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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隻是搪塞著回道:“依我說,此事竟是罷了。如今珍大哥是一族之長,還有敬伯父在廟裡清修,他們和父親、赦伯父皆是見識高妙之輩,祖宗基業之事,自有他們掌舵,又豈是我區區一小童可說服的?”

其實賈寶玉之說,細論起來也有道理。

賈家固然枝繁葉茂,但如今已分成二十房,金陵十二房,京中八房,宗族人多,難免心思浮動,各自肚腸。想聚集起來,要他們都有長遠格局,為著永保無虞的祖宗基業目標一致,自是千難萬難的。

更何況,二十房之中,窮困潦倒如賈代儒等人的,大有人在。這些人尚指望族中扶持,哪裡有餘力按房輪流掌管祭祀供給之事?一個個都恨不得扒拉出些錢自行揮霍的,又怎能從牙縫裡擠出銀子來,置辦成田莊房舍,奉於宗族?

便是寧府、榮府兩房行有餘力,願意領受祭祀供給並置辦田莊房舍之責的,其他房也會礙於情麵過不去,加以阻擾。況且寧府榮府之間,也有明爭暗鬥,並非一團和氣。那賈珍雖然是一族之長,手握權柄,但他本人對文舉之事,不如榮國府熱衷,他願意肆意奢華,使大把銀子扔在秦氏的喪事上,在宗族祭祀之事上,也隻不過是按祖宗成例辦罷了,未必願意彆出心裁,想寧榮二公之未想。

然而,賈家上下,人人皆如賈寶玉之所想,人人皆貪圖安樂,不願為人之先,勇挑重擔,為振興宗族而籌謀。故而賈家雖繁盛一時,氣象軒駿,卻也一複一日,凋落起來。隻這群錦衣玉食的王孫公子耽於玩樂,未曾察覺罷了。

晴雯見賈寶玉這般說,也隻得罷了。她又未曾曆練過,並無高人一等的眼界見識,怎知秦氏之策高明之至,竟是賈寶玉這等公子哥兒們拍馬也趕不上的?她總想著,女子受困閨閣之中,縱然有幾分見識,又怎能比得上從小飽讀詩書的老爺公子們高瞻遠矚呢?

故而漸漸不再提及此事,隻催著賈寶玉好生讀書。

襲人在旁看晴雯這般,心中頗不忿,倒是有意同晴雯彆苗頭一般,隻哄著賈寶玉玩耍。賈寶玉能偷懶則偷懶,豈有不順水推舟的道理。氣得晴雯柳眉倒豎,卻也無計可施。乍一看去倒似賈寶玉更聽那襲人的話似的。

除此之外,自襲人磕頭效忠以來,頗受王夫人器重,王夫人總幾次三番,托詞襲人服侍賈寶玉勤謹,賞下飯菜金銀諸物。故而漸漸又有風聲傳出,都說王夫人要抬舉襲人。賈府那起子人最善趨炎附勢,聽風就是雨的,王夫人這般抬舉,他們自然跟在後頭拍馬屁。再加上襲人變著法子、使儘了渾身解數討好賈寶玉,竟看著有些卷土重來的勢頭。

至此絳芸軒丫鬟中兩係勢力已成。一派是襲人、麝月、碧痕等人,借了王夫人的勢力,咄咄逼人。另一派是茜雪、晴雯為首,背靠的是賈母這座大山,步步為營。雙方為些小事明爭暗鬥,處處心機,倒也勢均力敵。

忽有一日,是賈政生辰,消息傳來,都說是賈政和王夫人的長女,也就是那早就送入深宮的大小姐元春,突然得了皇上器重,封為鳳藻宮尚書兼賢德妃。於是闔家人都喜氣洋洋,以皇親國戚自居。一時之間,客似雲來,高朋滿座,依稀看著竟又回到了寧榮二公在世之時的鼎盛模樣。

後宅之中亦因此而暗流湧動。王夫人固然自矜身份,不會特意到處說,但誰不知道她是貴妃娘娘的親娘,正是家族榮耀之由來,言語裡難免多敬她三分。王夫人院子裡的丫鬟也都喜氣洋洋,說話行事更和往日不同。就連襲人等人,也如一同升天了的雞犬一般,在絳芸軒中聲氣比往日更見高盛。

這日賈寶玉早早從外頭回來,晴雯忙接了他的衣飾冠履,又打發著他換了家常衣裳。這次穿的家常衣裳正是晴雯的針線,剛剛做好,甫一上身,就得眾人叫好,都說這衣裳顏色搭配得好,更襯得賈寶玉唇紅齒白。

眾人正叫好間,襲人忽然笑著道:“不想晴雯隔三差五告了假回家,這手上的針線功夫卻絲毫沒落下。我隻當你為了表哥嫂吵架之事著惱,不想你靜悄悄的,雖是回去了一趟,卻趁大家一時沒看見,又做了這許多針線。”

茜雪聽這話暗藏機鋒,惟恐晴雯生氣,忙笑著說道:“襲人你這話卻是差了。想來這針線上的功夫,也是有幾分天賦在的。若天賦不好的人,做了大半年,也不過一個肚兜一雙鞋子的,拉出來看時,卻也平平,不見得多麼出色;若是天賦好的人,三針兩針下去,自是栩栩如生,十天半個月的工夫,一件衣裳早成了。這事旁人卻也嫉妒不來啊。”

賈寶玉平日裡自詡絳洞花主,最是護花惜花,若遇這等丫鬟們言語交鋒、互不相讓的場合,他總是樂得打圓場的。但這日卻有些例外。

他心中對晴雯哥嫂之事念念不忘,實是關心得緊,隻恨身份有彆,不能儘數知曉。這日他忽見襲人言語之間提及,就如同小貓撓心一般,哪裡按捺得住,忙問道:“吵架?卻是為了何事?”

茜雪見瞞不過,在旁邊打圓場,笑道:“其實也算不得甚麼大事。平民百姓家雞毛蒜皮的事情最多,豈有不吵架的,不過頭天吵架第二天和好罷了。這些無趣的小事原不值得一提,沒得汙了寶二爺的耳朵。”

碧痕在旁吃吃笑道:“不過是新嫂子偷人之類。咱們寶二爺如今也大了,也該知道些事了。這算甚麼?那人在咱們府裡時風評就不佳,如今出了府去,自然更加沒有束縛了。”

自古床幃秘事最能惹人注目。她這麼一說,屋裡這些丫鬟,那知道的,不知道的,都發出吃吃的笑聲來,無不睜圓了眼睛問道:“竟有這事?”

茜雪一臉擔憂看著晴雯。

這次碧痕並沒有造謠。這輩子燈姑娘早早離了賈府,卻仍然未能安分守己。也不知道是吳貴太過無能,夫綱不振,又或者兩人相處之時,有了甚麼誤會,總之燈姑娘竟然重操舊業起來,趁著住倒座房的張姓鏢師妻子回娘家小住之機,和那人有了首尾。

一日吳貴衣裳落在床底,鑽進去尋衣裳時,竟從床尾覓得一個帶了鎖的小箱子。在梳妝台覓得鑰匙開箱,見裡麵零零散散收著些碎銀銅錢等物,還有一雙男人的鞋襪。

吳貴怒不可遏,燈姑娘卻泰然自若,隻說那是她相好的與她的體己。

吳貴大怒,胡亂尋了根門閂就要去尋那張姓鏢師的麻煩,偏那人有些身手,他如何是對手,被人一腳踢中肋骨,猶自破口大罵。幸而那張姓鏢師自己知道理虧,又知道吳貴和皇親國戚有那麼一絲絲關係,生怕他找自己麻煩,竟連夜跑了。

晴雯這次告假出去,正為了料理此事。先托了一個在京中有些勢力的醉金剛倪二做中人,擺酒尋了那張姓鏢師出來,賠禮道歉又賠了醫藥費,和妻兒搬回鄉下。

那吳貴隻曉得在一旁唉聲歎氣,默默流淚,或者酗酒以解千愁,竟是半點指望不上的。燈姑娘倒在一旁笑嘻嘻沒事人似的,但拗不過吳貴戀著她,不願休妻,此事隻能胳膊折了往袖子裡折了。橫豎路都是吳貴自己選的。

這事情原本做的機密,更不曾和外人說知。不料醉金剛倪二一日喝醉了酒,不留神間竟透給一個平日裡馬販子營生偶爾也販販人的王短腿,那王短腿偏又說給常在賈府來往的賈寶玉的乾娘馬道婆,故而一來二去,竟傳開了。

第77章 從良

晴雯原本也未曾想到, 此事會傳得這般迅速,竟連賈府中人也知道了。不過轉念又一想,俗語有雲, 要想人不知, 除非己莫為, 又有說好事不出門, 壞事傳千裡,想來亦是無可奈何,也便罷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襲人等人皆以為, 晴雯一向心高氣傲, 那脾氣又爆炭似的,被人這般嘲諷, 定然按捺不住, 非和碧痕大吵一通不可。吵架拌嘴之時難免口不擇言,自有許多可乘之隙。

誰想晴雯上輩子被此事連累甚深,應付起來駕輕就熟得很, 況且她如今心境超脫了不少, 心裡將她自己和表哥家的界限分得甚清楚,卻也沒有從前那麼生氣了。她對著碧痕的有意挑釁,隻淡淡答道:“這事或有或無,到底咱們都不曾親見, 細想起來終究算不得甚麼大事, 隻是上不得台麵罷了。不過碧痕你說得這般言之鑿鑿, 難道你竟正好在當場瞧見了不成?”

她這姿態輕描淡寫得很, 就宛如在討論彆人家的事情一般。這般超脫, 大大方方,周圍人反不好說甚麼了。緊接著她詰問碧痕, 眾人順著她的問題走,有那喜歡起哄的,聽她這般說,乍一聽也覺得有理,不由目光閃爍望著碧痕大有深意,就仿佛認定碧痕果真去現場偷聽了一般。

這對未出閣的少女而言,無異於一場羞辱。碧痕不由得漲紅了臉:“你莫要血口噴人!誰要去看那般羞人的事!”

晴雯道:“你既知是羞人的事,就算有甚麼疑問,也該私下問才是。很不該在寶二爺提起,沒得汙了寶二爺的耳朵。”

賈寶玉在旁邊聽到此處,早知道兩人為何事而口角。他心中頗愛護年輕女孩,但那愛護女孩之心,卻有親疏輕重之彆。晴雯相貌極美,人又機靈,事事皆為他著想,正是賈寶玉的心腹。就算十個碧痕加起來,也比不過晴雯在寶玉心中的地位。

賈寶玉是個極聰明的人,聽了一半,早開始設身處地為晴雯發愁,此時便道:“正是這個道理。前些時候我聽說你因為說話輕狂挨了罰,怎地還這般不知收斂?若是一時被老太太、太太知道了,仔細要你好看!”

碧痕自以為賈寶玉寬仁待下,便是胡亂說些話也沒甚麼的,不防他竟突然翻臉,不由得煞白了臉。

綺霰原和襲人有幾分不對付,心中明明知道碧痕是襲人的馬前卒,如何肯放過這落井下石的機會,見狀忙嘲道:“正是呢。碧痕姑娘說話前很應該仔細掂量掂量。如今你已是被降為三等丫鬟,和從前大不相同,若是再說錯了甚麼話,惹得老太太發怒被攆出去時,寶二爺便是想為了求情,怕也難開口了。”

碧痕被一陣挖苦,獨力難支,又羞又愧,忙瞥眼看襲人,見襲人並無要開口相助的意思,隻得認栽,低著頭默默退到後頭了。

因了賈寶玉的開口,晴雯莫名其妙竟然大獲全勝,難免趁著為寶玉磨墨鋪紙的時候,悄悄上前道謝。賈寶玉這才細細問她緣故,末了替她發愁道:“這可是怪事了。我想你表哥既然獨獨選中此人,必有他的道理在。如何竟鬨到這般田地?怕是裡頭有甚麼誤會罷。”

晴雯苦笑道:“隻怕是我那表哥太過碌碌,一事無成,不中那位的意。”心中卻想起昔年在賴家見到燈兒時的情景,卻也暗暗疑惑:那燈兒分明不願做那沒廉恥的事情,也曾以命相抗,何其英勇,如何一年時間未見,竟似變了個人似的,明明可痛改前非,卻非要繼續倚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