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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故而榮國府裡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少有能瞞得過他們耳目的。更何況是他們心心念念想做成“金玉良緣”的賈寶玉房中的動靜?

隻見文杏開口說道:“我正和寶二爺房中的小丫鬟們在院子裡玩耍,突然就聽得那屋裡吵起來了。不知道是什麼緣故,隻聽得碧痕說晴雯仗著模樣標致,到處賣弄,竟連個灶下燒飯的也不放過。晴雯矢口否認,說再沒有的事,都是碧痕誹謗,無事生非。如今襲人正在那邊勸架呢。”

寶釵忙問道:“此事可有什麼人知曉?可驚動了那府裡老太太、太太不曾?”

文杏道:“不曾。聽說是定城侯夫人過來拜訪,一屋子誥命夫人都在前頭待客呢。隻怕不曾留意後頭的動靜。就連璉二奶奶在前麵伺候著。”

薛姨媽聽文杏細述那光景,心中已是明白了七八成。她於教養兒子、決斷外務或許有所不足,但於內宅妻妾之爭,卻是行家裡手。薛家長房隻得一子一女,皆係她所出,足見其手段。

當下笑道:“這也不算什麼大事。誰不是打小這麼過來的。這必是你寶兄弟房裡的丫鬟們在爭風吃醋呢。那出頭的未必是真伶俐,隻怕是被彆人挑撥指使也未嘗可知。那勸架的隻怕也不是單純盼著兩人好,最怕就是明麵上做賢惠人,實則拉偏架,暗地拱火,趁機坐實一方罪名,再裝作不經意間傳揚出去,敗壞彆人名聲的。隻是可惜了晴雯那丫頭,那丫頭模樣標致,在丫鬟裡確是難得的,如今沾惹了這個罪名,就如同一腳踩到屎裡頭,哪裡那麼容易洗清的。”

她是過來人,知道人人巴望著榮華富貴,丫鬟們能入賈寶玉房中服侍,那是莫大的機緣,豈有不削尖腦袋掂著腳尖往寶玉跟前湊的道理。似晴雯這樣標致的容貌,這樣靈巧的性情,正該是風頭無兩、一心往賈寶玉身上撲的,又怎會同下人們有什麼牽扯?故而隻聽了幾句,心下就認定晴雯必然是被陷害的。

不過這等桃色風波,向來是傳謠容易澄清難。明眼人一看就知,若拿不出什麼有力證據來,隻怕晴雯要吃虧了。連薛姨媽這等打定了坐山觀虎鬥的主意的,想起晴雯的模樣,都忍不住暗歎一聲可惜。

薛寶釵卻是個細心人,又問文杏道:“既是這般,又同咱們家裡有什麼乾係?”

文杏說:“碧痕說的那個灶下燒飯的,就是咱們家新來的那個廚子。說來也奇怪,那廚子一向目中無人欠管教,我們這些人過去同他閒聊,他都愛理不理的。偏那日寶二爺吃醉了,晴雯過去說要一碗醒酒湯,他就樂陶陶給做了。也怪不得大家起疑。”

薛姨媽笑道:“這算甚麼。世人不都這樣,看見那容貌生得好的湊過來,但凡誇上幾句,無不樂得找不到北,豈有不好說話的。隻要沒甚麼衝突。何況隻是一碗醒酒湯這等小事。你年紀還小,再過上幾年,就曉得那生得好的凡事有多占便宜了。”

薛寶釵搖頭道:“這般說來,隻怕是咱們家的小丫鬟心中不服,才無意間說漏了嘴。不然的話,區區一碗醒酒湯,正是待客之道,也不算甚麼,如何竟有人想到拿這個做文章?”

文杏忙擺手道:“我可什麼都沒說過。隻怕是那日鶯兒姐姐在席間說咱們家的廚子不聽話,她們記下了,再者,就是同喜同貴她們心中不服,她們幾個是常往廚子身邊湊的。”

薛姨媽和寶釵對望一眼。她們上京來帶的下人本不多,除香菱外,一個個都是家生子,是幾代的世仆,在薛家經營多年,根深蒂固,尾大不掉,薛家孤兒寡母的,反事事賴他們幫襯。故而無論是鶯兒還是同喜同貴,都不好為些小事嚴懲的。更何況那鶯兒原本就是奉了薛姨媽的意思呢。

當下薛寶釵命文杏先出去,見屋中無人,方向薛姨媽歎道:“可見是咱們家平日裡太過寬和,竟有這樣的事情。一堆小丫鬟們在廚子麵前殷勤,還連累了親戚,像什麼樣子。若是傳出去,難免不被外人笑話。”

薛姨媽不以為然:“那廚子當初沒有簽賣身契,也不算咱們家人。若果然鬨將起來,推他出去領罪,打上一頓也就是了。橫豎風浪也到不了咱們家裡。晴雯那丫鬟固然有些可惜,隻是咱們如今客居於此,也得看主人家的意思。那丫鬟模樣那般標致,難不保你姨母不想起昔年你珠大哥的事情。她向來是不喜放這等標致伶俐的丫鬟在年輕爺兒們房中的,隻是礙著老太太的情麵。如今隻怕會拿這個做筏子。咱們自是不好拆她台的。”

薛寶釵知道,昔年王夫人的大兒子賈珠年紀輕輕就中了秀才,本是賈家中興希望之所在,豈料賈珠房中有幾個姬妾模樣甚是嬌豔,常引逗得他流連溫柔鄉中,連正室李紈家裡的臉麵也不顧。

這本也不算什麼大事,賈家富貴已久,家中大小子弟無不如此,更荒唐的也比比皆是。賈珠已算是其中難得的,隻是略略沾染了豪族子弟的些許風氣而已。但賈政選李家結為親家,原本是承襲了當年榮寧二公合族棄武從文的心願,豈能容賈珠這般任性妄為?

當下對賈珠一頓毒打,又逼他刻苦讀書,不想竟未拿捏輕重,那賈珠身子骨又弱,竟因此得了病,未過多久竟早夭了。

此事乃王夫人畢生之最痛。賈政尚有妾室趙姨娘生子賈環,再者還有長孫賈蘭,但對王夫人來說,賈珠一去,從此少了依靠,隻得勉強指望從小被賈母溺愛、賈政曾斷言不會成器的賈寶玉奮發圖強,便如同斷了半條命一般。王夫人不敢去怪賈家風氣不佳,子弟皆紈絝,花天酒地,也不敢去怪賈政下手太狠,不曾拿捏輕重,竟打死了親生兒子,她隻敢對模樣標致的女人咬牙切齒,恨之入骨。

甚至薛寶釵覺得,王夫人如此深恨,必然有趙姨娘與她爭寵的緣故在。隻是這些是長輩私事,薛寶釵也不敢多說,更不敢挑明。

按理說薛家客居賈府,全賴王夫人的情麵,自該處處以王夫人心意為重,甚至暗地推波助瀾,助她成功。隻是——

薛寶釵忙道:“此事不妥。那廚子雖未曾同咱們家簽下賣身契,可到底事情從咱們家而起。媽也知道,這事算不得什麼大事。寶兄弟房中的丫鬟,必然不肯把一個小小廚子放在眼裡,若是什麼私情,是斷然不會有的。便是那廚子自己不知道天高地厚,也不過是年輕人知慕少艾,故而待人接物略微親切了些。若不替她澄清了去,此事必然拉扯上咱們家。到時候有心人少不得給咱們家安上一個治家不嚴、門風不緊的名聲,到時哥哥如何議親?咱們家又如何在這京中立足?”

薛寶釵此語卻是戳中了薛姨媽的心事。常言道慈母多敗兒,薛姨媽視兒子為她畢生的指望,從小捧在手上溺愛放縱,較賈寶玉所受之溺愛放縱更甚,又怎會不知薛蟠平日荒唐無狀之行徑?他們薛家人進京前,薛蟠就曾鬨出人命官司來,進京後居於梨香院中,和賈家那些紈絝子弟整日吃喝嫖賭,五毒俱全,外麵直笑薛蟠“呆霸王”、“冤大頭”,薛姨媽又豈能沒聽到風聲?薛家王家一意力推金玉良緣,賈家的老太太賈政等人都裝看不見,焉知是不是嫌棄薛家家風呢。

當下薛姨媽怒道:“胡說,咱們借居在你姨父家裡,家中奴仆不好都帶了來,少些排場,這才是做客的道理。這裡是國公府,又有誰膽敢編排咱們家的不是?”

見薛寶釵目中含悲,隻定定望著她,薛姨媽到底心中發虛,她也知道寶釵天分極高,是薛家和薛蟠拖累了她的前程。忙轉了那副色厲內荏的模樣,做慈愛狀,問寶釵道:“我的兒,仔細想來,你的話也有幾分道理。據你來看,當今之計,又該如何是好?”

第57章 優待

薛寶釵答道:“此事不宜聲張。若是事情鬨大了,那府裡老太太和姨母過問起來,咱們家臉麵不好看。也不好任由下人們編排流言,不然隻怕咱們家也得被編排進去。依我看,不若出麵設法消了這流言,卻也乾淨。媽自是不好為這等小事出麵的,我尋個托辭去走一遭,伺機行事即可。”

薛姨媽想了一想:“我的兒,你說的大有道理。隻是你寶兄弟屋裡幾個丫鬟勾心鬥角,咱們原該置身事外,如今插手進去,倒像是助著那晴雯了。若是助著彆人也倒罷了,那個晴雯模樣標致,將來還不定成什麼氣候呢。”-思-兔-網-

她思及金玉之說,若是將來寶釵果真嫁給賈寶玉,那晴雯成了寶玉的姨娘,妻妾相爭之時,怕是有些棘手。

薛寶釵察言觀色,猜到薛姨媽言語裡未儘之意,不由得臉上一紅。她天資聰穎,本來是看不上賈寶玉的,更不願思及之後。更何況她心高氣傲,自信將來無論擇何人為婿,都是地位穩固的當家主母,不至於將夫婿的姬妾視為仇敵。

“她成不成氣候,又與咱們家有什麼相乾。如今我隻防著有人敗壞咱們家名聲罷了。”寶釵答道。

她低頭又想了一想:“此事過後,那個廚子也必得打發了。原先看著那廚子有幾分本事,做的淮揚菜很是地道,指著拿他當幌子請些親朋好友來赴宴,咱們家也熱鬨些,不想竟鬨出這些事來。”

她心如明鏡,晴雯醒酒湯之事也就罷了,多半是寶玉房中丫鬟們勾心鬥角、牽強附會,但梨香院中同喜同貴這幾個小丫鬟喜歡圍著廚子說話,卻是家風之大患,必得根除不可。同喜同貴是薛家家生子,根深蒂固,輕易撼動不得,便隻能將那廚子逐出,求一個清淨了。

薛姨媽猶有些不舍,為難道:“那廚子是你哥哥聘進來的。他在前院大宴賓客時,那廚子有大用。若是輕易攆了,隻怕你哥哥不高興。”

寶釵心下無語,暗想若非薛姨媽處處縱容,麵慈心軟,薛蟠也不至於養成這般模樣。她和薛蟠兄妹感情頗好,但越是如此,越是遺憾惋惜。當下笑道:“媽請放心。我自有道理。”

心中主意已定,遂打算借口討刺繡的花樣子,直往絳芸軒而來。

絳芸軒中,碧痕正雙手叉腰,眉飛色舞,麵上很是得意:“那日我雖沒有親去,但卻聽梨香院的丫鬟說得清清楚楚。那邊的廚子平日裡最是不好說話的,怎地你一過去,他就眉開眼笑,與你做了一碗醒酒湯?天底下哪裡有這般好事?”

晴雯因容貌頗美,自小時候開始便受儘了各種優待。有利害衝突的另算。但凡那些和她沒有利害關係的陌生人見了她,不分男女老少,或為麗色折腰動容,或慮及她日後可能攀上富貴不好得罪,總是待她較旁人更和氣寬容一些的。這也是人之常情。

故而在晴雯眼中,區區一碗醒酒湯又算得了什麼。比這更誇張的事情數不勝數,多了去了。她心中坦然,理直氣壯道:“這算什麼?竟也值得拿來說?左右不過是一碗醒酒湯而已。或是那廚子知道寶二爺的身份,特意殷勤伺候,又或是那廚子正好那日心情好,正想著施展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