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1 / 1)

嬤嬤的命令,特意去賈府以籌備桂哥兒冠禮針線為名,請了晴雯過來,但是其實心中並未十分重視。

賴大家的甚至對賴嬤嬤的重視很不以為然。

幾天前送胭脂那件事情,單大良的親娘為了要給茜雪晴雯她們撐腰,親自過府來邀請賴嬤嬤,賴大家的原本以為,單大良他媽不善交際,同賴家一向沒有來往,賴嬤嬤定然不會為了這點小事親自出山的,想不到賴嬤嬤竟然應允了,同單大良他媽單嬤嬤聯袂去賈母處給晴雯撐腰,才有了眾主子對晴雯的讚不絕口。

事後眾主子皆知晴雯心靈手巧,賴大家的卻暗暗擔憂賴家這般支持晴雯,會不會弄巧成拙,會不會同襲人結仇,引得賈母和王夫人不快。

正是因為賴大家的不想和晴雯牽絆過深,這才冷了晴雯大半個時辰不見她,等她見完表兄要當麵辭行時,故意暗示小丫鬟攔著。她原本以為,這般應付一番足以交差了,想不到賴嬤嬤竟會這般鄭重其事再度過問,言語裡竟然要親自見晴雯一麵的意思!

賴嬤嬤何其通透老練,如何不知道賴大家的在這件事情上頭不夠上心,單看賴大家的回話時候的神態閃躲,語意遲鈍,就能猜出事情真相了。

但是晴雯已然是走了,這時候再命人去追回也是來不及了,賴嬤嬤隻能將錯就錯:“罷了。原本還想問她幾句話的。既然已是走了,且待下次再問吧。”

又道:“我原本命人從箱子裡尋了兩件年輕時候穿的大毛衣服,本是要送給她穿的。”

賴大家的心領神會,忙接口道:“既是如此,明日媳婦去府裡時,一並帶去就是。”

賴嬤嬤歎了口氣:“也隻能如此了。”見賴大家的尚且未悟,提點道:“那府裡老太太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先是命鴛鴦去寶玉房中送胭脂,又追問晴雯出府買胭脂的事情,這敲打的意思已是再明顯不過了。”

“敲打誰?襲人?”賴大家的將信將疑道,“但襲人也是那府裡老太太親手調理出來的人,一向溫柔細致,怎會……”

“想是老太太知道襲人爬床的事情了。”賴嬤嬤斷然道。

賴大家的吃了一驚。

“俗話說得好,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連咱們這樣的人,都能將事情來龍去脈打聽得清清楚楚。老太太耳目眾多,又有什麼不知道的?”賴嬤嬤冷笑一聲。

賴大家的點頭。“媳婦兒問過東府裡的人,和傳聞正好相合。就是幾年前那府裡老太太帶著寶二爺去東府玩,寶二爺在東府秦大奶奶房中歇息的那次。那之後房中的鋪蓋全換了,漿洗房上的人記得清清楚楚,說當時還納悶寶二爺小小年紀,才八九歲大的人,竟然那什麼了呢。”

賴嬤嬤歎道:“其後這兩人雖刻意避人耳目,但是那府裡的人,誰不是人精?那聲響動靜,瞞得過誰去?如今傳到老祖宗耳朵裡,也是襲人自作自受。寶玉小小年紀,又懂得什麼?他身子骨尚弱,怎禁得起這般?難道竟然忘了當年珠大爺是怎麼去了的?老祖宗最是疼愛寶玉,聞訊豈能不驚?豈能不怒?”

賴大家的猛然抬頭,如醍醐灌頂般,突然又想起什麼,遲疑道:“若是如此……可老祖宗隻是輕輕敲打了一番……”

“事已至此,無可挽回,若是果真鬨將起來,寶玉竟然動了祖母之婢,卻也是大罪過。故老祖宗再怎麼驚怒,也隻能警示敲打。若這襲人從此之後安分守己還好,若是存了什麼攀高枝的意思,卻是注定竹籃打水一場空了。老祖宗那關,她定然是過不了的。”賴嬤嬤笑得意味深長。

第38章 格局

賴大家的心中將信將疑。

人人皆說賴嬤嬤最善揣摩主子心思,又見多識廣經曆過大風大浪,是以賴嬤嬤說出話來,賴家上上下下無不奉如圭臬,但是賴大家的卻有自己的心思。

賴大家的從少女時代開始,就是一個極伶俐的極善於察言觀色的丫鬟。當年賴嬤嬤為自己的兒子選兒媳婦的時候,冷眼旁觀好幾年,將寧榮二府裡上上下下的適齡家生子全部排查過一遍,這才相中了賴大家的,為的就是她伶俐能乾。

故而伶俐能乾的賴大妻子,自然不會盲從於賴嬤嬤的權威,她對賈寶玉屋裡的事情有自己的一番見解。

在賴大家的看來,晴雯固然出挑,這段日子尤其有勇有謀,甚至得了賈母的口頭稱讚,但襲人到底是賈寶玉的第一個女人,以賈寶玉的溫柔多情,未必割舍得下。何況賈母心思深沉如海,等閒人怎能猜得透,說不定她今日屬意晴雯,改天變了主意也未可知。再者,王夫人一向不太待見晴雯,她是賈寶玉親媽,將來若是賈母精力不濟,賈寶玉房中的事情自然是王夫人說了算的,到時候挑誰做姨娘,難說得很。

但是賴嬤嬤既然發話了,賴大家的縱然心中有一千個不情願,也非得照做不可。

橫豎賴家百年的積累,無論是財力還是人脈,都經得起折騰,就算大喇喇擺出更看好晴雯更親近晴雯的架勢,諒那襲人也沒甚麼話好講。晴雯本就是賴家送過來的,就算賴家多點賞賜,多點照拂,又有什麼錯?

若是晴雯敗北、襲人勝出的話,賴家隻消一份厚禮送去,諸事自然翻篇,賴家依然是襲人信賴和親厚的對象。這就是寧榮二府管家的底蘊,不必刻意去討好姨娘,也不必專門向姨娘解釋什麼。

“老太太說的是。”賴大家的心中雖將信將疑,卻擺出虛心受教的姿勢,“明日媳婦去府裡時,就將這大毛衣服一並帶出,就說是晴雯幫咱們家準備桂哥兒冠禮針線的謝禮,那孩子心靈手巧的,必然能體會老太太的意思。”

“說過多少次了,家裡私下裡說也就罷了,若是當著那府裡人的麵,千萬莫要老太太長老太太短的喚我。到底咱們是做下人的,那榮國府的老太君,才是真正的老太太呢。”賴嬤嬤笑著叮囑道,很是愜意。

賴大家的也笑著應了。早有賴嬤嬤身邊的婆子抱了一個包裹過來,賴大家的連忙命身邊的小丫鬟接了,又說了一會兒話,把賴家日常事務挑了幾件要緊的說了,見賴嬤嬤點頭無異議,這才恭恭敬敬告辭而去。

賴嬤嬤和身邊的婆子麵上含笑,看著賴大家的緩緩離去,等到她走遠再也看不見後,才慢慢斂了笑容。

“隻怕桂哥兒他娘心中另有主意。”賴嬤嬤身邊的婆子歎息道。賴大的二兒子桂哥兒在賴嬤嬤身邊養了好幾年,她們自然覺得桂哥兒更加親近,更習慣以“桂哥兒他娘”來稱呼賴大家的。

“她心中當然另有主意。”賴嬤嬤雲淡風輕道,“她年輕時候就是個伶俐有主意的,這些年在榮府裡當管家娘子,對誰不是呼來喝去的。如今她肯在我麵前聽我這個老婆子嘮叨,已是難得了。是個明白人。彆的也就罷了,我老婆子自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家中大事她肯聽我的安排,就不至於出亂子。”$$思$$兔$$在$$線$$閱$$讀$$

“既是如此,她想往榮哥兒屋裡放幾個屋裡人,何必攔著她?”婆子不解道。

“這可不是小事。”賴嬤嬤歎息道,“婚姻,結兩姓之好。你可知道什麼意思?”

那婆子搖頭:“從前咱們在國公夫人房裡伺候時,我們都爭著管脂粉首飾,偏你喜歡看國公夫人舞文弄墨,說一些沒人聽得懂的大道理。”

提起從前往事,賴嬤嬤麵上浮現出惆悵的神色:“世人皆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有許多人家,都說女子讀書無用,幸好咱們府裡從不信這個。當年我喜歡伺候夫人筆墨,也隻是為了想多聽她說一些道理。印象最深的有兩句話,這就是其中一句。”她此時說的“咱們”,不是指賴家,而是指賈家。一日為仆,終身為仆,賴嬤嬤心中從來都是以賈家忠仆身份自居的。

“這婚姻之道,是兩家人結盟,可不是喜歡誰,抑或看誰順眼就可以的,務必要精挑細選了才好。”賴嬤嬤慢慢說道,“結兩姓之好,所圖不過是門當戶對,同氣連枝,互相扶持。但如何才是門當戶對?咱們家軍功出身,如今世道清平,軍功不顯,從國公爺國公夫人那代起,就盼著早早棄武從文,這才聚眾集資建了賈家學塾,又立了規矩鼓勵子弟勤習儒業。十幾年前咱們家姑奶奶嫁給林姑爺,幾年前珠大少爺迎娶李氏,都是為了走這條路。這才是門當戶對了。”

“我千挑萬選,要榮哥兒和楊家結親,也是效仿主家,為的就是榮哥兒日後的仕途。楊家固然窮些,到底是讀書人出身,說出去清貴,正好去堵那起子看不起賴家出身的潑皮無賴的嘴。既然結親,就該鄭重其事按規矩來,才成個體統,沒得女家頭胎嫡親的兒子還沒落草,這邊就忙著塞屋裡人的。這就是結親不成反結仇了。便是楊家窮些,也不該如此折辱。”賴嬤嬤解釋道。

那婆子聽得目瞪口呆。

婆子年輕時候喚作機娘,曾經和賴嬤嬤一起伺候國公夫人,隻是等次矮了賴嬤嬤一級,是二等丫鬟而已。機娘做事忠心耿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年紀漸長後由國公夫人做主,賞賜了個恩典,由著她出府自行聘嫁。

機娘嫁給了自家表兄,生了兩個兒子,一家人老實忠厚,原也其樂融融,不料丈夫死後分家,兩個兒子為了爭財產互不容讓,兄弟二人打架,一個死了,一個獲罪被流放,兒媳婦見勢不妙迅速改嫁,機娘孤苦無依,隻得自賣自身,不知怎麼的竟被賴家買到,因是故人,就留在賴嬤嬤身邊當了親信,眾人皆喚她一聲機媽媽。

機媽媽忍不住感慨萬千。這些都是她聞所未聞的道理。便是賈府當年十裡紅妝送賈敏出嫁,大張旗鼓迎接李紈過門,也沒人肯把擇婚時的一番計較細細掰碎了揉開了講給底下人聽的。或許這些事情在主子們心中都是心照不宣之事,但是明麵上卻隻喜氣洋洋,說嫁得好,娶得妙,下人們隻知道熱鬨,渾渾噩噩。

“怨不得咱們家越過越好了呢。”機媽媽連忙感歎道,“既是如此說來,寶二爺將來的婚事,想來也是走這條路了?”

賴嬤嬤笑道:“二太太怕是不肯的。她對李大奶奶麵上就是淡淡的。她們王家女孩不讀書,怕是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所幸咱們家裡還是老太太做主。也不消往彆家找,如今林姑爺沒有續弦,探花郎出身,仕途大好,林姐兒是他獨生愛女,這等身份,配寶二爺是綽綽有餘的。將來寶二爺舉業有成,林姑爺必然提攜一二,翁婿相得,也是一段佳話了。老太太心中隻怕也存了這個意思。”又道:“隻是孩子們年紀尚小,隻怕林姑爺有彆的打算。故而老太太也不曾提起。若是林姑爺不允時,往李家尋一尋也未可知。”

兩人正閒聊間,一個眉目頗見靈動的小丫鬟悄悄進來告訴說:“太太命人牽了狗去門口攆人,那姓焦的老不死見勢不妙,已是逃走了。”

機媽媽喜道:“桂哥兒她娘還是向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