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頁(1 / 1)

甚麼。我們這等粗使丫鬟,沒人疼沒人愛的,手裡頭不抓幾個錢,甚沒底氣。少不得做些沒本錢的營生,卻沒得汙了姑娘們的眼,倒是一場罪過了。”一席話說完,見茜雪和晴雯再不發問,竟妖妖調調地自去了。

茜雪見這女人甚不成體統,隻擔心晴雯發怒,正要勸她,卻見晴雯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向茜雪悄聲道:“這就是那燈姑娘。常言說人的名,樹的影。看她今日那光景,便知旁人再沒冤枉她的。”

茜雪聞言更加詫異,晴雯卻泰然自若,道:“這都是我那表哥自己選的。怪不得旁人。他若果真有能耐時,自然能要媳婦回心轉意,痛改前非,同他好生過日子。若沒那能耐時,自然是雞飛狗跳,夫妻失和,我也是無法了。”

頓了頓又道:“過幾天稟了二奶奶,就尋一個婆子去她屋裡說親罷。”茜雪見她神色淡淡,隻得應了。

卻說燈姑娘一路搔首弄姿,隻往自己屋裡走。迎麵的婆子丫鬟看見她,都隻管捂著鼻子皺著眉頭,當她是甚麼汙穢之物一般。她心中自酸澀到麻木,早已經不在意了。

起初,她被賴家送到賈府,自以為可以重起爐灶,清清白白做人。想不到賈府下人眾多,派係林立,她無幫無派,更沒有兄弟姊妹相扶,明裡暗裡不知道受了多少欺負。同樣是粗使丫鬟,彆人隻乾些輕活,她就得去倒夜香。

這般忍耐了幾日,她橫下一條心,同那管事的大爺調情,拋幾個%e5%aa%9a眼,舍得一身皮肉以身飼虎,果然換了個灑掃庭院的活計。

其後雖然被同屋的粗使丫鬟指著鼻子罵,卻也顧不得許多了。

從此以後,遂成定例。無非被人多罵幾通,小箱子裡攢下的銀錢卻漸漸多了。除此之外,她還能在意甚麼呢?

“呀,茜雪姐姐和晴雯姐姐過來了。怎地沒說幾句話便走了?”突然間,她聽見旁邊的小丫鬟抱怨道。

燈姑娘羨慕地笑了笑。她自是知道晴雯的。

聽說晴雯容貌極美,又頗得府裡老太太和寶二爺寵愛,傳聞裡竟有人說晴雯將來必然是要給寶二爺做姨娘的,不然的話,老太太如何連她的家人也安排上了?據說是要在府裡挑一個丫鬟,銷了奴籍,放出去當晴雯姑娘表哥的正頭娘子。

真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也不知道哪個丫鬟有這麼好的福氣呢。

燈姑娘又想到自己。她自問也薄有幾分姿色,不然的話,那賴大父子也不會明明知道家有妒婦,還非要來強迫她了。

隻可惜但凡有了錯處,那男子都逍遙法外,罪過和苦楚都是女子領受的。賴大娘一開始據說要發賣她,賣到煙花之地去,後來到底是賴嬤嬤仁慈,她才到了賈府。

不過其實兩者也沒甚麼分彆。她既已是失了腳,隻有一錯再錯,做些眾人皆不齒、沒本錢的勾當。

府裡男丁眾多。並不是沒有差不多年紀的小廝向她流露出想娶的意思,不過她何其聰明一個人,怎能不知道那人娶她回家後的打算?無非是繼續逼她做皮肉生意,把好好一個家變成暗門子,自家樂得做那綠頭龜公,財源廣進罷了。她的名聲已是壞了,隻要她一天不離開賈府,就一天不能在泥沼中脫身。

不過,那晴雯……

她又想起剛剛遇到的那兩個大丫鬟的樣貌,果然有一人容色極美,自己便是容貌最盛時候也不及她,想來必然是晴雯了。

不過那晴雯,倒似在甚麼地方見過似的,容貌頗熟悉……

“臭死了!一股男人味!”燈姑娘正在想心事,突然間同屋的小丫鬟向她大喊大叫。

燈姑娘從羞愧到麻木,已是應付得頗為自如了,當下笑笑道:“你知道甚麼是男人味?小小年紀,牙還未長齊,就學人家想男人啦?”

“臭不要臉!”那小丫鬟氣極,大聲罵道。

“你管她做甚麼?她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咱們和她分在一個屋,也隻能自認倒黴唄。若是被選到主子房裡就好了。”又有小丫鬟說話,半是勸解,半是憧憬。

“依我說,若是被晴雯姐姐選中就好了。聽說老太太賞了她恩典,若是被她挑中當表嫂,就能銷了奴籍,放出去當自由人呢!”小丫鬟們也忍不住憧憬。

燈姑娘聽在耳中,隻是淡淡一笑,並不多說。倘若傳聞不錯的話,晴雯將來是奔著當賈寶玉的姨娘去的。既然是當姨娘,必得選個得力的親戚才好。隻怕賈府裡那些經營多年的管家家族,才會是她聯姻的目標。能淪落到和她一屋的粗使丫鬟,必然沒甚麼靠山,又有甚麼資本去聯姻呢?

幾天之後屋外枝頭喜鵲叫,燈姑娘挺屍一般挺在床上,懶懶不想起床。良辰美景都是彆人的,那些喜事又和她甚麼相乾?

門外一陣喧嘩聲傳來,一個頭戴大紅花的喜婆吵吵嚷嚷衝了進來:“給姑娘道喜!”

燈姑娘被人搖醒,一臉懵懂,猶墮夢中。隻怕在夢中,她也未曾奢望過這般好運。她如何能這般輕輕鬆鬆離開賈府,成為自由人?晴雯是要當姨娘的人啊,選她當表嫂,又能有甚麼好處?

但是老太太賞下的金銀頭麵,金光燦燦皆在眼前。喜婆笑嘻嘻向她說道,主子們都已是應允了,下個月十六是黃道吉日,正是婚期。

所有曾經罵過她的丫鬟婆子都似啞巴了一般,對著她再說不出甚麼無禮的話。或許她們仍在私下裡議論她,咒罵她,但是也隻敢背著她指指點點。

莫非真的要苦儘甘來了嗎?夜裡,她挑來一桶熱水,將自己洗刷了一遍又一遍,眼淚和長發皆浸於水中……

晴雯擇中燈姑娘為表嫂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一般,在賈府上下炸開了鍋。

許多原先看好她當姨娘的人,皆不明白她為何選了這麼個聲名狼藉的女子當表嫂,豈不是自斷臂膀?暗暗疑惑,百思不得其解。那些丈夫曾照顧過燈姑娘生意的媳婦兒們,卻不敢露出幸災樂禍的神色,隻是暗暗禱告萬事順利,千萬莫要再橫生枝節,趕緊把這個妖精禍害送出府去是正經。

那與茜雪、晴雯交好的丫鬟們,都預先聽說了其中緣故,無有不歎息晴雯受了委屈、她表兄太過不曉事的。這些人聽到風言風語時,自會伶牙俐齒回懟回去,以正視聽。

是以闔府上下對此事的反應堪稱平淡,並不如晴雯先前以為的一邊倒的嘲諷。

倒是賈寶玉有次聽到了風聲,私下過問時,晴雯便據實相告。

賈寶玉聽了這話之後,居然心下十分感動,呆呆流下淚來,道:“想不到你表兄倒是個至情至性的好漢子!天下的女兒家原本如水一般,都是沾染了男人氣味,才做出那些不好的事情來。偏生那群魚眼睛隻埋怨女兒做錯了事,喊打喊殺的,竟連個改錯的機會都不給!”

他想起賈蓉之妻秦氏之遭遇,更是生起許多感慨。他小小年紀,不懂人情世故,隻因年輕女子鮮妍明%e5%aa%9a,格外袒護,故而竟不提她們為世不容之錯處,隻著重感慨她們容色之美、才華之盛,惋惜埋怨不曾給她們改錯的機會。

遂高談闊論,說了許多溢美之詞出來,連晴雯都覺得尷尬。絳芸軒中大小丫鬟皆屏神靜氣,想笑又不敢笑。

於是絳芸軒中,但凡提起此事,都得大肆誇獎,竟無人敢說半個不好的。

又過了數日,襲人病愈回歸。想來王夫人也聽到了些風聲,一日襲人向她彙報賈寶玉起居之時,王夫人突然喚住襲人,屏退左右,這才問道:“聽說你們房裡那個晴雯,老太太命她從府裡選一個丫鬟當表嫂,她放著彆人不選,竟從那粗使丫鬟裡,選了一個名聲頗為不堪的。你可有聽說?”⊙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襲人前些日子參透婆媳之爭,自思已是招了賈母嫌惡,打定主意要投靠效忠王夫人的,見了這個機會豈有不順杆子上的?忙道:“倒是聽說了些,隻是影影綽綽,不甚真切。”

王夫人道:“你隻管說就是。”

襲人便道:“聽說那粗使丫鬟是在賴家犯了事。晴雯她表哥在賴家時,兩個人就約下了。”

她說一句,王夫人便“呸”一聲,道:“果真是泥腿子上不得台麵!老太太好心好意一場恩典,定然不知道他們私下裡的勾當,不然的話,還不知道怎麼生氣呢!”

襲人又道:“聽聞晴雯也極生氣,隻是拗不過來,隻得隨她表兄去了。先前她置辦了宅子,又蒙老太太賞了五十兩銀子,原本是打算奉於新嫂嫂的。如今也不打算給了。”

王夫人冷笑道:“她倒是如意算盤打得響亮。老太太必然不知道她竟是連五十兩銀子也貪的。若是老太太知道時,定然氣惱傷身。”

襲人聽王夫人這話音,顯然是厭惡晴雯,心中大定,忙道:“太太說的是。這事出來,連我們也覺得奇怪。細思之下,想來那個晴雯,從來都不是個肯讓人的。故而故意擇了這麼個人當親戚,想著拿些錯處、故意壓人一頭也未可知。”

王夫人不住搖頭:“這卻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了。辜負了老太太的好意。”想了想又道:“在寶玉房中,她也是這般不肯讓人嗎?”

襲人見機,忙道:“太太但請放心。晴雯在寶二爺房中倒頗安分,日裡隻忙著做老太太和寶二爺屋裡的針線,再者就是琢磨寶二爺日裡的衣飾冠履搭配之類。夜裡陪侍的活計的,如今隻是我和麝月做著。”

襲人原意是想內涵晴雯對賈寶玉不夠上心,不夠勤謹,豈知王夫人因晴雯容色太美的緣故,一向最擔心她借機接近賈寶玉,特彆是夜裡陪侍之時,夜深人靜,萬一做出甚麼有傷風化的事情,既傷了寶玉的身子骨,又難免縱壞了他。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王夫人連聲念佛道,“如此甚好。她若帶壞了寶玉,反倒是一場罪過了。”

襲人忙道:“太太請放心。有我在旁照看著,必不會縱著她帶壞了寶二爺的。”一麵說話,一麵恭恭敬敬,行那磕頭大禮。

她這般鄭重,王夫人倒愣住了。

王夫人是賈寶玉親媽,但是因賈寶玉從小由賈母撫養的緣故,如今房中皆是賈母的安排,王夫人連一個心腹人也沒有,為此已是籌謀多日。隻是安插親信非一朝一夕之功,故而尚未得手。

襲人原本是老太太的人,王夫人自然知道。可是襲人如今既向她行禮,那意思卻是明明白白的。若是旁的事情,王夫人自然不會冒著得罪老太太的風險,暗中受了這背棄老太太之人的效忠,但事關賈寶玉,正是賈珠死後她安身立命之倚仗,她卻顧不上許多了。

“我的兒!”王夫人愣了一愣,連忙彎腰將襲人托了起來,言語間也頗為鄭重其事,“想不到你竟是個有眼力見的。既是如此,我便把寶玉交給你了。你千萬仔細照看著,莫要教他出甚麼岔子。若果真照顧得好時,將來必然少不了你的好處!”

襲人心中歡喜,麵上越發做勤謹之色,對著王夫人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