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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做事的下場,也好做個警示。今日襲人急成那樣子,你瞧見沒有?她明明知道做丫鬟的被攆出去是何等下場,為何當初竟那般狠心呢。”

晴雯驚道:“姐姐也覺得這幕後是襲人主使?”她心思機敏,心中也早有懷疑,隻是不敢確認。

茜雪道:“除了她還有哪個?這個人一向奸猾,在外頭做些小恩小惠收買人心,私底下卻最善散布些流言敗壞彆人的名聲。前幾天她還在向人抱怨,說林姑娘懶,人又小性,平日裡輕易不動針線活的。幸虧寶二爺沒聽見,不然像甚麼話?哪有主人家的下人們輕易議論年輕的主子姑娘們的?”

晴雯訝然:“你竟也留意到了?”

不知道為何,興許是襲人以賈寶玉枕邊人自居,對和賈寶玉親密無間的林黛玉格外排斥。人前人後常說些怪話,譬如說林黛玉體弱不大懶得動、大半年也沒怎麼做針線活,又譬如說林黛玉是個小性的,開不起玩笑禁不住彆人的話,諸如此類。襲人對外標榜穩妥,這些怪話夾雜在其他話裡,本不覺得十分刺耳,但若是單拎出來細細咀嚼,卻不該是襲人這種身份地位的人說的話。上輩子晴雯聽到過幾次,大感驚訝,也曾試圖駁斥,但晴雯性急,本不擅長辯論,襲人是個綿裡藏針的性格,又有好風評護體,輕易駁不倒她,漸漸的也隻得罷了。

“寶二爺和林姑娘自小一處長大,情分自是不同的。”晴雯喃喃道,“如今我已是緩出手來,卻不能忍著襲人明麵上做賢良人,私下裡詆毀彆人名聲。她說林姑娘不好,我偏要說林姑娘好,勢必要壓下她的奇談怪論,權當報答寶二爺平日待我們的心意了。”

她記得清清楚楚,上輩子紫鵑借口林姑娘要回蘇州來試寶玉時,賈寶玉急痛迷心,得了大大一場病,那敬愛親近林黛玉的心思暴露無遺。她身為賈寶玉的丫鬟,一向得賈寶玉嗬護寵愛,主子的心意便是她的心意,主子若對林黛玉有意,她縱使粉身碎骨也得設法成全,方不負她知恩圖報的爽快性子。

茜雪自是不知道紫鵑情辭試寶玉的事情,隻當晴雯說的是賈寶玉和林黛玉之間作為姑表親的情誼。她這般大略想去,倒也應景,因此兩人雖雞同鴨講,但是這話居然聊得下去。茜雪笑道:“正因如此。隻是我看你說話的語氣,卻是嚇了一跳。總覺得你這般鄭重說要報恩,等報恩之後似另有打算一般。”

晴雯正色道:“正是另有打算。我想著寶二爺雖好,但是咱們這些人又能服侍他幾年?將來他娶了親,新奶奶自然帶了丫鬟過來,咱們這些舊人年紀也大了,正該是自謀出路、另立門戶的時候,難道能一輩子不經曆外頭的風雨不成?”

上輩子她渾渾噩噩,癡心癡意,隻當跟了賈寶玉這個體恤下人的好主子,就能做一輩子的丫鬟。直到被王夫人喚出大觀園,以莫須有的罪名申斥時,才驚覺自己錯得離譜。賈寶玉固然待她極寵,卻如同寵貓兒狗兒一般。

作為出身低賤的下人,能有這般好主子已是極難得的事。但晴雯內心卻有一些傻年頭,常想著,都是父母生養的骨血,難道誰是天生下賤,注定不配過好日子的?凡事大不過一個理字。故而隻要她覺得自己有理,對著賈寶玉也膽敢頂撞。

此番再世為人,開局大好,她心中忍不住生出些微茫的希望,心中暗想,若是機緣巧合之下,她能否另有一番際遇,放出去當自由人呢?不肯如上輩子一般,使吳貴表哥在賈府為奴,亦是源自此心。不過,這些打算都是後話了。她必得先助著賈寶玉達成心中夙願才好。

茜雪自是不懂晴雯心中的彎彎繞繞。她自己家裡底氣甚足,早預設了一條過幾年求賈家放她出去嫁人的坦途,但在她家的認知中,給賈寶玉當姨娘才是晴雯的青雲路,晴雯這般美貌,這般伶俐,又得老太太喜愛,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好機緣呢。

如今晴雯嚷著說她將來也想放出去,茜雪隻當她是怕羞,不肯將真正的心思說出來,也不在意,隻是順著她的話說下去:“好,咱們兩個一起設法。”

緊接著想起了什麼,冷笑道:“我原先隻好好在這屋裡待著,襲人暗算我,我卻沒想著暗算回去。想不到她竟變本加厲起來。如此我也顧不上彆的了,襲人那些小恩小惠收買人心的手段,難道我竟不會用嗎?這便開了箱子取了錢出來,我也與外頭的丫鬟婆子小廝些許好處,讓他們時常跟我通風報信著。我倒要看看,誰能揪出誰的錯來!”

第61章 勸退

這日天光晴好,來順打聽得平哥兒在家休息,特地向賈府管事的告了假,欲應他妹子茜雪之請,前去告誡勸阻一番。

他一路走一路尋思,路過前門時,先去酒樓裡選了一個五彩八寶提籃攢盒,又取了一壇好酒,令酒樓的夥計在後麵提著,一路直往平哥兒居處而來。

平哥兒初進京時,賃的是京城知名酒樓惠豐堂二掌櫃家裡的房子。因不知深淺拒當上門女婿,駁了二掌櫃的麵子,得罪了二掌櫃,非但尋不到酒樓做事,連住的地方也沒了,隻得將就在前門一處大雜院中落腳,委委屈屈同些江湖郎中、販夫走卒之流比鄰而居。

來順是豪門世仆,見慣富貴榮華,難免嫌棄大雜院中人口嘈雜,但他亦有幾個三教九流的好友住在此類居所,倒不意外,一徑尋了過去,卻見平哥兒在西廂房那邊的屋簷底下一個炭火爐跟前蹲著,拿著一把豁了邊的破蒲扇在扇火。那炭不甚好,隻管往外冒著濃濃黑煙,火苗卻隻有細小的一簇。平哥兒這日穿著一身灰撲撲洗到發白的舊袍子,上頭還有幾個破洞,臉頰上沾著炭灰,一眼瞧過去,頗不成體統,竟比他當街賣麵時還要落魄許多。

來順忙招呼一聲,平哥兒抬起頭來,驚道:“你怎麼尋到這裡來了?”他見來順衣履光鮮,自家卻寒酸得很,臉上赧然之色一閃而過。

其實平哥兒居處,不在西廂房,卻是在大雜院那坐北朝南的正屋旁邊,賃了兩間小小的耳房。這日他見西廂房的人家生火艱難,才上前相幫,好容易生著了火,不想身上臉上沾了許多炭灰,正巧被來順看個正著。

因來順過來,他忙把手中的破蒲扇隨手遞給西廂房的人家,也不管那家人連聲道謝,隻管請來順去耳房裡坐。

來順麵上浮現笑容,從酒樓夥計手中接下食盒和酒等物,又與那夥計幾文錢打發了他。平哥兒見狀忙幫忙接過食盒,詫異道:“這是?”

來順笑道:“你在薛家謀了個好差事,我還未曾賀你。又是初次登門,正該如此。”心中卻想,這位平兄弟來京城不過數月光景,待人接物倒像是比初次見麵時乖覺了許多,不像先前那般傲氣了。

兩人在屋裡坐定,來順見房屋雖狹小,卻打掃得甚是乾淨,微微有些吃驚,也不曾言語,隻管將那食盒裡的飯菜一樣接著一樣往外擺。

平哥兒在一旁看得真切,見那食盒共有三層,頭一層是八個白瓷小碟,裡頭分彆盛著乾果、鮮果、醬菜、細點,第二層是四個官窯青花瓷的大盤,揭開上頭的細瓷蓋碗看時,分彆是酒蒸鴨子、醬香羊肉、芙蓉雞片、清湯燕菜四樣,第三層是碧綠碧綠的綠畦香稻粳米飯並一碗冬瓜火腿湯,都使冬青釉青花加紫的海碗盛著,很是豐盛。

平哥兒對廚灶上的事頗精通,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這食盒必是出自京城知名酒樓的精品,再看到那綠畦香稻粳米飯,便知這食盒價格不菲,少說也要二兩銀子,心中詫異道:“怎麼這般客氣?”

前些時候茜雪回家,衝著來順疾言厲色發了一通脾氣,埋怨來順交友不慎,交的朋友不懂得眉高眼低,給三分顏色就開染坊,晴雯不過待他略和藹些,竟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開始想入非非起來。

來順起初還不以為意,隻笑嘻嘻拿些言語搪塞,待到知道碧痕等人拿這事做文章,差點連累了晴雯聲譽時,卻也慌了神。他是賈家賈生子,豈能不明白此事可大可小,流言如刀,是最能要人命的。①思①兔①網①

當下茜雪扔給他一塊銀子,要他速速解決此事,永絕後患才好。來順一口應承下來,左思右想,知道平哥兒為人,最是心高氣傲的,不好當麵斥責,免得結下怨仇,必要委婉鋪陳,把事情攤開了說明白,讓他自慚形穢知難而退才好,遂有了今日之事。

來順打定主意,麵上卻隻管笑嘻嘻扯些閒話,無非是攀交情之類,又拍開那壇酒邀平哥兒共飲。

平哥兒應了一聲,卻先另捧出一個大碗來,用筷子將飯菜各撥一些在碗裡,送到隔壁房裡。

時下女子地位頗低。平常人家的婦人,往往隻得客人酒飽飯足撤席之時,吃些殘羹冷炙。少有似平哥兒這般細心,預先撥些熱乎乎的乾淨飯菜出來的。來順看在眼裡,不由得讚道:“令堂好福氣,有你這樣孝順的兒子。連我們看著也覺暖心。”

平哥兒卻搖頭說不是。來順追問再三,才知道平哥兒父母早逝,和平哥兒一道上京那婦人是他養母,平日隻喚梅姨。隻是這等曲折,不好細細說與外人知。於是那些泛泛之交便隻當那是平哥兒親生娘親。

酒酣飯飽之際,那梅姨就進來收拾盤碟,又提了一大桶水,坐在屋簷下洗碗。來順一瞥之下,見那梅姨雖是穿著家常的粗布襖裙,卻收拾得乾乾淨淨,襟邊袖口一絲不苟,頭上梳的發髻也整整齊齊,分毫不亂,透著一股子不凡的氣息,不由得暗自稱奇,暗道:怪道這家人心氣頗高,言語矜持,不肯把等閒人放在眼裡,果然有些值得稱道之處。隻是如今太平盛世,豪族根基早成,寒士縱有才華,若無人提攜,終究不能成事,不若早早安分守心,謹小慎微,方可不惹禍上身,累及性命。

想到這裡,來順輕咳一聲道:“恭喜平兄在薛家謀得掌勺之位。這薛家是我主家親戚,金陵豪族出身,最是財大氣粗的,大家知道了,都說你交了好運呢。”

平哥兒微醺,%e8%83%b8中那空有抱負無處施展之意更濃,鬱鬱道:“不過爾爾。那薛家大爺……不說也罷。當家主母慈愛有餘,卻不擅長約束下人。那小姐雖看著不凡,條理甚分明,但隻是在室女,多有做不得主的,倒是可惜了。算了,他們家孤兒寡母的,這般卻也難得,自是不好苛責的。”

來順笑道:“既是治家鬆散,想來采買時油水不少。我這邊預先恭喜平兄發財了。”

平哥兒立時變了顏色:“你把我看成甚麼人了?我豈會做那虛報數目、瞞上欺下之事!”

來順忙道:“莫惱莫惱,我知你是個正派人。隻是這世上采買大半是這個風氣,隨波逐流的人多了去了,這才試你一試。細細想來,卻是我想岔了。據你來看,這薛家比我主家如何?”

平哥兒答道:“我未至你主家,不知深淺,但聽京中風評尚好。前些時日你主家府上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