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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茜雪的事一鬨出來,是非曲直由晴雯辯得分明,她還有甚麼看不清楚的。故而漸漸的姐妹之情也就淡了。

王熙鳳冷笑:“若非如此,我怎會說她是個人物呢。你自在我房中,平日這利害上頭是碰她不到的。平時隻小心些罷了。”

兩人正說話間,賈寶玉又催了麝月過來問,說已是快到了夜裡安置時分,仍舊不見襲人,問出了甚麼事。

王熙鳳歎道:“真真這個糊塗小爺難伺候。竟是一刻也離不得襲人的。為難之事就在這裡。明日也隻得回明老太太方好,不然,倒似我無能,查不出真相了。”

料想便是拘著襲人,也問不出甚麼花來,便順手做了一個人情,教襲人去了。

寶玉茫然無知,隻當是小丫鬟佳惠使壞,連累晴雯襲人兩大丫鬟先後被拘。故而先安慰了晴雯,又來安慰襲人,因見襲人哭訴說少不得仍舊要領一個失察之罪,一時心軟,許諾說定然為她脫罪。

第二日王熙鳳果然將推測之事回明賈母,賈母大驚,皺眉道:“竟有這等事?”

王夫人在邊上道:“那襲人我看著甚好。原是老太太給的人,服侍寶玉這幾年,色色的儘心,府裡下人說起她來,多有誇獎的。會不會是弄錯了?許是小丫鬟一時怕事,故意攀扯?”

襲人雖是賈母給賈寶玉的人,但照顧賈寶玉一向甚是妥當,每每在王夫人跟前回話時,也很是恭敬,甚得心意,特彆是襲人容貌遠不及寶玉房中那個整日打扮得花紅柳綠的晴雯,有她壓著,王夫人才能放心。這樣的人物,已隱隱有寶玉房中丫鬟第一人之勢,王夫人正要靠她打壓晴雯之流。勾心鬥角憑空誣陷在王夫人看來也不算甚麼,便是死幾個小丫鬟也微不足道,護好寶玉使他不至早早被狐狸精勾引了最要緊。

王熙鳳一聽便知王夫人有意袒護,複又看著賈母。賈母正要開口時,鴛鴦回來了。

原來賈寶玉房中大大小小先後鬨的這幾次風波,賈母早有耳聞,隻是她早已放權,下頭人不主動來稟報,隻樂得裝不知道罷了。如今為通靈寶玉之事又鬨了這麼一場,她料想寶玉房中必有禍根,不好輕易姑息的。這幾番襲人行事,自以為可瞞天過海,其實在她們這些經過風浪的人眼中看來,早已露了行跡,隻是懶得追究罷了。如今原也打算趁著這次正本清源,遂教鴛鴦借口安撫,悄悄去打探。

誰知鴛鴦一時回來,向賈母回道:“寶二爺屋裡錢財衣飾、器物擺設,皆是由襲人保管著。夜裡也由襲人陪侍,茜雪綺霰諸人隻伺候到寶二爺安置就各回房了的。襲人說這番少不得領失察之罪,寶二爺還許諾要為她求情呢。”

賈母聞言,沉%e5%90%9f片刻,歎道:“我原想著她做事妥帖,值夜之事勞心勞神,不放心彆人服侍,這才命了她去照顧寶玉。不想這幾年下來,竟成氣候了。也是李嬤嬤無能,如何能把屋裡大權都交與一個丫鬟?”

王夫人見狀忙道:“李嬤嬤年紀大了,未免一時照應不到,況且也三天兩頭告病的,竟是指望不上。”

賈母歎了口氣道:“其實諸事倒也容易,隻是寶玉年紀還小,莫要為這些小事敗了他的興致。”

王熙鳳聽到這裡,已知堂上兩位心意。王夫人一向難得糊塗,對襲人頗欣賞,不在意她私下裡排擠下人那些小手段,隻一意袒護。賈母雖有心匡扶正義,治家清明以振氣象,卻因溺愛寶玉,猶豫著不肯向他寵愛之人下重手。

其實王熙鳳也隻是在意自己精明能乾的名聲,若糊裡糊塗查不出真相來,倒顯得她無能了。隻是以襲人之心機,不使些酷刑手段,是逼問不出的,若犯事人不曾招認,仍舊糊塗,這才來請兩人的示下,試探是否能用重刑。見兩人都這般說辭,還有甚麼不明白的,當下笑道:“既是如此,這也不算甚麼大事。那小丫鬟或當眾說謊後又翻供,或見財眼開盜取寶貝,橫豎都有不是。把她捆了交給東府裡尤大奶奶處置,我再過去多多賠了不是,這事也就結了。”

王夫人點頭附和,賈母卻搖頭道:“雖是如此,那襲人也有失察之罪。理應功有賞,錯有罰才是。斷然不可這般輕輕放過了。”

第69章 賞罰

賈家一向治家寬仁, 對成了氣候有體麵的奴才丫鬟,更是如此。王夫人料想失察之罪不過是做些苦工、罰些月錢諸如此類,不值一提, 忙道:“老太太說的很是。正要賞罰分明, 才是我們家裡的規矩。”

王熙鳳聽見賈母說“賞罰分明”這四個字, 心中卻是一動。襲人做錯了事, 固然該罰,又是哪個竟在這節骨眼上得了賈母的青眼要被賞呢。

隻聽得賈母慢慢說道:“遙想我賈家當年,祖宗們跟著高祖皇帝不畏生死, 忠心耿耿, 諸事皆敢爭先,一心為國打算, 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才打下了如今這份基業。國公爺當年在時,常與我說,賈家之功, 一曰忠, 二曰勇,才在滿朝臣子中拔得頭籌。”

王夫人、王熙鳳見她忽然提起從前,都知道她口中“國公爺”正是她夫君賈代善,雖不知用意, 但想起長輩之忠勇, 皆點頭附和, 默默讚歎。

忽聽賈母話鋒一轉道:“如今太平日久, 我們這些做後輩的, 未免有所懈怠。這些年宅子裡實是出了些大大小小的事,仔細想來, 頗為汗顏。就說寶玉那玉吧,從小命根子一般戴在身上,七八個大丫鬟日日伺候著,我隻道必然妥帖的,必不會出甚麼差錯,豈料一時不見了那玉,竟到了第二日才發覺,這何止是失察,簡直是該死了。依我說,也不管她們私下裡在耍甚麼小把戲,單憑了這條,就足夠攆出去的了。”

王夫人、王熙鳳見賈母從祖宗基業說起,話鋒一轉說到後宅治家上頭,這話分量太重,她們哪裡敢說半個“不”字,隻得麵上做附和狀,靜待下文。

“因了這個,我竟有些心灰,心中常思量著,莫非是咱們家太過寬仁,對下人太過和氣,這才縱得有些人不知道天高地厚,自作聰明。虧得祖宗庇佑,丫鬟中竟也有好的。”賈母又道。

此情此景,王夫人不好獨令賈母冷場,隻得追問道:“老太太看好的是哪一個?”

賈母道:“也是寶玉身邊的,就是那個晴雯。”

王夫人硬著頭皮道:“她生得比旁人標致許多,人又看著伶俐,怨不得老太太喜歡。”

賈母歎道:“這些還都罷了。她同那襲人一樣,原本也是我跟前的丫頭。我先前也隻因她人看著爽利,容貌針線上頭都了得,這才與了寶玉使。因她年紀小,也隻吩咐她多做些針線,不曾委任大用。如今寶玉這事一出來,我才知道,這丫頭竟是個極懂事的。”+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提起晴雯,王夫人心中便不喜歡,隻是如何敢當麵駁賈母的話?隻得違心敷衍道:“老太太看中的,自是好的。”

賈母緩緩搖頭:“人都有看走眼的時候。那襲人的事情,我先前就沒想到。原是自己伺候不周全,在自家丟了玉竟還不知道,隻顧避重就輕,過錯都推給彆人,竟驚動了東府,好一番折騰,仔細想來,真是大笑話了。晴雯卻是不同,起先為著寶玉的聲譽,不惜扯謊替主子掩飾,後頭知道丟了玉,就想著早早來稟明,並不藏著掖著,這才是咱們家裡做丫鬟應有的分寸。仔細想來,這‘忠勇’二字,她竟是占全了。”

王熙鳳忙點頭道:“老太太說的很是。若是換了旁人,必然想著這失玉之事罪責不小,必不肯驚動主子,非要偷偷藏著壓著,自家沒頭蒼蠅似的亂找,反倒貽誤時機。晴雯這般做,卻是冒了被治重罪的風險的。有人為了排除異己,不分輕重,闖出禍來,連累咱們被東府裡看笑話;有人忠心耿耿,不畏生死,一心隻為主子的名聲安危考慮。這般一對照,真真高下立判。”

王夫人聽賈母話裡的意思,竟是要褒獎晴雯,貶斥襲人,忙道:“老太太這話有理。襲人是該受重罰。隻是如今寶玉一時離不開她。晴雯固然忠勇,但我冷眼瞧著,總覺得性子有些跳脫,穩重尚嫌不足,據說平日她大多在忙些針線,於伺候寶玉值夜上頭,怕還不夠熟練。若要拿晴雯替襲人,隻怕寶玉不慣。”

賈母道:“我幾時說過要拿晴雯替襲人了。晴雯這丫頭仍舊放在那裡,原地不動,我預備著有彆的用場,等再過幾年寶玉長大了,看看再說。隻寶玉房中,大小事皆由襲人做主,卻極不妥當。李嬤嬤既是年老指望不上,也該讓屋裡的大丫鬟們彼此照應,各自分擔才好,豈有甚麼事都叫一個大丫鬟做主的?她倒比主子還拿大了。”

王夫人忙道:“老太太說的很是。”低下頭去,不敢多說,隻暗自在心中盤算。

王熙鳳聽到此處,便知賈母對襲人已是不滿之至,隻是因了賈寶玉的緣故,投鼠忌器,不好直接發落,卻已是預備著分了她的權,再徐徐圖之了。她是何等靈巧的人,既猜到賈母心意,順著賈母話音道:“如今寶玉房中,除了襲人、晴雯外,還有茜雪、綺霰、麝月、檀雲、秋紋、碧痕幾個大丫鬟。襲人、茜雪仍舊算老太太房裡的人,都是一等丫鬟。其餘幾個都是二等。碧痕有了不是,幾天前降為三等了。這裡頭,綺霰服侍寶玉的時間最長,年紀也最大。”

賈母遂吩咐道:“如今襲人自己也說有失察之罪,竟是不可不罰的,隻是寶玉一時離不開她,先將她降做二等丫鬟,仍舊吩咐她服侍寶玉日常起居,夜裡陪侍罷。等到再過幾年寶玉長大些了,另安排去處。”

王夫人起初聽賈母話裡的意思,隻顧得惴惴不安,一心擔心賈母讓晴雯這樣標致的丫鬟貼身服侍寶玉起居,夜裡陪侍,狐狸精似的勾引寶玉,做出那等見不得人的事情來,如今她聽賈母說仍舊讓襲人服侍,心中卻不由得鬆一口氣。

王熙鳳也道:“老太太安排得妥當。正該如此才好。按例老太太房中該有八個一等丫鬟,因把襲人茜雪給了寶玉使喚,隻剩下六個,看著不像。如今襲人既已降成二等丫鬟,索性把她正式放在寶玉房中,再尋一個好的與老太太補上這例,豈不更好?”

賈母搖頭道:“我並不缺丫鬟使喚。我的意思呢,襲人仍舊算我房裡的,月錢仍舊走我這邊。一來寶玉日常起居,我問她也方便;二來她儘心儘力伺候寶玉這一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若說是我的丫鬟,對外也多些體麵。”

王熙鳳細細揣摩這話裡的意思,笑道:“老太太果然最體恤下人,色色想得周全。”又問:“寶玉房中的人事變動、日常銀錢開支、衣履配飾保管、器物擺設保管,仍需有人主持方好。”

賈母想了想道:“李嬤嬤年老多病,怕是指望不上了。況且寶玉也不服她的管。她肯來照拂寶玉呢,那是她待奶兒子的一片心意;若是家裡事多,不曾過來呢,也不必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