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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潤物細無聲,殺人不見血。茜雪想到這裡,暗自心驚。

綺霰在一旁聽著,也很是不以為然:先前向寶玉吹風,要寶玉開口命晴雯出門買胭脂也就罷了,好歹是主子親口的吩咐。如今寶玉在外頭一無所知,襲人這就開始發號施令了?論尊卑,自有寶玉奶娘李嬤嬤在前頭排著,論年資,她綺霰自然是頭一個的;論背景,襲人一個外頭死契買進來的丫鬟,如何和茜雪這些家生子相抗;論出身,襲人、茜雪、晴雯都是賈母指派的丫鬟,誰又低過誰去?怎的襲人越發猖狂,竟敢指派起其他大丫鬟了?她心中很是氣憤,頓生兔死狐悲之感。

晴雯本是個心思靈巧、聰明機敏的人,前世裡因性格高潔,不屑那些鑽營齷齪之事,加上言語直爽,得罪了許多人,導致那樣悲慘的結局,如今的她,對襲人多了一層防備之心,又如何聽不出襲人的意思?

一來,襲人就是要對著晴雯發號施令,昭顯自家在寶玉房中獨一無二的第一人地位;二來,襲人料定晴雯倉促之間買來的胭脂不夠好,卻有意引導,想把小小差池變成大錯,以便時時數落,由著賈家那起子喜歡說嘴的下人們到處傳揚,好結結實實壓晴雯一頭。

前世裡她晴雯名聲不佳,舉目皆敵,任人誹謗,一方麵是怪她太自己過嫉惡如仇,不慎和一些小人結仇,另一方麵,不就是拜襲人所賜嗎?但凡她言語之間有所疏忽,行動之間有所差池,原本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卻被這般有意引導,一步步放大,最後成為百口難辯的罪證。

晴雯想到這裡,不由得深深望了襲人一眼。大家共事一場,又年紀相當,何至於心機深沉至此?

她那目光清澈如鏡,但看在襲人眼睛裡,卻說不清的古怪,叫人遍體生寒。

“怎麼樣,晴雯,寶二爺一直誇你心思靈巧,若是你代他製了這玫瑰膏子,豈不是大功一件?”襲人竭力擺脫心中那一絲奇怪的不安,催促道。

第29章 願景

不能答應!不能答應!寶玉房中大小事務,自有李嬤嬤打理,或者由幾個大丫鬟商議過了,稟告寶玉得允之後行事。哪有由著襲人這般,直接命令另一個大丫鬟乾這乾那的?綺霰在心中大呼道。事關寶玉房中大丫鬟的權力格局,她不願由著襲人這般坐大。

“此事恐不妥當。”茜雪見晴雯不吭聲,怕她作難,搶先開口道,“寶二爺那脾氣,咱們誰不知道?他素來是個愛胭脂的,若是買的胭脂不合他心意,就這般先斬後奏,隻怕他將來怪罪下來,不好收場。”

“茜雪你胡說些什麼。咱們晴雯姑娘可是寶二爺親口封的‘解語花’,她親自出門買的胭脂,怎會不合心意?再說了,二爺一向體恤下人,什麼時候和咱麼計較過?”麝月在旁幫腔道。

聽到“解語花”三個字,襲人的心像是被針刺了一下,那種猝不及防的銳痛,令她更加堅定了決心。

“正是呢。晴雯你一向最得寶玉看重,如今推三阻四,又是什麼道理?花露都在我這邊收著,你儘管用便是。已是給過你二十兩銀子,若是不夠,也隻管問我要,又有什麼為難?”襲人催促道。

“既是大家都這般說,少不得我硬著頭皮試一回了。”晴雯沉%e5%90%9f片刻,答道。

茜雪和綺霰頓時有些失望。就算她們在旁邊說一千道一萬,說種種不妥,但正主這般輕易答應了,她們又有什麼法子回天?隻能任由晴雯墮入襲人彀中,走一步看一步了。

襲人見晴雯應承得爽快,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饒是晴雯貌美如花,得賈寶玉高看一眼,又有什麼用呢?隨便抓她幾條錯處,再尋個合適的檔口驀然發動,就足以讓她應接不暇、被主子厭惡了。

絳芸軒中,能夠把持寶玉、總攬大局的隻有她襲人,錢財衣物歸她掌管,下人去留歸她調度,主子們若來問話,也隻有她才有資格去回話,她才是絳芸軒的主宰,她說怎樣便是怎樣……

將來開了臉做寶玉得姨娘,再生幾個大胖小子,終身也就有了依靠,隻怕能如趙姨娘那般,……不,趙姨娘的娘家不成事,爛泥扶不上牆,她哥哥花自芳可能乾多了,自當成為她的臂膀。將來或許可與正頭太太分庭抗禮,寵愛至極,這,才是她花襲人隱隱期盼著的、爭榮誇耀、富貴逼人的一生!

夜闌人靜,月色皎潔,晴雯倚在床頭默默想心事,正出神間,茜雪和綺霰走了過來。

“寶二爺是二更天才回來的,說秦小相公宿在老太太那裡,待要安置了,才舍得分離呢。襲人伺候著梳洗,同他提了一句胭脂的事,他果然迷迷糊糊竟允了。”這日是茜雪當值,一直伺候到最後,故而對這些事情清清楚楚。

“意料中事。”晴雯輕笑。寶玉滿心都是秦鐘,無暇旁顧,再加上一向寬待下人,於這些可有可無的小事,最肯聽襲人的勸,還不是襲人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我最見不得她那張狂樣!大夥都是伺候寶二爺的下人,誰比誰高貴?偏她整日裡發號施令!”綺霰忙抱怨道。

晴雯笑笑。

襲人何止是發號施令那麼簡單呢?前世裡晴雯看得清清楚楚,但凡有可能對襲人地位造成威脅的,如李嬤嬤、茜雪等,被攆的被攆,式微的式微,絳芸軒起初滿屋子的鶯鶯燕燕,到了後來,隻剩下襲人一黨獨大,其餘不願依附歸順襲人的,如她自己、芳官、四兒,一個個都結局悲慘。

此時綺霰尚有心氣抱怨。再過一段時日,她也隻有眼睜睜看著襲人不緊不慢、步步緊逼,成為絳芸軒實際上的話事人了。除了敗走出院、黯然嫁人外,彆無他途。

“方才你一個人在此,呆坐許久,莫非已有了對策?”茜雪問。

“並未想什麼對策。”晴雯對茜雪從不隱瞞,“我方才又想起咱們日裡出門的事。原本想著光天化日,天子腳下,咱們偶爾出門耍耍,四處走走,見見世麵,遊山玩水,原也沒什麼。想不到這門竟然是出不得的。一出門就有那麼多人圍觀。若是孤身出門,還要擔驚受怕,若是遇到歹人,又該如何是好?”

“原來你還在想這個。隻怕是日裡受了驚嚇。”茜雪忙安撫道,“平日裡我也曾與哥哥一起出門,並無什麼人圍觀。想是你生得太好,市井俗人哪裡見過這般標致的小娘子,故而舍不得走,傻站著圍觀也未嘗可知。”一邊說,一邊衝晴雯擠眉弄眼。

“我把你這個油嘴滑舌的!竟編排起我來了!”晴雯自是不肯承認,就要堵她的嘴。

茜雪一邊笑一邊躲閃:“我說正經話。這方圓幾裡地都是咱們賈家的人,你若走在外麵,自然沒人敢惹。可離了這方圓幾裡,那街麵上的紈絝公子、地痞無賴就不歸咱們家管了。像你這等標致的,出門總要多帶幾個人才妥當。至於遊山玩水,將來你大富大貴,帶著人前呼後擁出去,誰還敢攔你的路?”

“真是越說越離譜了!”晴雯跳腳笑道,兩個笑鬨作一團。

“你竟想著四處走走,見見世麵!難道咱們家裡這般場麵,還不夠你見世麵的嗎?”晴雯和茜雪兩人笑夠了,兩個站在床邊整理衣襟,綺霰卻似被晴雯的“非分之想”嚇住了,忍不住駁她。㊣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對於她們這些人來說,一生下來,或是貧家女兒忍饑挨餓,或是富家侍婢做牛做馬,配了小廝以後忙忙碌碌,為柴米油鹽算計爭吵,目之所見不過水井井口大小的一方天空,怎敢有遊山玩水、四處走走的奢望?

“我也就是想想。”晴雯也知言語輕狂,甚是不妥,忙柔聲解釋,好解綺霰疑惑,“從前我常伺候寶二爺讀書,那書裡的詩句,自是聽不懂的。但聽他說什麼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又說什麼明月共潮生,極是好奇,總想著若能親見一回,也就不枉此生了。”

又道:“這隻是我的一點傻想頭,不合今日說了出來。兩位姐姐都是好人,聽過算過,千萬莫要同彆人講起才好。”

綺霰一愣,尚未開口,就見晴雯又笑著說道:“兩位姐姐一心為我好,人前人後幫我說話,我豈有不知。我也不瞞你們,這製玫瑰膏子一事,我想得明明白白,就算答應了襲人也是不妨事的。隻要我製出那極好的玫瑰膏子,料是襲人,也沒什麼話講的。隻是,這一次就輪不到她四處邀功了。”

第30章 胭脂

製出那極好的玫瑰膏子,這事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

在襲人眼中,此事自然是極難的。賈寶玉對脂粉上的造詣頗深,想得他的首肯並非易事。前番為了那紫茉莉花粉,她哥哥花自芳在外麵奔波了多少回,有時買回來的茉莉種子,在她看來已是極品,但賈寶玉隻拿鼻子嗅上一嗅,放在掌中檢視一回,就皺眉撂到一邊,命重新再找。賈寶玉對玫瑰膏子的要求隻有更高,他一個積年喜歡吃胭脂的,何其挑剔,務必要精益求精,哪有那麼好糊弄?

在茜雪等人看來,此事也是難的。茜雪猶記得不久前製茉莉花粉那次,好容易待寶玉點頭選定了茉莉花種,襲人怕小丫鬟們做的不好,親自用白玉小石磨細細磨了,巴巴捧到賈寶玉跟前,賈寶玉隻看了一眼,隻說粉不夠細,要多蒸曬幾回重新磨過。一時又挑剔說磨出來的粉氣味不好,又為合香料來來去去忙碌了半個多月。搞得絳芸軒中的丫鬟一個個苦不堪言,連襲人平素這麼善做表麵功夫的細致耐心人都抱怨說寶玉挑剔太過。

但在晴雯看來,此事卻如探囊取物一般。她容顏既美,又善於裝扮,於脂粉一道,本就是行家裡手。賈寶玉就算從小吃胭脂吃到大,也不及她日日調朱弄粉、眼光來得高明。賈寶玉亦深諳此理。前世裡無論是做茉莉粉,還是製玫瑰膏,賈寶玉都曾鄭重其事問過她的見解。尤其是製玫瑰膏子,因她急著自用,後麵幾次玫瑰膏都是她親手製成,於那蒸製的火候、花露的配量再清楚不過。這是許多次試手失敗後才摸索出來的寶貴配方,便是賈寶玉親自主持,來來回回試上十次,也未必有如今的她這般%e8%83%b8有成竹。

晴雯的這般打算,襲人自然無從知曉。她冷眼旁邊晴雯催著索要花露,每日裡忙得腳不著地炮製玫瑰膏子,隻覺得晴雯太過傲慢不知天高地厚,當做笑話一般看。

這般又過了一段日子,襲人約莫著差不多了,趁夜裡伺候寶玉洗腳時緩緩進言道:“這些日子想來是學業有所進益,學了不少聖賢道理。彆的不說,從前你整日和我們混在一處,要討人嘴上的胭脂吃,惹得老爺太太生氣,這幾日倒看著比從前穩重了許多。”

碧痕在旁笑道:“快彆說胭脂了!說起這個來,我倒想起前些日子晴雯要了屋裡二十兩銀子,拉著茜雪出去買胭脂,還特特要襲人向二奶奶屋裡說過了允她們出府,場麵這般熱鬨,這幾日卻也沒什麼動靜了。銀子倒還是小事,可惜了襲人姐姐收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