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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被按了個謀反的大罪,一家子貶為庶人,遭了圈禁。所幸太上皇老人家心思清明,不曾被那指鹿為馬、顛倒黑白的勾當蒙蔽,以寬仁為名,未曾追究咱們的過失。但太上皇老人家畢竟年事已高,他日山陵崩時,咱們這些人又該何以自處?”

馮紫英點頭道:“正是如此。前些日子太上皇老人家龍體微恙,便風聲鶴唳到處揚言捉拿義忠親王千歲同黨,試圖將十幾年前的事拿出來清算一遍。他日山陵崩時,更是不堪設想。”

有人歎氣道:“正是這個道理。家父為了這個整日惶恐不安,但事已至此,無計挽回,隻得日日吃齋念佛,祈禱今上不被小人蒙蔽,看清我們的忠心。”

裘良冷笑道:“韓小六,你父親在軍中時,是何其殺伐決斷之人,如今你卻信甚麼吃齋念佛,簡直辱沒先人!”

馮紫英笑道:“韓公子且莫要慌張,且聽我一言。如今太上皇老人家龍體康健,尚能主事,我輩還有輾轉騰挪之機。”

裘良點頭道:“太上皇老人家年紀大了,更添仁德慈愛之心,對義忠親王千歲怕是懷念得緊,我從宮裡打探來消息說,聽說前幾天還在念叨著呢,連聲說太過可惜。”

席間眾人聞言,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半晌方有人道:“雖是如此,但義忠親王千歲被圈禁在鐵網山上許多年,前年已是傳來消息,說是薨了。我本想著,老千歲原有幾個兒女,或能有用,誰知打探下來,竟皆不耐鐵網山苦寒,況且那起子刁奴難免在伺候之時有所疏忽,竟皆歿了,比老千歲還要早幾年呢。如今竟無一個可用之人,便是太上皇老人家再惦記,又有何方?”

裘良走至雅座門邊,開門看了看,見左右無人,方關上房門,壓低聲音對眾人言道:“諸君怕是不知。常言道,天無絕人之路。在下因不甘心,花了許多黃白之物四處打探,倒是從大明宮掌宮內監戴權那裡,打探出許多年前的一件奇事來。”

眾人聽了都拊掌笑道:“老內相伺候太上皇老人家多年,熟知禁中掌故,此時費了這般力氣打探來,必是極有用的消息。”

裘良麵上帶出得意之色,聲音壓到極低,方道:“當年太上皇老人家體恤民生,效仿先聖禹帝巡遊四方,單江南就去過六七遭。所到之處,各地無不傾力接駕,金銀珠寶堆山積海自不必說,朝歌夜弦之間,前來伺候的俊男美女卻也是車載鬥量,數不勝數的。”

眾人麵上做洗耳傾聽狀,心中卻漸都有不耐之感,暗想太上皇南巡之事人人皆知,何必特意提起。

便聽得裘良又道:“當年義忠親王千歲極得太上皇老人家歡心,南巡多有伴駕隨行的。太上皇老人家閱儘人間春色,不為所動,義忠親王千歲卻是血氣方剛之時,當地官員殷勤進貢之下,難免受用一二。”

眾人遙想義忠親王千歲昔年風流多情之名聲,默默不言,心中卻均想當年之事,必是胡天胡帝,極儘荒.%e6%b7%ab。

裘良喜孜孜道:“常言道,廣種薄收,終有所得。義忠親王千歲固然是皇室貴胄,富貴無極,但江南眾佳麗日夜沐浴恩澤,卻有一人終於感沐天恩,有了身孕。那時義忠親王千歲早已回京,子嗣眾多,也不在意,雖有江南當地官員飛使報信,也不過撥了一個執事宮女前去探問,豈料一去之下,竟全無音訊。”

眾人的心情,隨著裘良所述忽上忽下,全然不能自已。此時聽他說義忠親王千歲寵幸過的美人有了身孕,但是此後全無音訊,便有人建議道:“雖是如此,但到底有了痕跡,隻怕太上皇老人家也有耳聞,便是一樁念想。”

裘良大喜道:“真真英雄所見略同。我正是這個意思。如今雖那執事宮女音訊全無,隻怕那孩子早夭折或不知所蹤,但難道咱們竟找不出一個合適的人來,全了太上皇老人家的這番念想嗎?”

第90章 奇貨

眾人皆聽得明白, 裘良這席話,固然是冠冕堂皇,但話裡話外的意思, 竟是要混淆天家血脈, 胡亂擁立一個假少主上位, 再行那挾天子以令諸侯之事。

若果真事成時, 自是從龍之功,況且在位者一應身份皆係捏造,不由得他不俯首帖耳, 那時候一人之下, 萬萬人之上,風光顯赫, 自不必說。但若是事敗時, 隻怕就是禍及九族,再無可赦的大罪。

哪怕眾人皆是意氣風發、眼高於頂的豪門少年公子,從來是膽大包天、為所欲為的, 也禁不住被裘良這番言論嚇住了。一時間, 滿室寂寂,並無一人做聲。

裘良又等了片刻,見眾人皆不開口,早知其意, 哈哈大笑道:“哈哈, 小弟也隻是胡亂這麼一說。隻是玩笑話罷了, 諸君不可放在心上。我們且說正事要緊。”一麵說, 一麵拿酒蓋臉, 隻與眾人勸酒,再不提從前之事。

不過片刻工夫, 屋裡的氣氛重新又快活起來。劃拳的化拳,吃菜的吃菜,又有人言說哪家的戲子最懂事,哪家的小菜最好吃,哪家的小曲最好聽,各執一詞,爭執不下,隻顧亂嚷嚷。

……

“幸虧是被我聽到,這還罷了。若是換一個有心的,拿了這些言論去告官,他們又該如何?”平哥兒搖頭歎道。

梅姨冷笑:“他們家裡皆在京城經營多年,根深蒂固,說句實在話,縱使有人告官,告他們謀反,隻怕他們也是不怕呢。保準狀子沒上達天聽就被人攔下來了,反而治個誣告的罪名。”

頓了頓卻道:“隻是他們膽敢混淆天家血脈,卻是罪過不小。常言道,龍生龍,鳳生鳳,又豈是他們這起子跳梁小醜烏合之眾,胡亂尋一個人就能蒙混過關的?”

平哥兒沉默片刻,突然道:“其實天家血脈也沒甚麼稀奇的。他們這些人既在京城經營多年,隻怕功高震主,連上頭也忌憚他們三分。是以他們瞧得反倒比旁人明白,所謂天家血脈,也不過是凡夫俗子,血肉之軀罷了。貪、癡、嗔、愛、惡、欲,與旁人也無分彆,有時反格外不堪。黃袍加身時,便是九五之尊,換上乞丐麻衣時,便是最卑賤不過的人。誰又比誰更高明些?”

梅姨從未聽過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如五雷轟頂一般,不由得一把抱住平哥兒,垂淚道:“好哥兒,都是我不好,隻為了一時逞強,耽誤了你。隻是你原本是天家血脈,最最金尊玉貴不過的人,萬萬不可這般自侮。”

原來,裘良言語裡所說義忠親王千歲派到江南去探問的執事宮女,便是梅姨。

當年梅姨是長樂宮執事大宮女,聰慧敏捷,頗善刺繡,隻因性子耿直,處事偶有偏執,故不得重用,眼睜睜看著許多資曆能力皆不如她的宮女們得了高位,心中忿忿,漸漸積下了一股子鬱鬱不得誌的憤世嫉俗之氣。

這年梅姨已滿二十五歲,論例可放出宮外與家人團聚。隻是她一心想著謀一場大富貴才好光耀門楣,故而遲遲不願離宮歸家,聽說義忠親王千歲有這檔子風流事,便主動請纓,將差事攬下。

梅姨因奉了義忠親王千歲的手諭,江南當地官員自是把她奉做上賓。探視之時,那有孕的美人已是懷胎六七月。再三請名醫診脈,又往回推算日子,確信是義忠親王千歲的血脈無疑。

原本依照義忠親王千歲的意思,此時便可回返,稟明王妃,再做處置。但那美人久聞王妃悍妒之名,生怕羈留後宮之後一屍兩命,性命不保,苦苦哀求,她家人也在旁卑辭厚禮,隻說女子生產時候是鬼門關,求梅姨這個上使拖延些時日,等到誕下孩兒,諸事塵埃落定後,再稟明不遲。

梅姨被眾人捧得忘乎所以,慨然許諾,果然在江南守到美人臨盆之時。那時候屋裡瑞氣千條,紅光滿室,誕下一個男嬰,就是後來的平哥兒。$$思$$兔$$網$$

美人一家自是喜不自禁,都道從此便是皇親國戚,無限尊榮,便是梅姨也暗自雀躍,隻當這次是立了大功,急命人向義忠親王千歲通風報信,說恭喜他又添麟兒。

誰知義忠親王千歲的口諭未曾等到,倒是等來了義忠親王妃的訓誡之語。

義忠親王妃信中說,若果真是千歲在外有了甚麼要善後的,也該將懷孕的美人帶回宮裡,交給她這正妃娘娘盤問看視,待辨清是否是皇家血脈,再做區處。

如今梅姨在江南盤桓數月,孩子已然生下,期間究竟發生過甚麼,卻是無人知曉,便是胡亂拿了彆家孩子充數,亦是難以查清。

總之說來說去,就是不肯承認這個孩子是義忠親王千歲的血脈,而且以梅姨辦差不利、又已屆出宮年齡為由,直接抹去了她的宮女身份。

這下莫說梅姨,便是美人一家,卻也傻了眼。

江南當地官員起初不甘心,反複奏告,誰知義忠親王仰仗妻族之力甚多,竟是個畏妻如虎的,並不吭聲,隻任由義忠親王妃逞威。那官員見勢不妙,討好獻%e5%aa%9a沒獻著還惹了一身騷,轉頭變了臉色,將梅姨並那孩子齊齊掃地出門。

那美人一家本是淮揚一帶知名的廚師世家,家中頗為殷實,養的小姐也是千嬌百%e5%aa%9a,知書達理,本該有美滿婚緣,不合被這虛妄的榮華富貴迷了眼,巴巴把小姐獻了出去,反倒遭了這場羞辱,隻氣得七竅生煙。

其實若是這個時候攜了小姐和繈褓之中的孩子上京城,設法奏明太上皇嚴查細訪的話,這個孩子或許還有認祖歸宗的可能。但小姐一家和梅姨皆是氣性大的偏執之人,心中又有算計,隻恐孩子太小不認得他們,獻出去以後赤手空拳失了憑借,故刻意不曾走這條路。

小姐一家隻道皇家血脈乃是金枝玉葉,必有不凡之處,縱使一時明珠蒙塵,也必然能重見天日,脫穎而出。便是梅姨,也自覺受了老大委屈,暗中存了留在這戶人家,養大這個孩子,待養出感情有了親近之心後,再攜了他進京告禦狀的心思。

雙方隻當奇貨可居,都夢想著日後靠這個孩子飛黃騰達,於是一拍即合,雖是挨了一記悶棍,卻更加咬牙不肯服輸,平日裡對這個孩子嗬護得無微不至。雖這淮揚名廚之家隻是尋常富戶之家,卻也是傾儘所有,如同養鳳凰一般悉心養著這個孩子。

這樣子每日裡錦衣玉食,儘心嗬護,養到這孩子九歲十歲上頭,突然噩耗傳來,義忠親王一家犯了謀逆之罪,貶為庶人。

小姐這輩子已是被家人的貪慕虛榮和義忠親王的荒.%e6%b7%ab好色給毀儘了,未婚先孕,有個倒黴孩子拖著,欲要改嫁,家人哪裡肯?她平日裡隻好以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的精神暗暗勉勵自己,夢想著有朝一日父子相認,自己苦儘甘來得封側王妃,甚至有他日自家兒子奪得皇位,奉自己為皇太後的荒誕之夢,如今竟是甚麼都沒了。於是萬念俱灰,自縊而儘。

小姐的父母亦是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沒過了兩三年,便相繼離世了。雖有哥嫂掌家,但哥嫂最精明勢利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