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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綢紗的妙齡女子們抱了琵琶、胡琴等物,坐在那裡咿咿呀呀彈唱著甚麼。那被人稱呼殿下的華服公子左擁右抱,時不時將手伸進紗衣中去,引得女子們一聲聲驚呼,亦是千回百轉,無儘嬌羞。

平哥兒依舊是一身廚子的短打裝扮,滿頭大汗在灶間忙碌,對外麵街上的熱鬨一概不知。功夫不負有心人,他人又勤快又好學,已是剛在這月晉升為一等大廚,那工錢翻了一倍,已不必伺候那尋常的客人,隻負責幾道招牌菜,用水牌寫好了,隻等客人點那菜的時候才會掌勺。

“平哥!”一個打下手的跑堂夥計苦著臉進來,手中端著一個“富貴吉祥”式樣雕漆填金的食盤進來,食盤上一隻白瓷蓋碗扣著官窯青花瓷的大盤子上,“竹西居那間房的客人,甚是挑剔,咱們這是第二回 送這道清燉蟹粉獅子頭過去了,隻說口味太過清淡,筷子略動了一動,就給退了回來。”

“清淡?”平哥兒冷笑一聲,“這倒是奇了。淮揚菜係一向以清淡為上,要的就是燒出本色本味來,方顯功力。他卻說甚麼太過清淡,隻怕和淮揚菜不夠契合,不如退了這菜,換點幾道魯菜,保準鹹香可口。”

“哎喲,我的平大廚!”那跑堂夥計道,“你是不知道,這位客人來曆不凡,尊貴無比,若是出了甚麼差錯,連東家也是擔待不起的。實在不行的話,你老人家去走一趟罷。”

平哥兒無奈,隻得重新做了一份清燉蟹粉獅子頭,親自捧了那食盤送過去,豈料剛進了房門,尚未開口,一條馬鞭子便劈頭蓋臉往他身上抽了過來。

“你算個甚麼東西,也敢來糊弄爺?”一人身穿華服,手持馬鞭,盛氣淩人道,“爺不過看你們這間酒樓打出招牌來,說有地道的淮揚菜,這才略略點了幾道,想不到一點淮揚菜的味道都沒有。沒油沒鹽白水似的,你想糊弄誰!竟都是些欺名盜世之輩!”

一麵說著,一麵又踹了平哥兒一腳,將他踹翻在地,帶著手下,連賬也不付,這般大搖大擺衝出門去。

平哥兒臉上早挨了幾條鞭子,手中食盤跌落一邊,那白瓷的蓋碗、官窯青花瓷的大盤子皆碎成了瓷片,和那一道精心烹飪製成的清燉蟹粉獅子頭灑落一地。

事起突然。掌櫃的聽到聲響,嚇得躲在一邊,不敢去攔那華服逞凶者,等那夥人走了,才帶著夥計來打掃房間,對著那一地碎瓷片長籲短歎:“得罪了貴人,這可如何是好?”又道:“你頭一天打出招牌來,便出了這等事情,真是晦氣。罷了,你且回家休養幾天罷,這酒席錢也得從你工錢裡扣才好。”

第109章 鑒彆

平哥兒慢慢摸了摸臉上鞭痕, 已是腫得有一指高了,手摸處一陣火辣辣的痛,手上一點血跡, 便知已是破皮見血了。

這般傷勢, 果然須養上數日才能痊愈。隻是掌櫃這話卻著實不通。

平哥兒自不是會忍氣吞聲吃啞巴虧的人, 冷冷道:“這話好沒道理!既是有人在你酒樓裡縱酒逞凶, 又不肯付錢想吃白食,就該一把捉住扭送官府才是。你酒樓裡也常年養著一兩個打手,專為防範歹人尋釁滋事吃白食之類, 正該在這個時候喚他們出來。豈有眼睜睜看著我挨打不說, 放走了賊人還斥責我,反倒讓我這苦主會賬的道理。”

致美樓的掌櫃姓黃, 一向最善察言觀色、見風使舵的。他此時聽了平哥兒的話, 便知平哥兒不是個好惹的,忙道:“哎唷,我的平大廚!你也不想想看, 對方是甚麼來頭, 便是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太歲爺頭上動土啊。”

平哥兒冷笑一聲:“甚麼來頭?我看他無官無職的,五城兵馬司裘大人的清客罷了。裘大人自是他的靠山,但你這致美樓在京城裡開了這許多年, 號稱第一酒樓, 難道就沒有靠山了?我知你的心思, 無非被這幾日京城裡沸沸揚揚的小道消息給唬住了, 以為真有甚麼王孫落魄江湖, 即將歸位封王。但是你也不想想看,義忠親王千歲如今還未平反呢, 他一家子到死都是庶人之身,尚未回歸宗牒,這一脈便已是絕了,哪裡還有私生子繼承的份兒?那王侯之流哪裡是這麼好封的?”

黃掌櫃見他詞語銳利,不加掩飾,且議論的全是這些日子裡京城百姓偷偷摸摸議論的事情,早就驚呆了,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平哥兒卻覺得還不夠,心中有話,不吐不快:“再者,這分明就是一個冒牌貨。你且仔細想想看,傳聞裡既說這甚麼王孫從小在淮揚一帶長大,定然品得出淮揚菜,口味必是清淡,豈能像這位一般,連好壞都吃不出來的?我看他那喜好口味,倒像是魯菜一脈,口音也似從未離過北方似的。區區一個莫名頂替的,竟把你嚇成這樣子了?”

平哥兒說的也有幾分道理,這黃掌櫃雖然善於欺軟怕硬,卻不是個糊塗的,聽平哥兒這麼一說,心中也有幾分生疑,隻是不好十分表露出來,此時便道:“你胡說些甚麼?整個京城都傳遍了的事情,若是假的,那錦衣府豈是吃白飯的,竟能容忍這流言肆虐不成?”

平哥兒道:“這又有甚麼?此事又不歸錦衣府管。外頭再吵得沸沸揚揚,風聲一天吹不進皇城裡,就算是彌天大謊也沒有甚麼人會跳出來揭破的。除非是政敵提前動手。”

黃掌櫃聽平哥兒越說越是過分,心中早嚇破了膽,又已是知道平哥兒不是好隨意搓圓捏扁的,忙賠笑說道:“罷了罷了,這些事情豈是我們這些小民能肆意議論的。我知你受委屈了,這酒席的錢我也不讓你賠了,我再與你一串錢,你且收拾收拾,回去請個大夫,好好瞧瞧傷要緊。”一麵說,一麵吩咐賬房取了一串錢過來。

這才是雇主撫恤傷者的道理。平哥兒見狀,也不好再說甚麼。他麵上鞭傷,竟是傷得不輕,此時回過神來,更是痛得厲害,忙匆匆收拾了回家。

梅姨看見他這幅模樣,又是心疼,又是生氣,正欲破口大罵時,平哥兒早一把拉住了她,低語道:“是那個假王孫。”

梅姨一聽便怔住了,片刻之後才落下淚來:“冤孽啊!你說你不願當傀儡,自有人上趕著去了。竟被那個假貨打成這般模樣。這可去哪裡說理去?”

平哥兒不語,半晌才問梅姨道:“義忠親王千歲當年,也是這喜怒無常、肆意鞭撻下人的嗎?”他雖是自幼便被告知是義忠親王千歲之後,但未曾被皇室承認,依舊隻拿義忠親王千歲來稱呼。

梅姨愣住:“你這是說的哪裡話?”

平哥兒慢慢說道:“這些日子京城裡沸沸揚揚,都在說這位滄海遺珠的王孫。他貪婪好色,性情粗鄙暴躁,最喜用馬鞭子當麵抽人,但越是如此,越是有人讚他似極了當年義忠親王千歲的脾氣。”

梅姨啞口無言。她是長樂宮的執事大宮女,做奴才的自是不好說主子的壞話,故而此時竟是無言以對。

平哥兒便知當年義忠親王千歲果真是有這些毛病了。“故而我這些日子常想,其實當年義忠親王千歲之落敗,也沒甚麼好可惜的,若是他果真贏了,才是黎民百姓的災難呢。”平哥兒道。

梅姨忍不住落下淚來。“大膽!你休要再說這些大逆不道之語。義忠親王千歲當年,性子固然有些暴躁,略略好色了些,但他是皇室貴胄,行事自然瀟灑,氣度亦是不凡。又豈是今日這個假貨可比的?蒼天無眼啊,竟叫這些人來玷汙皇室的聲譽!”

“你放心。假的真不了。”平哥兒低聲安撫她道,“若真個有意以假亂真,就當把事情做得機密些,等成氣候了,再突然推出來打個措手不及。如今的動靜卻是太大了,或是那位裘大人不會看眼識人,選來選去竟選了個禍害,或是有人在暗地裡使絆子。他囂張不了幾日了。”①本①作①品①由①思①兔①在①線①閱①讀①網①友①整①理①上①傳①

梅姨聽說,隻得作罷,略略收了忿忿不平之色,正欲再說幾句話時,突然屋門外遙遙傳來咳嗽之聲,梅姨忙截住了話頭,起身出門去看。卻見不是彆人,正是胡家娘子。

胡家娘子拿著一個瓷瓶子,站在正屋門外不敢進,見梅姨過來了,方笑著道:“這是一瓶藥膏,最是清火敗熱消痕生肌的,隻消抹在傷處便是。”知梅姨出門不便,又與她捎來了兩包湯藥,隻說早晚熬了內服,對傷口愈合大有裨益。

梅姨雖是清高倔強,此時也難掩感激之情,連連稱謝。胡家娘子笑道:“鄰裡之間,這個又值甚麼。”又歎息道:“日裡看平小哥臉上血淋淋的回來,連我們看了也難免心驚,怎地竟傷成了這般模樣?隻願老天保佑,千萬莫要留下疤痕才好。不然的話,不知道街坊鄰居家的姑娘們看見了,該有多傷心。”

平哥兒因相貌頗佳,年紀輕輕便是酒樓大廚,正是年少有為之人,故而頗受周圍街坊家小門小戶的女孩兒愛慕,出入之時常有人在他身後偷窺偷笑。

其實單論相貌,晴雯的表兄吳貴亦是生得不凡。不過一來吳貴氣質委頓,不若平哥兒挺拔,二來吳貴是娶過妻的,事業庸碌無為,對女孩兒而言,自然沒那麼受推崇了。

故而胡家娘子這話,雖是玩笑話,卻也有幾分真意。平哥兒在裡間聽得清清楚楚,也不由得暗自擔心。

說來也是奇怪,他從前從未因相貌欣喜過,每每隻抱怨說這張臉太過招人喜歡,從小到大不知道給他帶來過多少麻煩事;如今臉上有了鞭痕,連胡家娘子都在擔心是否會留疤破相之時,他又開始患得患失起來:暗想若真個留了疤痕,不負從前英俊時,從前那些偷偷看他讚美他的女孩兒,又該如何看他,會不會又是厭惡又是疏遠。晴雯姑娘平素眼中隻看得到她家寶二爺的公子如玉風姿翩翩的,會不會看到他的醜陋樣子,一時受了驚嚇……

因了這些不好為外人道的念頭,平哥兒喝那湯藥甚是認真,每每喝到涓滴不剩,那藥膏一天裡總不忘塗上好幾回。這般過了數日,紅腫早已消退,隻那結疤已做黑色,鏡子裡一眼望去,更覺猙獰。所幸晴雯不曾回家來,未被他這幅醜樣子驚嚇到。

期間酒樓的黃掌櫃打發了人來看了他好幾次,明裡暗裡試探問他甚麼時候能上工。平哥兒卻隻管搪塞,惟恐被灶間的油煙一熏,那疤痕從此便消不掉了。

梅姨在旁見他這幅做派,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垂淚道:“果真是龍生龍,鳳生鳳,竟是同當年義忠親王千歲一個脾氣!”平哥兒隻當沒有聽見。

又過了幾日,臉上結疤已是自行脫落,鏡中細細看去,隻比旁邊肌膚略紅些,想來再過些日子便好了。

這日,平哥兒正在琢磨著是否要回酒樓做事,突然酒樓黃掌櫃親自來訪,又帶來了一位極尊貴的客人,單隨身的長隨小廝,就帶了四個過來。

院子裡眾人見這位客人如此氣勢,看其排麵,觀其衣飾,便是和當年賈府的寶二爺過來時相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