,對賴家大公子未來仕途亦有好處。我又拿甚麼和楊家前提並論?”禁不住想起表兄吳貴和表嫂燈姑娘平素為人,不覺一陣心灰氣餒。

其實晴雯此時對賴尚桂本人,依舊是毫無情意。但世間婚姻皆是如此,那盲婚啞嫁者數不勝數,似晴雯這般能略微挑挑揀揀,和閨中密友談論男方人品家世的,已屬不易。⑩思⑩兔⑩在⑩線⑩閱⑩讀⑩

當夜晴雯伺候寶玉歇下之後,草草洗漱,和衣睡在外間,思緒萬千,終究難眠。茜雪雖是自作主張,卻也一片好心:如今她雖尚年幼,但世間女子皆是及笄前後論及婚嫁,算來算去也不過是這兩三年了。兩三年時間裡,又去何處尋那合心合意、又富貴又肯真心待她的好人家?

第二日賴尚桂再來寶玉艙室請教學問時,晴雯隻覺心煩意亂,借口身子不爽,將送茶之事交付茜雪秋紋,自己跑了出去。隻見外間碧浪與青天相接,天高地遠,彆有一番意境。

正心曠神怡間,不覺那賴尚桂又纏了過來,在她身後說道:“你既是這般喜愛外間山水,怎能囿於世俗之見,困守宅院方寸之間?等過些日子到金陵城了,我求了我家大嫂,設法請你出來,陪你遊棲霞山玄武湖可好?”

晴雯聽得他這般說話,又羞又惱,指著他鼻子怒道:“放肆!你怎能這般無禮!我豈是能容你胡亂調.戲的?”

正說話間,猛然間腳底一晃,身子一搖,竟站不穩,在賴尚桂一臉震驚的注視下,一頭栽下船去。

猶記得船上許多人驚呼,寒冬河水刺骨冰涼,其餘的便皆記不得了。晴雯再醒過來的時候,見茜雪一臉自責坐在她床邊,手中捧著一碗湯藥。

茜雪見她醒了,又驚又喜,旋即將她落水之後種種皆說了一遍,說賴尚桂跳下水去救她,賈寶玉聽說她落水後也頗自責,急急命船靠了岸請了大夫來診治。

“大夫說,你前番身子調理得甚好,並無甚麼暗疾,故而哪怕這般寒冬天裡跌落水中,也不過是一時受驚,連風寒都不曾得,喝幾副安神的湯藥也就沒事了。”茜雪道。

晴雯這才放下心來,又追問賴尚桂救她之事,疑惑道:“這倒是奇了。他一個肩部能抗手不能挑的迂腐書生,如何肯跳下水去救我?”

茜雪道:“這卻是許多雙眼睛皆看見的事情,再捏造不得的。連我也覺得奇怪,暗地裡向賴家人打聽時,隻說這個賴家老二小時候也是頑皮的,他爺爺帶他到城外釣魚時,每每喜歡跳下河玩耍,因而一身好水性。”

又道:“隻是他水性雖好,身子骨卻弱。你跌落河中,倒不曾受風寒,他卻病倒了。”

晴雯聽在耳中,倒有幾分愧疚,惱道:“我死也就死了,誰叫他下水救我的!”

茜雪道:“這話倒是奇了。你是寶二爺身邊的丫鬟,身份自是不同。豈能眼睜睜看著你落水的。”

又道:“你落水卻也有個緣故。是後麵的官船一時不慎,撞上了咱們的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