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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生。真真命運無常,徒留唏噓。

“梅姨,你千萬莫要這麼說。你養我一場,我豈有怨你的。何況你們要我小時學的那些規矩、經濟文章、那些大道理,我一概不喜。若果真出去,豈不是貽笑大方?倒比不上如今憑手藝謀生,更覺自在。”平哥兒道。

他初到京城之時,因為心高氣傲,言語無狀,鬨了不少笑話,吃了不少苦頭,如今被生活磨礪,才漸漸學會與人相處,看著倒比先前通情達理了許多。

誰知他說了這話之後,梅姨嗚咽得越發厲害了,一味自責,連聲說都是自己的過失。

梅姨待平哥兒甚好。此時她這般難過,平哥兒隻得耐著性子,好生勸慰。

這天夜裡,他翻來覆去,輾轉反側。先想起自己身世,堪稱陰差陽錯,一波三折,慕高跌重,徒呼奈何;繼而又想起晴雯遭遇,竟不知哪個她才是最真實的,是慷慨爽利、樂善好施贈銀的她,還是不知父母、委委屈屈拉著表哥嫂過活的她,還是傳說裡一心想當貴人妾室、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她?

轉念又一想:身為女子,自當勇爭上遊。就算向往富貴,其實也不能算有甚麼大錯。她又不曾和甚麼人海誓山盟,或者簽下婚約,如何不能擇那富貴之人作嫁了?難道竟要嫁給乞丐地痞之流,才算品行高潔嗎?

想到此處,心下已是釋然,暗道:如今我已落魄至此,自是不能同那甚麼寶二爺、通判傅家相爭。等到我果真當上禦廚時,隻怕已是頭發花白,她如何等得起?她那樣的人,又怎能舍得看著她過苦日子?便是有緣無分,卻也隻能徒呼奈何了。

他心念通達,隨即沉沉睡去。隻於夢中留了那麼萬中存一的妄念,夢到東平郡王的饕餮盛宴上,他力壓群雄,得了頭名,幾道菜肴送到禦前,便是皇上也頗讚賞,龍心大悅之下,賞了他當尚膳正,正是正四品的官職。

聖上又要為他封家眷為誥命,他一時忘情,說了晴雯的名字。於是朝廷賜婚,勢不可阻,洞房花燭夜,佳人如玉,脈脈含情,正是如花美眷,十全十美。

正笑得歡暢間,不覺醒來,看到天光微亮,方知不過一夢,忙起身洗漱,整頓衣裳,和吳貴又去酒樓做事。

誰知事有湊巧,這日通判傅試偏偏選了致美樓請客,隻請了寥寥數人,選了樓上一個雅座,說有機密事要談。

原本平哥兒對這類事置若罔聞,不管客人是有機密事也好,專程來嘗他手藝的也罷,隻要囊中豐足付得起酒菜,便是好客人。

隻這日卻是例外。他剛剛聽吳貴夫婦說了通判傅家與晴雯之事,心中頗好奇,豈能按捺得住?他又年少氣盛,絕非吳貴那等平庸懦弱之人可比,當下就決定親自扮成跑堂的夥計,去雅座中打探一二。

平哥兒送菜進去,見席間不過四人,一人方頭肥臉,管家模樣,一人尖嘴猴腮,舉止猥瑣,一人做尋常富戶打扮,一人卻身穿錦袍,腳踏官靴,便知最後那人必是傅試無疑了。

倒茶之時,他特意死死盯了傅試兩眼,隻見傅試三十多歲年紀,高鼻闊口,相貌頗端正,說話間自有威嚴,確實是時下頗搶手的貴婿人選,家資頗豐,前途正好,不覺泄了氣。

正欲退出時,忽見那尖嘴猴腮之人說了一句賈家,平哥兒警覺之意陡起,忙不露痕跡退出,卻躲到隔壁無人的雅間裡,耳朵貼在牆上偷聽。

那雅座雖係磚石隔成,卻有通風孔相通,後來通風孔廢棄了,隻拿薄薄一層紙裱糊,非其間之人不知其中訣竅。但如何能瞞得過平哥兒?他耳朵貼在牆上通風孔處,隻聽得那尖嘴猴腮的人說道:“這位爺正是賈府大老爺愛妾的家人,他說的句句是實,再無虛假。若大爺不信時,隻管問他。”

緊接著便是傅試的聲音:“若果真如此,為何官媒去了幾日,那邊隻說考慮斟酌,卻無回音。許是弄錯了不成?”

那尋常富戶打扮的人想來便是賈府大老爺愛妾的家人,笑著道:“再錯不了的。我妹子親口與我說,大老爺所出的那個庶女臨出門時候缺丫鬟,不得已才跟彆人借了一個充場麵。說那丫鬟叫晴雯,生得甚是美貌,一般的主子小姐也比不過的。”

傅試道:“你果真弄清了那丫鬟的名字?賈家如今炙手可熱,我隻當這般求親過去,就算不允時,也必有回音,誰知等了這幾日,竟是音訊全無。我反倒奇怪起來。”

富戶打扮的人說:“錯不了。我妹子和那個庶女的丫鬟原本有幾分不對付,這次她也樂得看那丫鬟的笑話,說這事的時候,我記得清清楚楚,再不會錯的。”

第83章 樂事

那管家模樣的人問:“先前馬道婆說的也是這個名字。你可知道那女子是誰的丫鬟?”

富戶道:“這個自然知道。我妹子是賈家大老爺跟前的得意人, 又有甚麼不知道的。這個正是榮國府二房那位銜玉所生的二公子,小名寶玉,人稱寶二爺的, 若不是他屋裡的丫鬟, 怎能生得這般絕色?”

傅試頓足道:“怎會是他?糟了糟了, 若果真如此, 事情便糟糕了。我原本隻當那丫鬟是賈家二小姐的丫鬟,隻說若她嫁了過去,丫鬟必然陪嫁的, 卻也一舉兩得。卻不知道有這層在。那劉媒婆說親之時, 也不知道是怎麼說的,若是受彆人攛掇, 竟將我的打算全盤說出, 豈不是失禮之至?若要被賈家知道,我主意竟打到貴妃娘娘親兄弟的屋裡人頭上了,又會如何看我?該死!該死!”

平哥兒聽到此處, 才知道傅家提親之事, 是中間人傳話不清所致,竟是個大大的誤會。正欲要到廚下告訴吳貴時,又聽那尖嘴猴腮的男子笑道:“傅爺想是多慮了。小的拿命擔保,決計不至於的。傅爺原本應承小的, 隻要請了這張爺來, 就拿一串錢與小的。想來傅爺英雄蓋世, 必然一言九鼎的。”

旁邊那管家模樣的人罵道:“大膽!你這瘦皮猴, 為了幾個臭錢甚麼昧良心的話說不出來, 早知你這般靠不住,原不該向你打聽。如今你辦砸了事情, 還敢大模大樣來要錢?”一麵說,一麵衝上去,對著那尖嘴猴腮的□□打腳踢。

平哥兒聽管家叫“瘦皮猴”,方憶起這人是京中有名的“包打聽”。聽他們言語裡的意思,想來是傅試向瘦皮猴打聽晴雯名字,那瘦皮猴雖是神通廣大,尋到了甚麼賈府大老爺愛妾的哥哥,把名字給打聽出來了,卻未曾言明這丫鬟不是迎春麾下。因差了此節未說,傅家遣人提親之時又所托非人,言語不夠謹慎,終於釀成了這場風波。那傅試是個精細人,已知受了蒙蔽釀成大錯,故而發怒。

傅試道:“罷了罷了。我心裡竟亂的很。好好的籌劃,竟成了這般。如今還不知怎麼收場呢。我且去賈家打探打探消息,再做區處。”一麵說,一麵竟背著手走了。那管家連忙跟在後頭。

平哥正要離開,突然又聽那富戶向尖嘴猴腮的人罵道:“你這潑皮!原說那傅爺是個誌誠君子,事成之後,必有二兩銀子相謝。原本你張爺家資富足,怎會把二兩銀子看在眼中,是你好說歹說,苦求不止,張爺才肯跟你來一趟。結果竟甚麼都沒有,反遭一場奚落。你拿甚麼賠我?”

緊接著重重腳步聲響起,卻是那富戶也走了。⊥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平哥兒心想此事好容易有了線索,若想洗清晴雯頭上罪名,總要有人證才行,就有心抓住那富戶去賈家說個明白,隻恐自己勢單力孤,抓他不住,正煩惱間,突然想起一事,轉身推門進了那雅間,看滿室狼藉,那瘦皮猴委頓在一角落裡動也不能動,滿身傷痕,笑著向他道:“這位爺,這是怎麼了?小店的飯菜可還合口味?勞駕把賬結一結罷。”

那瘦皮猴做的是沒本錢的生意,單靠一張嘴攬客,何況手頭有了錢便揮霍一空,三更窮五更富的,哪裡有錢結賬?他來這酒樓原本是料定傅試這個大主顧必會結賬的,豈料出了這等變故,傅試竟先走了?

於是平哥兒輕輕巧巧以賴賬為名,將瘦皮猴捆了起來,對外隻說要收賬,和吳貴一路押送著瘦皮猴至賈府而來。

這邊吳貴和平哥兒在賈府後角門一通鬨,眾人尚未報知王夫人和王熙鳳呢,卻先驚動了薛寶釵。

薛寶釵是個周全人。雖不甚喜她母舅和親媽一力鼓吹的金玉良緣,卻也委委屈屈,將賈家上下打點得妥當。此時她聽人報說,晴雯的表哥在後頭鬨,從前在薛家幫忙的廚子也來了,心中頗不自在,暗暗疑心怎地這兩人會混作一處,忙出來探看究竟。

這時瘦皮猴卻也看出端倪來。他既是常在市井之間混的人物,自是滑溜非常,見這兩個廚子把他綁起來,起初隻當是要錢,橫豎他是要錢沒有要命一條的,倒還罷了。等到見這兩個廚子一路往賈家送時,不覺驚慌起來,在一旁扯著喉嚨大叫道:“冤枉啊!還有沒有王法了!”

平哥兒和吳貴都是本分人,卻不擅長這個,被瘦皮猴一叫,再加上賈府看門人眼高於頂,哪個肯睬他們,竟有幾分騎虎難下,心中慌張。

吳貴心裡害怕起來,就過來和平哥兒商量道:“不然還是算了罷。這光天化日之下,若被這瘦子倒打一耙,不說他陷害在先,倒說咱們當街擄人,又該如何是好?”

平哥兒道:“他在咱們酒樓裡的賬未結呢,官府問起來咱們也有話說。酒樓那邊要有甚麼二話,橫豎我在前頭頂著呢。你怕甚麼。”卻也被瘦皮猴的淒厲叫聲弄得心煩意亂,道:“當時應該先來尋來順兄商議的。如今連賈府門都進不去,要怎麼才好。”

正煩惱間,突然見薛家那個叫文杏的小丫鬟笑嘻嘻出了門來招呼他:“我們大爺說了,叫你帶了人去我們院子呢。如今修了那園子,我們家不住在梨香院了,你從這邊角門沿著牆過去就是了。放心,我們大爺是最公道不過的,必然肯秉公處置的。”

平哥兒看見文杏這般說,起先有些糊塗,緊接著一想:薛大爺平日裡在外喝酒應酬,此時如何在家?況且文杏是薛大姑娘身邊的丫鬟啊,想來她說的不是大爺,是她們家姑娘才對。必是怕外人聽到名聲不好,故而拿大爺之語掩人耳目。想到這裡,心中一鬆,知道薛家姑娘是個精明人,若果真有她主持,豈不更好?

王夫人此時早聽到風聲,說邢夫人揪出了馬道婆來,心中正不自在。富貴人家常會為嬌生慣養的少爺尋一個寄名乾娘,為的是少爺自小嬌貴,怕不好養活,尋個乾娘好壓一壓的意思。那馬道婆本是尼姑庵的雜役,因她有些法力,常出入於王公貴族之家,王夫人信篤神佛,遂一力主張,叫賈寶玉認了這個乾娘。誰知竟鬨出這等事來!

她心中雖不自在,麵上卻不好表露出來,隻忙著向王熙鳳抱怨說:“若說那馬道婆,雖她是寶玉的乾娘,但咱們家裡各房各屋,又有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