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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體己話,無非是賈寶玉年紀還小,心性貪玩,必得她這等大丫鬟從旁照看引導著,方能奮發學習,將來光宗耀祖等等。

王夫人隻覺得這話說到她心坎裡去的,自是歡喜,想了想又道:“你看著寶玉,莫要他總是在幾個姐妹房裡廝混,反擾了姐妹們休息。若果真有空時,去梨香院看看他寶姐姐也便罷了,那孩子我看著也是個穩重的。”

襲人連連應諾。

兩人正說話間,突然聽得金釧兒在外麵隔著簾子道:“太太,揚州城那邊來信了,據說是林老爺病重,要接了林姑娘回去呢。”

第76章 皇親

王夫人心中厭惡林黛玉極深。

一來林黛玉是賈政胞妹賈敏所出, 同王夫人正是姑嫂關係。王夫人新嫁過來之時,賈敏尚在府中,養得金尊玉貴、眾星捧月一般, 雖係無心, 但賈母厚此薄彼之下, 卻也教王夫人暗地裡受了不少委屈, 難免心存芥蒂。

二來賈母愛護林黛玉如掌中明珠一般,常使她和賈寶玉一處廝混玩耍。這卻同王夫人本意相悖。普天之下的母親無不希望兒子出人頭地,怎能眼睜睜看著他廝混於內帷脂粉之中而無動於衷?更何況賈珠死後, 賈寶玉是她唯一的指望了。故寶黛二人越是親密, 王夫人越是遷怒黛玉。且賈府眾人皆說林黛玉喜耍小性、行動愛惱人,爭吵之際回回皆是賈寶玉先低頭認錯的, 王夫人聽了這話怎能歡喜?

三來, 自從賈敏早逝後,賈母接林黛玉進京撫養,言語裡隱隱透露出親上加親、使寶黛在一處的意思。在賈母而言, 林黛玉之父林如海是當朝探花, 身份清貴,且仕途大好,同林家結親正好和寧榮二公當年定下的棄武轉文之策相合,且寶黛性情相契, 模樣相配, 簡直天造地設一般。但是王夫人則不然。王夫人金陵王家出身, 王家一向重財不重文, 族中女子竟少有教其從小讀書習字的, 故而對這些文官不甚看重,那結親的意思也就淡淡的。除此之外, 婆婆挑選兒媳婦時,無不盼著兒媳先天壯好生養的,林黛玉這樣病歪歪、從小起會吃飯即開始吃藥的美人兒,又如何能中她的眼?

故而王夫人聽金釧兒在外頭報“林老爺病重”的消息,先是一怔,緊接著心頭狂喜,隻不好表現出來,麵上仍淡淡的,道:“阿彌陀佛!好端端的,林姑爺怎地就病了?”

金釧兒道:“奴婢隻打聽得揚州有人送信過來,餘者一概不知,現在送信的人正在老太太那兒呢。聽說老太太吩咐了璉二爺送林姑娘回去,說仍叫帶回來呢。”

“仍叫帶回來?”王夫人細細品摸這話裡的意思,心中那狂喜之意不由得消了大半。

襲人侍立一邊,竭力察言觀色,雖王夫人心意晦暗不明,卻也竭力琢磨,此時便猶豫著道:“林姑娘在咱們府裡這幾年,林姑父都不曾打擾。偏偏這會子送了書信來,又叫林姑娘回去,隻怕這症候來勢不小。”

王夫人心中也是這般想,但賈母既然發話說“仍叫帶回來”,卻是連林如海身後事也料到了。屆時林黛玉一屆孤女,她的婚事少不得要賈母做主的。到那時候竟是推也推不掉了。想到這裡,她竟不知道是盼著林如海痊愈的好,還是盼著林如海就此不治的好。

襲人見王夫人心事重重,心中卻也急著回絳芸軒,忙辭彆了王夫人。誰知賈寶玉並不在自己屋裡,卻在隔壁林黛玉處。林黛玉房中一片忙亂,紫鵑雪雁忙著和教養嬤嬤一道收拾行裝,翻箱倒櫃,獨林黛玉坐在床上默默垂淚,憂慮重重。賈寶玉在旁使言語開解,隻是如何開解得開?坐在一旁,也悶悶不樂。

襲人見狀,情知賈寶玉是勸不回來的,心中不喜,卻也無可奈何,隻能在旁默默伺候著。這般鬱鬱幾日,好容易賈璉攜林黛玉擇定了日子啟程,襲人心中隻當了卻了一樁心事,誰知這一日,王夫人命人賞了兩碗飯菜過來,指名道姓說襲人勤謹,特意賞與她。

襲人驚喜非常,自覺臉上頗有光彩,唯一的憾事是晴雯不在旁邊,因要操持表兄的婚事,告了假去了,竟看不見她的臉色如何。

屋裡的丫鬟們知道她得王夫人賞了菜饌,想來日後自有體麵,都紛紛來賀她。隻有茜雪一人置若罔聞,當沒事人一般,隻一心伺候寶玉。

絳芸軒中襲人的勢頭因了王夫人看重的緣故,重新盛了起來,雖不比先前一家獨大之時,卻也同茜雪等人打得有來有往。

這般又過了幾日。賈寶玉聽說晴雯表兄的婚期將至,隻說這人容得了失足女子回頭,必是氣量寬宏的人物,鬨著要去看,襲人茜雪等人哪敢縱容他如此,沒口子苦苦哀求,隻說若被賈母、王夫人等人知道了必會問罪,屆時絳芸軒的丫鬟個個難辭其咎,連晴雯都要落不小的不是。賈寶玉聽這般說,隻得罷了。

誰知這夜二門外雲板聲傳來,卻是賈蓉之妻秦氏沒了。兩府之人聽說了都感詫異,惟有賈寶玉因先前探訪知道底細,怒急攻心,悲痛不已。

一時寧府大張旗鼓為秦氏張羅,又是尋來潢海鐵網山上的檣木為棺,又是花了銀子給賈薔捐龍禁尉的五品官職,又是求了王熙鳳坐鎮寧國府料理喪事,忙得不亦樂乎,極儘哀榮,那秦氏卻早已是黃土壟中冤魂孤鬼,榮華富貴終究與她不相乾了。

秦鐘扶著其父秦業顫巍巍過來,秦業哭天搶地道:“我苦命的女兒!如何竟這般去了!”賈珍忙親自迎入書房,不知商議了些甚麼,待到再出來時,淚痕卻也掩不住笑意。想來得了幾兩銀子,便再也不計較女兒死得蹊蹺了。那秦氏本就隻是養生堂抱養的孤女,又非秦業自家血脈,送她嫁入賈家原本隻指望她補貼提攜娘家,如今人都死了還能最後撈一筆錢財,還有甚麼好計較呢?

一時間彩棚高搭,哀樂陣陣。賈珍這般肆意鋪張,自謂早就全了秦氏之情,心滿意足;王熙鳳得了這個機會一展操辦婚喪大事之才華,英姿勃發;賈蓉得父親出錢出力買了個五品龍禁尉的官職,更比原先的監生體麵,況且去了秦氏,自有彆家的大家閨秀等著當續弦,因禍得福,更不在意;秦業家雖死了養女兒,但女兒死後還搜羅到了幾千兩銀子,這是女兒在世時不知道費多少唇舌也不定能得來的一錘子買賣,暗覺實惠;餘者來往吊唁之客,有趁機結黨營私、共謀大事的,有難卻舊時情麵、搪塞敷衍的,有渾水摸魚、為彆事算計疏通的,數不勝數。

隻他們各自肚腸,暗懷鬼胎,那秦氏卻已是去了!偌大一個寧國府,賈家百年赫赫之族,竟容不得一個走錯了路的弱質女子!賈寶玉想至此處,甚覺悲憤,卻也無可奈何。

抬燈姑娘的那頂小轎便是秦氏出殯那日悄悄抬出賈府的。

晴雯原本就沒打算大肆鋪張,因寧榮二府為秦氏出殯之事忙碌的緣故,更是一切從簡,免得衝撞了主子,又是一場罪過。

當日王侯官吏在路旁祭祀秦氏者,不計其數,寧府送殯大軍浩浩蕩蕩,把榮寧街圍得水泄不通。一頂青布小轎隻得在小路曲折迂回,轎夫抱怨不迭,燈姑娘穿著大紅衣裳,戴著賈母賜下的頭麵,在轎中卻隻覺欣喜:場麵再大,人都死了又有何用?似她這般倉促婚嫁,卻可逃出囚籠,重獲新生。

紅燭高掛,焚過紙馬,拜過天地,燈姑娘獨在正房等候,長睫輕顫,心中自有主張:既是已然嫁了人,前塵種種,儘數抹去,隻要吳貴一心一意待她,她自該改邪歸正,一心一意為吳貴打算。聽說屋契是收在小姑子手中的,這如何成體統,少不得好言好語哄了,勸她奉給姑舅表哥,才是一家人過日子的道理。小姑子既然是個有前程能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想來將來或可攀附,勸她提攜拉扯娘家,自然其樂融融,全家和睦。

正在想些心事,籌謀將來時,卻見吳貴醉醺醺過來了。挑開紅蓋頭,燭火朦朧之下,隻見這位新郎官眉目頗俊俏,更是意外之喜了。

“娘子……”吳貴羞怯之下,更加結結巴巴,他忽然鄭重其事從懷裡取出一個小銀錁子來,放在新房枕邊。▲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燈姑娘一眼看見那個小銀錁子,臉上血色褪儘,一時間眼冒金星,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吳貴恍然未覺,他帶著醉意,笑嘻嘻朝著燈姑娘撲過來,酒氣夾雜著熱氣熏了燈姑娘一頭一臉。

“好。”燈姑娘咬咬牙,含淚說道。她把那個小銀錁子收在枕頭下,反手解開了衣裳。滿室映紅,喜氣洋洋,卻化不開她目光裡的寒意。

正房外燈籠高掛,把院子照得像白晝一般。院子裡齊刷刷鋪開了十桌席麵,大多請的是周圍的左鄰右舍。如今天色已晚,左鄰右舍皆去,獨餘一席,卻是來順和賃這處宅子的租戶在推杯換盞。

因院子空闊,晴雯便依了鴛鴦的建議,將倒座房、東西廂房儘數租出,都托來順尋了那極穩妥可靠的的租客。

如今倒座房裡住著一家江湖郎中,原是鏢局裡的鏢師,姓張,有些身手,後來年紀大了乾不動了,就娶了一房家眷安頓下來,隻在京城裡做些販賣金創藥、跌打膏藥之類的生意。

東廂房便租給了平哥兒和梅姨。

西廂房的客人最生了得,據說是從外地進京的大夫,卻有幾分真材實料在,剛剛使關係進了禦醫院,姓胡。先前梅姨生病,平哥兒就是在街上亂轉,歪打正著之下尋了這位胡大夫給看好的。胡大夫初來京城,未免人生地不熟,經平哥兒引薦,才來了此處,一看見院子裡種的玫瑰花和金銀藤,就喜歡上了。原本以他禦醫的身份,去甚麼地方賃房子賃不到,如今竟然肯紆尊降貴,擇定了此處落腳。

來順見這幾戶人家要麼是頗有身份、要麼是知根知底之人,況且租了倒座房的那位租客身手不凡,若是有地痞流氓前來尋釁滋事,自是不怕的,這才請了中人,與他們簽下租契,也算是苦心孤詣了。

“諸位,我這位吳貴哥哥和我親大哥也沒甚麼分彆。他性子軟綿,為人和善,妹妹卻是榮國府裡頗有體麵的大丫鬟,便是他新娶那娘子,也是榮國府裡出來的。還請諸位多多費心,與我護持一二,莫使外頭人隨意欺辱了去。逢年過節,少不得請了諸位吃酒的。”來順舉杯道,眾人齊聲應諾。

晴雯和茜雪相伴,這夜就宿在後罩房。隻見新房之中燭影搖曳,前院觥籌交錯之聲隱約傳來,隻能暗暗望月祝禱:惟願吳貴夫妻和睦,家宅平順。

次日,晴雯自和茜雪回賈府。幾日後,賈寶玉亦從城外送殯秦氏歸來。晴雯忽而想起秦氏所說“永保無虞”之策,忙催問賈寶玉。寶玉正為秦氏之死悶悶不樂,何況聽說林黛玉之父林如海撒手人寰的消息,更為林黛玉擔憂,哪裡會把甚麼“永保無虞”之事放在心上?

幸好晴雯是他跟前得意人,這般反複催問幾次,竟然未曾惹他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