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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東西來鬨事,她不顯山不露水,輕悄悄就給打發了。這正是她做兒媳婦的,孝敬婆婆的一番心意。”

賴嬤嬤點點頭,一言不發。她這一生中,經曆過多少大風大浪,若細細論來,也隻做錯了這麼一件事。

當年,賴嬤嬤在國公夫人處當一等丫鬟,頗受國公夫人信賴。丫鬟們長大了,各自有了主意,嫁的嫁,留的留,她也開始暗暗為自己打算。

賴嬤嬤並不後悔她當年自擇夫婿。人生在世,做女子的原本就比男人艱難了許多,任你千伶百俐,才華氣魄格局一樣不缺,也隻能屈居後宅,依附男子過活。嫁人如同投胎,她自然得為自己打算。

她隻恨自己看錯了人。當年的焦大,頗為英武,旁人說起他來,都說他勇猛忠義,賴嬤嬤自然而然也認為這樣的男子必定是良人。不料勇猛忠義歸勇猛忠義,私德歸私德,焦大竟然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承認他和賴嬤嬤有約,已是唐突魯莽,不顧女子體麵,更兼見色忘義,更是不堪。至於落魄之後似無賴般纏著賴家不放,最是無恥到了極點。

“這樣的無賴,狂妄自大,不知進退,竟然能在世間蹦躂這麼久,也是一件奇事。”賴嬤嬤有些詫異地想著。說到底,賴嬤嬤也隻不過贈給焦大一方帕子,暗示了幾句,他怎能樂此不疲提了這許多年,說得好像賴嬤嬤真的和他有什麼一樣。

機媽媽不通文墨,也不感興趣,故而賴嬤嬤有很多事情無人訴說。當年賴嬤嬤伺候國公夫人筆墨時,還有一句話,直到現在賴嬤嬤也不曾忘卻。那句話叫做“累世之念”。

當年,賴嬤嬤被焦大拋棄,滿府風雨,都在等著看賴嬤嬤笑話。賴嬤嬤苦思一夜,第二日便來尋賴家,對著賴家主事人說道:“為奴為主,心中都應有格局。若聘我為婦,賴家不出三代,必然改換門庭,從此不必受奴仆之苦。”

那主事人問她一個小小丫鬟,憑什麼大放厥詞。她答:“有格局即可。諸事皆從累世之念四個字上頭來。”

想是她應對得當,又或者賴家人慧眼識珠,過了幾日果然大張旗鼓來聘她,場麵鋪張給足了體麵,引得寧榮二府多少丫鬟羨慕嫉妒,都說她命好。

屋前炭火融融,溫暖如春,軟簾卷起處,紅梅經霜尤豔,暗香浮動。不知不覺之間,很多年過去了。昔年賴嬤嬤向賴家的許諾早已變成現實,賴家新生代榮哥兒和桂哥兒從出生就脫了奴籍,榮哥兒還捐了功名,站在了仕途的起點。

第39章 煩惱

晴雯被賴家人送回絳芸軒的時候,臉色不甚好看,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秋紋、碧痕她們原本聽聞賴家專程請了晴雯過去幫忙,心中很是羨慕,那酸話按捺不住不知道說了多少,也就仗著正主不在,沒人同她們理論罷了。就連襲人,心中也有些不自在,心中暗自盤算著,賴家把晴雯送到賈府後,一向少有走動,這次突然這麼大張旗鼓請她過去,不知道打什麼算盤,難道以賴家的財力權勢,還張羅不好區區一個冠禮嗎?隻怕這裡頭另有情由。

如今見晴雯回來時候麵帶憂色,眼圈紅紅的似乎還哭過一般,襲人等人卻歡喜起來。

她們都知道,晴雯雖然心思靈巧機敏,卻是個藏不住事的,不善掩飾,喜怒哀樂皆掛在臉上,心中若有什麼不快,必定在臉上顯現出來。

碧痕猜測說莫不是晴雯的針線活沒做好,被賴家罵了。秋紋在旁也悄悄同麝月說,想來賴家那針線活確有幾分古怪,連晴雯這樣的高手都搞不定,怕是臊了一鼻子灰來。

襲人比她們幾個都要穩重,一向%e8%83%b8有城府,看到晴雯這副模樣,雖然一言未發,心中對秋紋的猜測卻也信了幾分。倒不似先前那番疑慮重重了。

晴雯木著一張臉,回自己臥房尋了鑰匙開了箱子,把賴家贈的那金錁子連同荷包放置妥當,一個人歪在床上發呆。

她一顆心亂糟糟的,腦中許多畫麵如走馬燈一般變幻不定:一會兒是燈姑娘大聲罵著吳貴窩囊,夫妻兩個站在大觀園門口等她拿些首飾衣物出來接濟;一會兒是燈姑娘在外頭勾搭男人,吳貴每日酗酒,爛醉如泥,以襲人為首的丫鬟們每每提起她僅有的親眷,無不暗含嘲諷;一會兒是丫鬟燈兒被賴尚榮逼迫,以死相抗卻無濟於事,隻得忍辱含垢無奈依從;一會兒是吳貴端著一碗麵招待她,麵帶羞澀說,想娶燈兒為妻……

晴雯隻道前世裡吳貴娶燈姑娘,是老實人被騙,才無奈娶了個攪家精,卻不料,他分明是對燈兒有情。她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吳貴娶燈姑娘,重蹈前世的覆轍?她怎麼可能幫吳貴想辦法去促成他和燈姑娘的婚事,任由這門親戚成為自己的軟肋,動輒為此受襲人她們的嘲笑?

可是,燈兒是受了賴尚榮等人逼迫才失了足,後來隻怕是破罐子破摔。她能以死相抗,可見本質不壞,並非無可取之處。若是尋一個忠厚老實、愛惜體貼之人為夫,也許大概可能,會痛改前非,做個賢良淑德的好媳婦,小夫妻兩個一起和和美美過日子?

隻是,吳貴表哥空有一副愛惜她的心腸,可惜除此之外太過老實,言談機變都是平平,事事都賴晴雯提攜拉扯。那燈兒相貌是好的,人也有幾分刁鑽難纏,吳貴這樣老實的人,怕是震她不住,日後難免頭上綠油油的,家中雞飛狗跳不得安寧。

晴雯轉瞬之間,心中已是轉過了許多心思。在賴家吳貴開口求她的時候,她下意識說不行,又是急又是氣,不由滴下淚來,把吳貴唬了一跳,隻當所求之事必是艱難,反安慰她說不打緊,慢慢尋機會罷了。晴雯心中憋悶,回來途中一路意態蕭索,待到這時候仔細琢磨,果然是一件兩難之事。

“這是怎麼了?如今你是咱們賈家的人,又不是賴家的人。若是那針線活果真為難,做不來也就罷了,他們也不能真把你怎麼樣。若果真有本事,就從姑蘇請了那慧娘來繡,為難咱們算什麼本事?”茜雪見晴雯麵色不好,急急趕了回來。她聽麝月、秋紋幾個人說得有鼻子有眼的,自己也難免將信將疑,怕晴雯是因了針線上頭的事情為難,忙趕過來開解。

晴雯撲哧一笑。慧娘是針繡大家,姑蘇人氏,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一手刺繡手法高妙異常,獨創“慧紋”絕技,且意境雅致,引得許多文人墨客推崇。隻是這慧娘命薄,十八歲那年就夭亡了。留下若乾慧紋,都是價值連城的東西。這些都是前朝舊事,茜雪此時說來,無非是故意說反話,慰晴雯之心罷了。

“這倒不是。賴家故意尋個名目要我過去,就是為了見見我,安排我見表兄一麵。”晴雯是個暢快人,和茜雪這般交情,自是無話不談,當下就把在賴家的所聞所見說了一遍,連那金錁子的事情都一五一十說了,隻因燈兒的事情是醜事一件,有損顏麵不好細說,故而隱去不提。

“如此說來倒是大喜的事情!賴家如此看重你,可見這些日子的功夫總算沒有白做。”茜雪轉憂為喜,“隻是如今諸事停當,你為何這般憂慮?”

晴雯幽幽歎了口氣,把表兄吳貴的事情吞吞吐吐,剛起了個頭,茜雪就笑道:“常言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表哥是個老實人,如今年歲也大了,不能怪他有這般念頭。”

“可他看中的那名女子……名聲不大好聽。”晴雯隻覺得難以啟齒。思兔在線閱讀

“名聲不好?”茜雪是賈府家生子,見多識廣,心思細膩,當下就猜了個七七八八,“這也不算甚麼大事。你年紀小不曉得,比這更荒唐的事情都有呢。”

時下底層小民生活艱難,那幾十歲仍舊娶不上妻的老光棍一堆一堆的,或生計艱難出不起聘禮,或遊手好閒不堪托付,哪個姑娘願意嫁他,故隻能孤身一人老死。無論是江南還是江北都是這般世道,世人習以為常,不值得拿來一說。

故而便是燈姑娘這樣輕浮妖豔、不安於室的女子,放市麵上也是不愁沒人要的,配吳貴也決計不算高攀。隻是晴雯心高氣傲,眼睛裡容不得沙子,兼前世和燈姑娘不睦,知道吳貴彈壓不住她,因此才會為這事焦躁不安。

“這也不算難事。隻要你表兄自己立起來,以後不愁沒有更好的妻室。難道他到時候放著好的不選,偏要選那不安分的嗎?你莫要著急,這事八字還沒一撇呢。你姑娘家有些話不好說的太明白,我要我哥哥去跟你表哥說,男子先立業,後成家,這才是家宅興旺的道理。賴家雖好,到底人口少地方小,不若慢慢想個辦法,把你表哥要來咱們府裡。”茜雪開解道。

晴雯心中漸漸平複下來。茜雪說的對。如今八字還沒一撇呢。說不定吳貴不是非燈兒不可,隻是自知身份低微,娶不起那賢淑的好姑娘,這才退而求其次?若是多多提攜他,說不定也能有一番作為?

“我表哥太過老實,不是那種精明強乾的,不過他擅長廚上的活計,燒的菜倒還過得去。”

“這就是了!”茜雪笑道,“我哥哥說如今宮中最重美食,東平王府那邊還要辦什麼饕餮宴,若是果真有本事,必然不會被埋沒的。”度晴雯麵色,怕她為難,忙添了一句:“就算是手藝沒那麼出眾的,隻要肯在外麵好好做事,也足以養家糊口了。我讓哥哥幫忙留意著,若是有機會,你再去拿銀子同你表哥贖身。”

茜雪心中清楚,晴雯在銀錢上頭一向是不缺的。她一心為晴雯打算,深知晴雯的出身和寶玉房中的其他人相比是低了些,是奴才的奴才,細論起來卻不好聽,若是表哥仍然在賴家做事,隻怕有人時時提起這事,就是不大不小的話柄。

茜雪是家生子,是管家單大良的親戚,對賈府裡的規矩知道得清清楚楚。她甚至認為,若是晴雯將來有朝一日飛升枝頭成了寶玉姨娘了,吳貴作為她唯一的親戚,這親戚自然是在外麵做事的更體麵。外頭的和府裡的平時的待遇是不一樣的,彆的不說,那喪葬銀子足足高了一倍呢。

因此茜雪認為,對晴雯來說,吳貴最好的出路是贖身為自由人,去外麵做事,置辦宅子、迎娶妻室所需費用自可由晴雯幫襯,不消幾年的工夫就是出息的人家,到時候晴雯這個賈家姨娘臉上也光彩。總比趙姨娘這般的家生子,兄弟趙國基給兒子賈環當下人來得體麵。

隻是晴雯年紀尚小,臉皮又薄,這番什麼姨娘不姨娘的言論,茜雪不好意思直接和晴雯提,隻得隱隱約約提點,希望晴雯能自行領悟。

晴雯心思單純,自然聽不明白茜雪這九曲回腸之下的弦外之音,但被這一番勸慰,心中煩惱消了許多。

兩個姑娘湊在一起竊竊私語,又說起了賴嬤嬤的光輝往事,想著她先是榮國公夫人身邊婢女,嫁入賴家之後旺夫旺子,如今關起門來在自己家中和官宦人家的老太太一般養尊處優,不免都添了幾分欽佩羨慕神往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