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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丫鬟,和晴雯是平級,雖然說晴雯是老太太賞賜的人,身份看起來更高些,但是碧痕心氣很高,並不覺得自己矮人一頭。

她眼睜睜看著晴雯替茜雪出頭,同襲人叫板,絳芸軒中兩大陣營隱隱形成,但自己卻加不進去,努力向兩邊示好幾次,無奈無論是茜雪晴雯還是襲人麝月都不肯理她,不覺暗地氣惱,隻得暗暗等待機會。

這一日碧痕眼睜睜看著茜雪和襲人因為五十兩銀子吵了起來,襲人甚至氣得摔了鑰匙,寶玉偏偏又要她去尋平兒預支銀子,她起初還不想去,待到聽平兒說襲人有意不取兩年的學塾份例卻裝作手頭錢不夠之後,欣喜不已,覺得機會來了。

碧痕覺得這是自己另起爐灶、奪取管賬權的好機會。寶玉定然頗看重她,不然的話,方才房中那麼多人,怎地偏偏要她去尋平兒姑娘,趁機又知道了襲人一個錯處呢。

碧痕深知主子房裡的管賬權不止有體麵,還有實實在在的好處。不然的話,怎麼襲人家裡前些年窮得要賣女兒,襲人才管賬了幾年,竟把日子過得頗紅火了呢。

她甚至已經幻想著自己全方位取代襲人,又管賬又夜裡伺候寶玉了。那襲人不就善於拿主子的財物、布施些小恩小惠邀買人心嗎?她不就是善於百依百順、會在主子要求共赴雲雨的時候半推半就嗎?這又有什麼難的?襲人會的,她碧痕也一樣能做出來。

她低頭弄衣角的時候,臉頰也忍不住飛紅。她覺得她的暗示已是足夠,唇間的胭脂也足夠甜美芬芳,若是賈寶玉按平日的秉性,撲過來吃她唇上的胭脂甚至求歡,她也不是不能接受。誰知道賈寶玉竟然對她毫無興趣!

碧痕臉色發白,心有不甘。但賈寶玉是主子,他既然已經發了話,身為下人也隻得黯然退場。

賈寶玉平日細致溫柔,最體恤丫鬟不過,處處不忘照拂丫鬟的麵子和情緒,此時碧痕擺明了一臉失望,他卻懶得看她一眼。這位多情的公子,正因為茜雪襲人之間的爭執以及襲人對他命令的敷衍而心亂如麻。

屋裡銀霜炭火正暖,正中的青銅大鼎裡儲著他平日最愛的百合香,嫋嫋芬芳若有似無,對麵牆壁上掛著一副美人圖,那圖中的美人身披大紅鬥篷,手中拈了一支紅梅花,仿佛正向著他微笑。四下的陳設整整齊齊,都是他用慣了的。他坐在這屋裡,原本該感到寧靜和微微的歡喜的,但是此時卻一片心浮氣躁。百合香夾在銀霜炭火的暖意裡湧過來,逼得他隻想逃走。

於是賈寶玉就這麼做了。他離開屋子,獨自一人來到走廊上。隻見外頭陽光正好,晴雯倚在廊下的欄杆旁拿著竹弓仿佛在繡什麼,眼神專注,清雅如畫。他不知不覺就走了過去,想看清楚她到底在繡什麼。

聽見身旁腳步聲起,晴雯忙抬頭,看到是賈寶玉,臉上不由自主露出笑容:“二爺怎麼出來了?”

賈寶玉這才看清楚她手裡拿的繡品。那繡品是他平日裡最愛的大紅,上麵細細繡著大朵的牡丹,濃豔得宜,花團錦簇,正是預備盛夏要與他穿的肚兜。一時間,賈寶玉竟覺得有幾分不好意思,但是心卻突然暢快了。

“你要管賬嗎?”賈寶玉冷不丁開口問道。

第46章 本錢

晴雯抬頭,柳眉輕蹙,像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麼一般,一臉迷茫。

“我說,你可要如老太太房裡的鴛鴦,太太房裡的彩霞一般,管一管我屋裡的賬目?”賈寶玉見她發怔,抬高了聲音問道。

晴雯手一抖,那繡牡丹的金線差點滾落到地上。她趕緊把笸籮放到一邊,俯身去收拾。“好端端的非要出來搗亂,唬了我一跳。”她小聲嘟囔著,忍不住抱怨。

“我是真心的!”賈寶玉道。

晴雯抬起頭來,將賈寶玉上下打量了一回,突然笑了:“爺若是閒了請去彆處走走,或找林姑娘說話,或尋彆的姐妹都使得。莫要擾了我正經做針線。”

賈寶玉目瞪口呆。他正為屋裡眾丫鬟的明爭暗鬥頭痛不已,因見襲人陽奉陰違,遂生出了換一個人管賬、趁機敲打敲打襲人的想法。原以為這管賬定然是香餑餑,所有的丫鬟為了這個都會像碧痕那樣使儘手段來邀寵,若不是見晴雯廊下繡花的畫麵太美好,那繡品又顯見是為了他所繡,花費了許多心思的,他也不會一時衝動,將這等要緊事托付給晴雯。

賈寶玉一言既出,已經預料到絳芸軒裡必然會有一場天翻地覆的鬨騰了,襲人定然甩臉子與他冷戰,夜裡春光不再,眾丫鬟心中不服,或有種種質疑。那一瞬間賈寶玉已經打定主意,一定要力撐晴雯到底,方不負這日廊下繡花、人比花嬌的景致。

但他卻想不到,晴雯竟然輕飄飄給拒了。

“那管賬又是什麼好差事!彆人愛它,我可不愛。勞駕寶二爺讓一讓,莫擋了光。忙完這個,我還有老太太房裡的針線要做呢。”晴雯翻了個白眼,隻管用手趕他。

美人翻白眼的時候也格外嬌俏可愛,引得賈寶玉心中隻剩下歡喜,待要責備她辜負自己的心意,那責備的話怎好說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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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事先也未料到我同襲人一場爭執,得利的人竟然是你。這卻是意外之喜了。”夜裡說起這事的時候,茜雪甚是感慨,“隻是你眼光也太高了,這多少人盼都盼不到的香餑餑,你眼皮眨也不眨就給辭了?”

“倒不是我眼光高,我自家人知自家事而已。”晴雯笑笑,“若是比針線上的功夫,襲人自是不及我的。可若是論管賬理家,那襲人確實有些能耐。我連稱銀子的戥子都不認識,又如何管賬?若是弄得一團糟,豈不是自打臉,倒反襯得襲人多麼高明了。這豈不是辜負了寶二爺,讓他平白背了識人不清的罪名?”

其實晴雯白天下意識拒絕的時候,甚至自己也沒有想清楚她為什麼會拒絕。她隻是下意識不喜歡這件事,或者不想整日和銀錢為伍,為幾分幾厘算來算去,或許是有自知之明,不想把時間花費在不擅長的事情上。她一向風風火火,做事爽利,那管賬理家卻得是細心謹慎的人來做才好,便如……茜雪一般。可惜茜雪剛和襲人吵過,以寶玉的心性,斷然不好推茜雪出來讓襲人顏麵掃地的,所以晴雯索性提也沒提。

“我倒是會看稱銀子的戥子,但襲人未去,若要管賬,她必然在下頭虎視眈眈等著挑咱們的錯,勞心勞力,何苦來著?況且咱們二爺想一出是一出的德行,今朝發了話,怕是明天就後悔了。到時候無論怎麼應對都是尷尬。你這般推了也好,倒叫他知道咱們不是那起貪圖私利的小人。”茜雪想了想,說道。

晴雯也點點頭:“襲人固然會做許多讓人私底下難受的事,但她誌向大、心氣高,必然不會私吞了寶二爺的東西。就是她刻意刁難咱們不給銀子,也是藏在他處,並非自己昧下了。老太太既命她來服侍寶玉,自是看中了她周到穩妥。”

“也就如個老媽子一般了。”茜雪抿嘴笑道。

晴雯先是一愣,繼而想起襲人平日裡伺候賈寶玉的樣子,除了肌膚之親以外,其餘的事情可不就是老媽子做的嗎?當下撐不住,也笑出聲來。

茜雪看著晴雯掩口而笑的模樣,看她手指白細纖長,如同削蔥根一般水靈,手上的指甲已留了寸餘,指尖紅紅,正是金鳳花染過的顏色,又嬌又豔,不覺怔住了,半晌方歎道:“老太太的眼力自是一等一的。什麼樣的人派什麼用場,想來她老人家最是明白不過。如你這般的,原也不該學稱銀子、歸置雜物這些瑣碎的事,你應該……”

話說到一半,卻轉口道:“這回雖沒把襲人扳倒,但寶二爺到底對她生了嫌隙之心。卻也值了。何況還平白落了五十兩銀子。你有什麼打算?”

晴雯搖頭道:“無功不受祿。我原先也不是為了這銀子的。”兩人又推讓了一會兒,晴雯又道:“你若執意如此,不如把我那份送與來順二哥。前些日子累他往來奔波,又擔驚受怕,他很該領一份。”⊿思⊿兔⊿在⊿線⊿閱⊿讀⊿

茜雪自是不肯:“越說越是糊塗了。我二哥就是你二哥,何必和他客氣?再說,你不是親自裁了衣裳送他?他高興得什麼似的,恨不得每天穿出去顯擺。”

兩人爭持許久,茜雪突然心念一動,提議道:“如今我卻有一個主意。咱們上次做那玫瑰膏子,因要兌玫瑰花露,自是不好多做的,也隻配太太小姐們日常使用,咱們能用,已是沾了光了。其他房裡的姐妹們很是羨慕,都跟我打聽這胭脂的來曆,寧可不兌那花露,都說單用這胭脂也是好的。我少不得托了哥哥買與她們,隻怕要成常例了。想來那江家鋪子必然能獲利不少。故而我想著,不如咱們拿這五十兩銀子放到江家鋪子裡當本錢,每年吃紅利,就如那會下蛋的母雞一般。如此可好?”

晴雯不大擅長和銀子打交道,怎能知道茜雪主意的好壞。隻是她靈光一閃,突然想起前世裡寶玉曾經說過,那江家鋪子後來得了貴人相助,竟和皇商打上了交道,胭脂成了進上的貢品,生意越發紅火了。“如此自是再好不過。隻怕那江家不肯呢。”晴雯忙點頭道。

茜雪臉頰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緋紅。“他自然是肯的。”她聲音裡有些羞澀,晴雯卻沒能聽出來。

第47章 敵友

當夜,燭影搖曳,襲人呆坐在熏籠旁出神。

她想起白日裡賈寶玉說出的話,對著她一口一個“襲人姑娘”,又說什麼“不好用丫鬟的私房錢”,竟全然不顧平日的親密情誼。雖然是氣急之下的口不擇言,卻也讓人焦躁不安。原來,在寶玉心中,仍舊是拿她當一般丫鬟看待嗎?

秋紋笑著湊過來,悄聲說道:“日裡的動靜瞞不得人,老太太果然打發人過來問究竟。是麝月過去回的話,寶二爺親口叮囑過,隻說他失手打碎了茶盅,其餘一概不許人提起。”

“是寶玉能做出來的事。”襲人懶懶想道。賈寶玉若是細致起來,那愛惜女孩的功夫能做到十分。

秋紋急於向襲人賣好,見襲人懶懶的不說話,想了一想,又湊近了些,神神秘秘說道:“我方才聽說了一件事。日裡咱們都不在,晴雯在外頭廊下繡花。寶二爺也不知道發哪門子瘋,徑直過去問晴雯要不要管賬——”

她見襲人兩眼發直,隻當襲人沒回過神來,趕緊解釋道:“我的好姐姐,這管賬還能管哪裡的賬,自然是咱們屋裡了!”

襲人一口氣憋在%e8%83%b8口提不上來。他們竟然敢!她先後服侍過賈母、史湘雲、賈寶玉三個人,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費了多少心思才有了今日的地位。賈府上下哪個不誇她溫柔細致把寶玉屋裡打理得井井有條?難道因為她這麼區區一次辦事不和賈寶玉心意,所有功勞榮耀就要儘數抹消了嗎?還有那晴雯!她算個什麼東西,也配管賬!

“姐姐猜猜看,後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