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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主子的下人。而晴雯是下人的下人出身,出身卑賤自不必說。

賈府下人一貫捧高踩低,看人下菜碟的,當下,麝月秋紋碧痕她們看晴雯的眼光就有些複雜。就連綺霰這個剛剛為晴雯說過話的,也不著痕跡地往旁邊走了一步,似乎是要和晴雯拉開距離。

茜雪知道襲人言語裡暗含著譏諷,卻一時顧不上許多,忙著幫晴雯分辯道:“這卻是在難為人了。我聽說賴家那位桂二公子要行冠禮,滿院子的人都忙得四腳朝天,晴雯的哥哥隻怕不方便告假出來呢。再者,我們府裡門禁森嚴,我們做丫鬟的平日隻在二門內伺候,若有看門人問起,又該怎麼說?”

“便照直說,說是二爺房中的丫鬟,二爺吩咐出去買東西,難道看門的婆子們還敢攔不成?若是果真怕人攔時,我打發了人,先去知會平兒一聲也就是了。”襲人指揮若定,如同做熟了的管家娘子一般,已經將諸事計劃得明明白白,她輕輕一笑,眼中滿是深意,“我並沒有難為人。若是晴雯的哥哥果真不願意告假出來,不是還有你嗎?你的哥哥弟弟,如今都在二門上聽差,都是得用的。等到他們輪休時,招呼一聲,幫著一起出去看看,也就不枉你和晴雯這般要好了。”

茜雪聽聞,心中吃驚。她起先刻意和晴雯保持距離,直捱到夜闌人靜無人之時才鄭重謝過,為的就是不招搖,省得平白惹人忌憚。想不到襲人眼光竟敏銳至此。她聽了這話有些心虛,竟不好再說什麼。

晴雯心中所思所想,卻是另一件事。眼見買胭脂之事推辭不得,她轉頭問道:“我記得先前買那紫茉莉花的種子做茉莉粉,前前後後似乎花了十幾兩銀子。如今要我去選買胭脂,少不得要多家選試,這雇車子的錢,買胭脂的錢……”

但凡賈府采買,其間油水甚大,免不得賺得盆滿缽滿。襲人素知哥哥花自芳從中也撈了不少好處,因此晴雯提起此節,恰撞了她的心病,便不等晴雯說完,截斷她的話道:“這個你放心。寶二爺吩咐下來的事情,我豈敢怠慢。你但凡有事,儘管開口。寶二爺要製胭脂膏子,自然是要選那最上等的料子了,銀子方麵不成問題,這便與你二十兩銀子,若不夠時,儘管找我來要便是。”

襲人一心想著做成此事,將燙手山芋徹底甩出,好好為難晴雯一番,因此銀子給得極為爽利。一麵說著,一麵徑直到堆東西的小螺甸櫃子前,在腰間摸索著解下鑰匙,將那櫃子打開,取了戥子,親自稱了二十兩銀子,放在荷包裡交付晴雯。

賈寶玉每個月不過二兩的月錢,因如今上了學,一年又添了八兩銀子的公費銀子,供買點心或買紙筆使用,加在一處仍不算多。好在他是二房嫡子,又得老太太疼愛,全憑賈母和王夫人每每暗中接濟,這才能手頭寬裕,肆意揮霍。

這二十兩銀子,在外頭莊戶人家眼中,足夠莊戶人家吃一年的了。若是旁的開支,一下子支了二十兩銀子去,必被人認作肥差,羨慕嫉妒,甚至說了些詆毀的話來生事。

但如今這二十兩銀子偏是為了製胭脂膏子,采買選購胭脂之用。有茉莉粉的十幾兩銀子開銷珠玉在前,眾丫鬟便不覺有什麼不妥了。

她們心中自有盤算:

每月每位主子姑娘胭脂水粉頭油的采買費用是二兩銀子,那脂粉其實用不得,要另托了婆子小子去買,又要花費一兩多銀子。可見那脂粉本就極貴。

如今既然是要從胭脂裡選了上好的出來,少不得買上幾十甚至上百盒的上等胭脂,方能見功。這般算來,二十兩銀子隻怕還不夠用呢。

更何況,據說晴雯那姑舅表哥,是極不中用的一個人。茜雪家人固然得力,但茜雪待晴雯也平常,不過偶爾幫腔幾句,未必肯舍身相助。襲人雖疑神疑鬼,說兩個人要好,但昨日出了那麼大的事,茜雪不也淡淡的嗎?

一時之間,麝月、秋紋、碧痕等人看晴雯的目光裡充滿了憐憫和幸災樂禍。她們都知道,晴雯惹了襲人不痛快了,襲人這是想法子給晴雯添堵呢。

——襲人甚是有心計。往後可千萬不能得罪了她。不然的話,隻怕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呢。麝月心中暗忖著,已是有了計較。

第22章 暗流

“這件事情甚是蹊蹺。寶二爺一向知道你並無家人在此,雖說有一個姑舅表哥在賴家,隻怕也是不得力的,比不得襲人的哥哥整日在外做些小買賣,同鋪子的人都相熟,采買也容易。依我說,等夜裡寶玉回來了,索性當他的麵問清楚了,寶玉必然憐香惜玉,不肯勞煩你的。”綺霰悄悄走過來,向著晴雯說道。

此時已是日過正午。賈寶玉不在房中的時候甚是清靜,丫鬟們早把裡裡外外收拾打掃得妥當,眼見沒什麼事,晴雯便回到自己屋中做針線。正聚精會神間,冷不丁綺霰走過來開口,倒嚇了她一跳。

晴雯有些無奈。綺霰這番話太過天真了。以襲人之平素行事,前前後後必然打點得妥當,豈能容她鑽這樣的空子?更何況方才當著襲人麵,連綺霰也要暫避鋒芒,她資曆不如綺霰,怎好在這種事情為了這種事情爭馳?

晴雯把手中針線放下,默默低頭暗想:襲人打蛇打七寸,拿捏得很準,六親無力的確是她最大的死%e7%a9%b4。她上輩子深受這個折磨,早就看得透透的了。如今又被掣肘,實在是無可奈何,隻得認命了。

隻是若要采買那胭脂,卻也不似襲人和其他人想的那番艱難。上輩子賈寶玉為了這件事情,折騰了許多時日,花了許多冤枉錢,方大浪淘沙一般淘出合用的胭脂。因製胭脂時,晴雯也守在一旁,將寶玉日裡的嘰嘰咕咕聽得明明白白,自是知道該去何處尋覓這種胭脂。

猶記得便在京城之中,外城豬市口邊上,有一個小小的雜貨鋪子,那家的店主姓江,有一手祖上流傳下來的製胭脂手藝,是連賈寶玉這等養尊處優、見慣了好東西的豪門公子也禁不住稱道的。隻是,那外城環境甚是嘈雜,不甚安定,除了雇車之外,最好同人結伴……

“我方才家去了一趟,同大哥二哥他們說了,我二哥這幾日正得空呢。你幾時出去,我同二哥說一聲,到時他必定早早安排妥當。”晴雯正在盤算間,茜雪從外麵走了進來,也不管綺霰就在旁邊,直接拉住晴雯的手,向她說道。

茜雪反正也看開了。她原本覺得丫鬟之間忌諱拉幫結派,故而不願明裡對晴雯太過照顧,以免惹人嫉恨。但是襲人自己拉幫結派在先,咄咄逼人在後,況直接挑明了她和晴雯要好,事已至此,也就沒必要掩飾了。

“呀。我原本隻道襲人猜錯了,想不到你們果真這般要好了。”綺霰在旁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得驚歎交加,眼神裡滿是羨慕。綺霰是賈府老人了,素知茜雪一家人脈頗廣,頗有體麵,想不到晴雯這等下人的下人出身,何等卑賤的身份,竟然能同茜雪一家攀上交情,成功借力,不由得羨慕非常。

茜雪淡淡笑道:“說到底,事情因我而起。難道我竟會置身事外不成?”

綺霰麵上羨慕之色更甚,張了張嘴,似是想說些什麼,到底沒說出來。

當天下午賈寶玉下了學回來,先是拜過了賈母、王夫人,複又到林黛玉房中,兩個人湊在一道說了半天話。他頭一回上賈家學塾,興致勃勃不減,又拉著襲人晴雯等人,嘰嘰咕咕,將學裡人事景物挨個描述,說書塾的先生賈代儒是德高望重的老儒,他孫子賈瑞卻麵目可憎的很,又說學裡有兩個甚是標致的小學生,喚作香憐玉愛的,同另一個叫金榮的學生不對付,幾個人為了薛寶釵的哥哥薛大爺爭風吃醋……

賈寶玉說到要緊處,越發沒有遮攔,聽得女孩子們目瞪口呆,粉麵羞紅。

襲人見勢不妙,忙打斷道:“呸。那些上不得台麵的汙穢事情,你自個兒知道便是,橫豎肉爛在鍋裡的,大老爺們兒也不曾吃虧。說與我們聽做甚?難道我們是該聽這個的?”

賈寶玉這才驚覺,忙住了口不說了,轉又向幾個丫鬟作揖賠不是,幾個丫鬟哪裡當得起主子這般,紛紛躲開了。⑨思⑨兔⑨網⑨

綺霰抽空向著茜雪偷笑道:“你聽,這句橫豎肉爛在鍋裡的,頗有深意。我們並不懂二爺在說什麼,襲人卻清楚得很呢。”

茜雪明知綺霰是在向自己示好,暗中譏諷襲人不知廉恥爬男主子床的事情,她也不便多說什麼,隻是略微一點頭,轉頭卻向晴雯暗暗說道:“襲人這番話,雖細想起來,有不妥之處,但身為大丫鬟,正該如她這般直言阻止,免得辱了年輕主子的體麵。襲人於這些道理上拿捏得甚好。”她向來行事公允,光明磊落,雖然襲人曾經暗算過她,害她差點被逐出賈家,但是一事歸一事,她也不會否認襲人的長處。

晴雯深以為然。她雖看不慣襲人貪慕富貴、狐%e5%aa%9a爬床,卻也由衷承認,賈府裡這麼多丫鬟,難得似有襲人這般,服侍寶玉裡裡外外都如此周到的。若是襲人能一直這樣體貼周到,不去打壓排擠其他丫鬟,也不背叛賈母去投靠王夫人,想來將來大觀園怡紅院中必定和和美美,群芳不至流離,姹紫嫣紅簇擁著賈寶玉,那該有多好……

“對了,晨起時你說讓晴雯去尋胭脂,晴雯已經應承下來了。因她一個孤身一人,茜雪不放心,說也要一起去呢。”襲人冷不丁大聲向賈寶玉道,語笑嫣然裡,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晴雯正在漫無邊際亂想,聽見自己名字這才回神,細細回味著襲人的話,心中平添了幾分失望落寞之意,緊接著,性子裡那股不肯輕易服輸的倔強升騰起來。她打定主意,定然要將事情辦得漂漂亮亮,好讓襲人啞口無言。

賈寶玉清晨起來同林黛玉告彆時,恰好提起製胭脂一事。當時襲人在旁服侍,提議由晴雯采買胭脂,他正在興頭上,素知晴雯最善調脂弄粉,未及多想,欣然應允,如今才想起晴雯孤身一個年輕女子,怕是不方便拋頭露麵,更不好去那些嘈雜地方,心中頗為後悔,忙道:“卻是我先前欠考慮了。晴雯姐姐雖精通脂粉,到底不方便,不如還是我去……”

襲人不等賈寶玉把話說完,忙打斷道:“你又在說夢話了。如今你剛剛上書塾,闔家正盼著你學業有成,怎好為了這些脂粉之事分神?豈不是我們這些做丫鬟的不是?若是讓老爺知道了,仔細又是一頓板子!”

襲人這番大道理拿捏住了賈寶玉的軟肋,賈寶玉果然不敢再說親自去采買之類的話,猶豫再三道:“既如此,我命茗煙、墨雨他們陪著晴雯姐姐……”

“不必了。多謝寶二爺體恤。”晴雯忙笑著推辭道,“茜雪姐姐已經和我說定,她二哥這幾日不當差,正好同我們一起去呢。”

第23章 軟肋

次日,晴雯果然和茜雪收拾妥當,兩人至後門處,茜雪的哥哥早已雇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