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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府的下人們一個個肥的流油,家裡竟也有丫鬟小廝的,這般說倒也應景。”

最可氣的是挑剔襲人樣貌的,起哄道:“賈府裡小少爺是這般金尊玉貴、神仙一般的風流人物,怎會看上你們這種庸脂俗粉?便是編謊話也要編得圓一點!”

襲人的嫂子跟著襲人之兄花自芳走南闖北,是做行商的人,一向厚顏潑皮慣了的,因有兩個小孩子在,靈機一動便賴在賈寶玉頭上,把真話和假話混在一處,隻道這般更添了幾分可憐,豈料李貴伶牙俐齒,一報出賈寶玉年齡來,一切皆是不言自明,連謊話裡的真話也無人肯信了,不覺傻了眼。

旁邊人起哄之聲、鄙夷之語一浪高過一浪,襲人的嫂子隻管推襲人:“姑娘你說句話啊。”

襲人漲紅了臉一言不發,暗暗責怪她嫂子多此一舉幫倒忙。其實她容貌雖不十分出挑,卻也堪堪中上,若是細細裝扮起來,亦有幾分動人之處。但這日為了裝可憐,未曾好好梳妝,原意是想博得眾人同情,想不到這看熱鬨的人最可惡不過,竟然挑剔起她的容貌起來。

此時襲人被她嫂子催促不過,雖是羞惱不已,也隻得開口,含淚辯道:“二爺既是派了我哥哥在外麵幫忙做事,那油水來回過一遍,豈有素著一雙手的?但咱們府裡的規矩一向如此,也不獨我哥哥一人。二爺從來對此事一笑置之,如何這時反倒計較起來?何況如今我哥哥犯了事,已被流放,家中積蓄早就坐吃山空。我雖不敢求二爺給甚麼名分,卻也請看在我服侍了多年份上,指一條明路罷。”

賈寶玉見她苦苦糾纏,心煩意亂,隻覺得比白日裡被蔣玉菡糾纏更甚。突然間靈機一動,問襲人道:“你想要甚麼明路?”

襲人含淚道:“我既是得罪了太太,再不奢望能繼續伺候二爺。但二爺交遊甚廣,親朋舊交之中,或有缺人服侍的,不妨將我送了去,家裡也好趁機有些進益,我母親和嫂子也好過活。”

襲人能說出這般話來,自是盤算已久的。她在賈家呆了這許多年,深知越是高門豪族之家,越是給下人的油水足。想來賈寶玉親朋故交者必然也是品貌雙全的王孫公子,官宦之家互贈奴婢亦是尋常之事,若是賈寶玉肯尋了那好門戶將她贈了出去,未嘗不能否極泰來,再成就一番榮耀。

此時暮色更深,周圍人見他們一問一答,估摸著即將談妥,再無甚麼熱鬨好看,都已散了大半。賈寶玉見襲人一家苦苦糾纏,已是厭煩之至,突然又想起蔣玉菡,隻覺得蔣玉菡品性和襲人亦是頗為相配,既是聽襲人這般說,便道:“我今日見得一人,正和我抱怨無人服侍。你若願意時,我就遣了人將你送去,連同那賣身契也一並送去,你意下如何?”

襲人和她嫂子聽了,喜出望外,忙追問那人姓甚名誰,家住何方,有甚麼來曆,家產是否豐足。

賈寶玉在一旁,將襲人臉上喜色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暗自忖道:“她果然是水性之人。先前百般哄我,我隻道她必然對我情意深重,如今看來,果然是貪圖榮華富貴罷了。隻要另換一個富貴人家,她亦會上趕著,服侍那人去了。”

賈寶玉想到這裡,反有些大徹大悟、勘破情關之感,對襲人的愧疚之心更是一絲也無了,隻覺仁至義儘,心中暗想襲人之水性和蔣玉菡之水性頗為般配,說不定正是一對好姻緣,便道:“若論那人相貌,亦是頗為青春俊美。家中也算薄有家底,據說在城外有幾畝地幾間房舍。如今在忠順王爺府上做事,就連北靜王爺也是頗抬舉他的。”

第117章 拒絕

襲人聽得心馳神往, 忙追問那人姓甚名誰,賈寶玉便道:“他姓蔣,是忠順王爺府上戲班裡的小旦, 藝名喚作琪官。”

襲人驚呆了:“戲子?”

賈寶玉點頭:“他這些日子裡正是炙手可熱, 名滿京城。除了忠順王爺外, 他和許多顯貴之家、勳爵門戶都有交情的。”賈寶玉越想越覺得此計可行, 料得蔣玉菡頗有家底但身邊沒有知疼知熱的人照顧,襲人細心體貼又無依無靠,兩人最是契合, 或許是一樁好姻緣。

但襲人眼中卻瞬間黯淡下來。她眼神由熱切轉冷:“這個斷乎使不得。”

賈寶玉大為不解, 忙問原因,襲人抬頭看了賈寶玉一眼, 咬牙冷笑道:“二爺好狠的心!難道在二爺心中, 我竟比那娼妓還要下賤嗎?如何竟將那相公堂子裡頭不三不四的人塞給我?”

賈寶玉一時愣住了。

原來,時下男風頗為盛行。唱戲的男子往往免不了和客人交際應酬,迎來送往的, 其中往往以當紅的小旦最受人歡迎, 再得幾個王公大臣追捧,為其豪擲千金,便可名噪一時。那琪官便走的是這種路數。

隻是這些當紅相公固然都家資豐足,常和顯貴來往, 但也因此身份下賤之至, 竟比那窯子裡的女子還為人不齒。當時行業有下九流之分, 戲子為其中最賤, 正經的良家女子哪裡肯嫁給戲子, 論門當戶對的話,也隻有妓.女同戲子半斤八兩, 不相上下了。

襲人雖是奴籍,但是一向自視甚高,是一心想削尖腦袋往上擠的。她本指望當人上人,這才放著好端端的平民不做,不許花家替她贖身,一心想飛上枝頭當豪門之家的姨娘,如今讓她去下嫁一個被千人枕萬人騎的戲子,這便如同從雲巔跌落十八重地獄一般,如何甘心?

賈寶玉哪裡知道這許多彎彎繞繞。他從小銜玉而生,是不折不扣的豪門貴公子,被國公府賈家從上而下捧在手掌心嗬護,哪裡能知道外頭的貧賤之分?又怎會猜到,那奴籍賤籍之中,也有高下之分,也會互相瞧不起?

在他看來,賣了死契的婢女地位低賤,唱戲的小旦相公亦是地位低賤,同是地位低賤之人,難道還能分出甚麼高下來,他橫豎都誠心以待,並不因此瞧不起他們就完事了。他怎麼會知道,那戲子是低賤中的低賤,雖麵上光鮮,卻最為世人所不齒的?

故而賈寶玉提議要襲人跟了蔣玉菡,固然是被纏得沒法子才這麼說,但也是為了蔣玉菡和襲人打算的一片好心,想不到襲人竟然不願意的!

“天哪!賈家二爺好狠的心!我家姑娘又不是婊.子,你怎能如此羞辱於她,要她嫁甚麼戲子!”襲人的嫂子此時也開始大聲哭嚎起來。

賈寶玉被這死魚眼睛一般的婦人堵在那裡一通哭嚎,渾身不自在,恨不得往地下尋個洞鑽進去,心中又開始後悔為何要給襲人出主意,他又不欠襲人的。

“閉嘴!皆因我家主子寬待下人,你們這些刁民竟越發無法無天起來!”李貴見勢不妙,早將賈府後角門上的小廝喚了四五個出來,眾人將賈寶玉團團護定。

“一個簽了死契的丫鬟,我家主子想給你怎麼配人,便怎麼配人,就算將她送出去,賣給那相公堂子的人為奴為婢,也並無甚麼不妥。”李貴大聲說道,“若是還敢來此糾纏不休,便把她賣到相公堂子裡去,到時莫要說我家主子不講情麵,實是你們這群刁民實在太不要臉!”

李貴一麵說話間,一麵又轉頭罵那幾個看門的小廝:“咱們家是甚麼門戶,怎能容這幾個不三不四的刁民在此滋事?難道你們都是聾了啞了不成?若他們下次敢再來時,便稟明二奶奶,使人拿個帖子到官府去,綁了這些刁民也便是了!”

那幾個看門的小廝本是個伶俐的,這些日子以來賈府炙手可熱,他們豈是好輕易糊弄的。隻因也曾影影綽綽聽說大觀園裡的一些舊事,顧念著襲人是賈寶玉的人,生怕賈寶玉多情心軟,這才對襲人一家格外容忍。如今既得了李貴的話,又見賈寶玉是這樣一副情形,還有甚麼好怕的。暴雷似的應了一聲是,便拿著木棍等物圍著襲人和她嫂子,凶神惡煞一般隻不說話,做驅趕狀。

襲人和她嫂子見狀,哪裡還敢說甚麼,忙拖著兩個小孩子狼狽離去,一邊逃還要一邊抱怨賈家太過心狠。

這般一路回到家中,襲人的娘早倚在門口望眼欲穿,見幾人這般狼狽,大驚失色。⑦本⑦作⑦品⑦由⑦思⑦兔⑦在⑦線⑦閱⑦讀⑦網⑦友⑦整⑦理⑦上⑦傳⑦

當夜襲人嫂子便偷偷去和襲人的娘商議,家中已是無米下鍋,但花家的獨苗苗最金貴,少不得把襲人再賣掉,換來幾兩銀子幾升米的,隻是那王夫人可惡,尚未發還賣身契,少不得還要設法去討。

兩人商議數日,終究一籌莫展,倒是襲人在街上聽說了消息,說義忠親王千歲昔年有私生子流落在外,幸被五城兵馬司裘大人尋回,如今身邊正少人照料。

娘仨合計一番。次日襲人便細細梳洗打扮過了,揀了那在賈府中得的好顏色的衣裳和配飾,又描眉塗唇,精心勾勒,整個人煥然一新,由襲人的嫂子雇了車子送到裘家,等候遴選。

不想除了花家之外,那京城之中貪慕富貴、心心念念著賣女求榮的人家甚多。裘大人的外宅之中擠擠挨挨,足足有幾十名女子皆是花枝招展,夢想著飛上枝頭變鳳凰。

襲人見得這般盛況,心中著實忐忑。不想那位流落江湖的王孫倒是多情之人,竟不舍得有女子落選,花容失色的,遂隔三岔五,逐漸都收用了。正是大被同眠,胡天胡地,好不快活。

卻說這日賈寶玉自後角門回榮國府,不慎遇到了襲人,被其一番糾纏,反覺得灰頭土臉。

事有不巧,他垂頭喪氣的模樣正好被他父親賈政逮了個正著。賈政因賈寶玉近來發奮讀書,心中著實欣慰,這日忽而想起一事,欲往書房尋寶玉,不料竟撲了個空,書房伺候的小廝回話說:“一早便被薛大爺請出去了。”

賈政隻當賈寶玉故態複萌,心中痛心不已,此時撞見賈寶玉,便沉著臉問他緣故。

若是從前,賈寶玉見了賈政,難免如同耗子見了貓一般,連句囫圇話也不敢說的。但是這些日子以來,他因潛心讀書的緣故,反得了賈政數次勉勵,漸漸膽子也就大了許多,此時見賈政發問,心中想起一件要緊事,不躲不閃,上前一步躬身回話道:“孩兒本欲讀書,不料被薛大哥哥死拉硬拽,拉到馮紫英家中喝酒去了。席間卻湊巧聽到了一番話。”

賈政忙問是甚麼話,寶玉便壓低了聲音答道:“上次父親問的那件事,竟是有著落了。”

賈政見寶玉的應答與自己所知一致,心中便信了幾分,對薛蟠硬要拉寶玉出去之事頗為不滿,隻是此時不便發作,隻看著寶玉的臉色卻越發和善起來。緊接著他又聽說寶玉提起從前所議之事,忙不迭將寶玉喚至靜室,待四下無人時,才細細問其中緣故。

賈寶玉便將在馮紫英外宅中的所見所聞俱說了一遍,因賈政追問得緊,竟連蔣玉菡糾纏之事也未曾拉下,和盤托出。

賈政對假王孫之事反應平淡,卻對蔣玉菡之事頗為留意。他皺眉沉思片刻,方問寶玉道:“那琪官果真是從北靜王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