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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未刻意拿古書裡的生僻字考她,故而問了十幾個字,竟然都是認得的。

此時梅姨容色已霽,晴雯試探著相請赴宴,居然一口答應了。難道這家人竟然高傲至此,若是對方目不識丁,便不與同席嗎?

越是如此,晴雯越是覺得應該早早將那雙鞋子做出來,早早與他家劃清關係,兩不相欠才好。

若論吳貴的烹飪手藝,雖是不及平哥兒,卻也刀工紮實,頗有可圈可點之處,故才能經來順推薦,成了京城知名酒樓致美樓裡的廚子。雖平時隻是打打下手,不能掌勺,但料理一場普通人家的家宴,卻是足夠了。

傍晚時分,飯菜皆已就緒。吳貴見眾人皆已到齊,鎖了宅院大門,前堂後院統共開了兩桌。前麵是胡太醫、平哥兒、吳貴三個男丁,後院裡晴雯和燈姑娘招呼了梅姨、胡家娘子並一雙兒女團團圍坐。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那平哥兒固然仍舊冷冷淡淡,胡太醫卻已是大了舌頭,那話也忍不住多了起來,向吳貴說道:“令妹這般容色,世之罕見,怪不得遭人所忌,才有前些日子的大禍。但禍兮福所倚,隻怕好日子還在後頭呢。但有一樣,如今承蒙款待,竟是不得不說的。我觀令妹麵相,隻怕暗中伏著一場大病,不過三年五載,早晚會發出來。”

第85章 論藥

吳貴聞言大感詫異。

若是旁人說這話, 他肯定當成是那江湖賣藥的坑蒙拐騙之徒了,但是胡太醫的醫術他卻是領教過的。他因早些時酗酒,傷了腎氣, 於房中時未免不能曲儘其妙, 無奈之下求助於胡太醫, 不過調理數月, 卻已頗見成效。

故而胡太醫既然開口,哪怕吳貴心中不信,他也不敢當麵駁斥。

吳貴正欲打哈哈略過此事時, 不想旁邊一直冷冷淡淡的平哥兒卻先開口了。平哥兒低頭望著杯中清酒卻不喝, 隻在那裡冷笑道:“早聽人說醫卜星相不分家。莫非老先生竟是其中的行家,居然能未卜先知, 料到這許多年後之事?”

胡大夫喝酒上了頭, 正在興頭上,也不去計較平哥兒語氣不好,哈哈笑道:“非也!非也!想我醫道總綱, 無非望聞問切四字。當年先賢扁鵲, 見蔡桓公一麵,便知有疾。雖我輩不肖,隻學得皮毛,但觀其麵色, 看其身形, 察其談吐, 度其心性, 雖不中亦不遠矣。如今既和令妹比鄰而居, 常見她進進出出,豈有無知無覺的?”

平哥兒堅持道:“但我見她神態舉止, 輕靈飄逸,哪裡像有病的樣子。”

胡大夫笑得前仰後合:“少年人難免為色所迷,眼中隻見皮相。我輩卻不然。令妹先天尚壯,但唇色偏白,動則氣短,正是氣血雙虛之體。偏又太過纖弱,懶進飲食,長此以往,竟不能攝入穀物養人,怎生了得?況且又是個急性子,肝鬱脾虛,更傷氣血。若不及早調理,忽遇挫折,情誌受阻時,恐釀大病。”

他這一番話說下來,平哥兒訕訕低頭,雙頰泛紅,啞口無言,吳貴更是聽得心驚肉跳,忙問道:“若果真如此,又該如何調理?”

胡大夫道:“你若信我時,改天帶她過來,我好好與她診上一診。”

吳貴忙謝過了。當夜喝得暈暈乎乎,各自興儘而歸,胡家娘子自去幫著晴雯、燈姑娘收拾殘局。

第二日吳貴吃晚飯時突然記起此事,鄭重其事向晴雯說了。晴雯大吃一驚。她在賈府時,正是少食欲、略一受氣就不肯吃飯的,胡太醫和她不過見過幾麵,又如何能猜到?難道這人果真有大本事嗎?

吳貴笑道:“胡太醫既在太醫院中當值,自然是大有本事之人。前些時候我身上不爽,也是請了他診脈呢。”

晴雯忽想起昔年大觀園中,病補孔雀裘之後,請太醫胡君榮診治之事,搖頭道:“那也未必。太醫院裡的庸醫多了去了。我們府裡的表小姐,不過身子略弱些,從小到大不知道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人參肉桂,那太醫院的太醫也輪番請過了,總不見好。若果真大有本事時,又怎會如此?”

燈姑娘也在一旁勸道:“縱使太醫院彆的太醫都是庸醫,這個胡君榮也怕是個有真本事的。你看這老頭從窮鄉僻壤裡過來,官場裡的規矩也不懂,說話也呆板得很,不像是那一步一步鑽營的,早晚必會得罪人。若非有大本事,似他這種人,怎能進太醫院?”

晴雯不聽這話還好,一聽說這位胡太醫就是當初為她開方子治風寒病的胡君榮,更是不肯請他醫治了。昔年診病時,賈寶玉対她悉心照料,一切規格都按照小姐來,又是放下帷賬,又是請了婆子在旁的,故而竟不曾見過胡君榮真麵目,隻是事後聽賈寶玉抱怨庸醫,知道這個名字罷了。

晴雯口中嚷道:“原來他就是胡君榮!既是這樣,斷然不可!他是隻會用麻黃、石膏、枳實這些虎狼藥的,庸醫一個,又怎會醫人?”

誰知這日胡家娘子意欲答謝他們宴請,特意送了曬乾的草藥過來,剛走到門口,就聽見這話,忙推門進來,詫異道:“難道晴雯妹子也聽說了?不然如何會說起甚麼虎狼藥?”

晴雯本是背著人說壞話,見被逮了個正著,臉上訕訕的,胡家娘子卻未察覺,隻笑著說道:“想不到連晴雯妹子都聽說了。我們家老頭子那脾氣又臭又硬的,早跟他說過,達官顯貴之家和從前醫的那些貧苦人家不同,規矩最多,麻黃、石膏、枳實這些藥,本是治病的良方,但那些貴人家裡一味要體麵好看,怎懂這些?竟與他們換些無功無過、見效慢的常用藥方也便罷了。他偏不聽,結果鬨出這等風波來。”

燈姑娘愣了愣神,道:“這卻是未曾聽說。究竟怎麼了?”

胡家娘子見狀,方知道是聽岔了話,不留神倒將自家煩心事說出了。

如今她和燈姑娘的關係,又非一開始可比。燈姑娘如今一心一意跟著吳貴過,她也不好再麵斥從前之非,更何況兩家人剛在一起和和氣氣吃過飯,倒不好丁是丁卯是卯了。

胡家娘子見不慎說漏了嘴,燈姑娘又問得殷切,遂將胡太醫近來遇到的一件鬱悶事告訴眾人。

原來,達官顯貴之家都以請太醫診治為榮。如賈府,就經常請王太醫、張太醫上門診治,彼此都是相熟的,平時診脈不收錢,隻一年四節送上節禮酬謝。其餘各家也是如此。這也算是太醫院太醫的生財之道。

胡君榮和王太醫這些家學淵源、太醫院中世代經營的太醫世家不同,他是在窮鄉僻壤裡醫人醫出了名氣,破格提拔到太醫院的,生活難免更清苦些。

他看彆的太醫靠這個生財,也暗暗動了心思,遂在達官顯貴之家上門延請太醫時毛遂自薦。

功夫不負有心人,這日吳貴妃的父親吳天佑家中小妾身子抱恙,偏吳家相熟的那些太醫都不在,胡君榮便得了這個巧宗。

誰知吳家人已是被常來的太醫伺候熟了的,診脈之時開的藥方都有講究,以溫養為宜,那些聽起來藥性甚烈的虎狼之藥一概不用。

胡君榮不知這個緣故,一時觸犯大忌,雖是信手開方,藥到病除,但事後常為吳家請脈的李太醫看到了藥方,勃然大怒,対著胡君榮好一通批駁。偏那吳家竟也信了李太醫的話,隻當自家受了愚弄,帶著家人打上太醫院,弄得胡君榮灰頭土臉,顏麵掃地。

“我常勸他,醫得了病醫不了命。既是皇家規矩如此,少不得改過來,那甚麼砒、霜之類萬萬不可入藥,虎狼之藥也要慎用,便是靈驗的藥方從此廢棄了,也隻能廢棄了。偏這老頭子不肯聽從,硬要跟我說甚麼祖宗的大道理,說數千年來老祖宗的心血不可偏廢,又說甚麼替換的方子藥力太弱,雖治不死人卻也醫不好病,一日一日病人竟是被耗死的。”胡家娘子笑著說道。

“我雖知他說的有理,但形勢比人強。皇家太醫院自有許多年的成方,固然不甚対症,但勝在穩妥,便是貴人吃了這藥總不見效,又與醫者何乾呢?豈不比苦心孤詣另辟蹊徑用藥,一旦貴人有所不測,醫者難辭其咎,滅家滅族的好?”

晴雯一時竟聽呆了。她是個聰明人,如何聽不懂胡家娘子的弦外之音?胡家娘子雖是句句怪她夫君太過固執,但其實是在句句為她夫君辯白,暗指太醫院其他太醫為了性命前程,竟連基本的醫德都顧不上了,隻管拿些穩妥不出錯的溫和藥方搪塞。若果真治得了病,皆大歡喜,若是不甚対症,也能將責任推得乾乾淨淨,保得一家老小性命無憂。:-)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燈姑娘卻從其中聽出了彆的意思。“想不到胡家娘子竟也頗通醫術?”燈姑娘驚呼道,“不然的話,如何能說得頭頭是道?”

胡家娘子微微一笑:“略懂。”

“既是如此,我來問你,若我得了風寒,你會用甚麼藥醫治?”晴雯忍不住大聲說道。

胡家娘子見她情緒頗激動,雖不知緣故,但隻管打量她片刻,笑著回答:“風寒有冷熱之分,尚需看過脈象方知端地。不過我見妹子氣血偏弱,肝火又盛,若得風寒時,怕是外感內滯居多。若果真如此,我當用……”她隨口說了幾味藥材,其中便有枳實、麻黃兩樣。

晴雯心下震驚,自是不肯罷休,又追問道:“枳實、麻黃便是虎狼之藥。似我這樣的女孩,果真用得此藥嗎?”

胡家娘子微微一笑:“我說句話你千萬莫怪,以你性情,是個急性子無疑。若是用藥太過溫和,藥性不能立竿見影,隻怕你更添焦躁之氣。心中既有疑慮,病勢自是纏綿,又或是焦躁之下,不保重病體,一味逞強,隻怕病格外加重了。”

晴雯細思當日怡紅院中養病之事,竟然被胡家娘子一一說中,竟如同她當時站在一旁親曆其事一般,心中驚駭不已,默默無言。

胡家娘子又笑道:“你雖是個極纖弱的女孩子,但心性卻強。況且先天壯,雖氣血弱些,卻也不算甚麼,隻消先用我方才說的方子祛了風寒,再使些溫補的藥膳補補氣血,便可無礙了。”

晴雯見她說得頭頭是道,心中早已信了,想起往日之事,心潮澎湃,百感交集。

第86章 厭勝

晴雯見胡家娘子說得有理, 便欲擇時求胡君榮診脈,好生調理一番。

隻是一來宮中不知道甚麼貴人突然抱恙,太醫院裡亂成一團, 幾個有體麵的太醫為了擬定湯方, 各執一詞, 吵得不可開交, 胡太醫雖初來乍到,卻也日日忙亂;二來晴雯終究是賈府裡的丫鬟,歸家小住猶可, 竟是不好久留, 故而這事就耽擱下來。料想並非急病,一時耽擱也是無妨的。

豈料晴雯回到賈府之後, 還沒過兩天, 突然有一日莫名其妙發了高熱,臥床不醒。茜雪見狀,隻得報給賈寶玉, 寶玉又報與賈母。

賈母因看重晴雯, 特意請了賈家相熟的王太醫前來診治,誰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