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但那個拉黃包車的極有經驗,穆瓊的東西裡有朱婉婉拿來捆東西的布繩,他拿著這些布繩,三兩下就把東西捆在了黃包車上。
穆瓊報了家裡的地址,就和他一起往自己新租住的房子趕去。
他到那裡的時候,房門緊閉著,但他剛敲了門,就傳來朱婉婉的聲音:“誰啊?”
“娘,是我。”穆瓊道。
他話音剛落,門栓就被拔下,門開了。
朱婉婉是一直在門口等著的。
拉黃包車的車夫幫著把東西搬進去,收了車費就走了,朱婉婉這才和穆瓊好好說話:“瓊兒,你真厲害,我還當這些拿不回來了。”
穆瓊笑笑:“娘,東西是拿回來了,不過大多臟了。等下我們把被套什麼的全都拆下來洗洗,晚上直接蓋被芯吧。”
“這樣……芯子會不會被睡壞了?”朱婉婉有些擔心。
“也就一晚上,不會的。”穆瓊道,同時也琢磨著,應該去多買點布做被套。
之前朱婉婉因為手頭不寬裕,棉胎外麵套個套子,用針線把套子和棉胎縫上就直接蓋了,要洗的話,拆起來很麻煩,拆完還就剩下個棉胎。穆瓊覺得,以後外麵可以再多加個被套,這樣換洗起來就簡單很多。
要知道擱現代,他一星期怎麼著都要換一次床單被套的。
朱婉婉自然不會反對。
朱婉婉下午的時候拿錢跟住在隔壁的房東買了點米和鹹菜,這會兒家裡已經做好飯了,做了一鍋白米飯,又蒸了鹹菜。
三人先吃了飯,然後就點了蠟燭開始收拾。
“我家的米少了!還剩下一勺豬油呢,也不見了。”穆昌玉念叨著。
穆昌玉不說,穆瓊還真不知道這些也少了……
他有些哭笑不得,但為了這些再去跑一趟也不劃算,就不管了。
東西不多,他們很快就整理好了,又開始拆被子。
拆棉胎外麵縫起來的被套的時候,朱婉婉格外小心,就怕把線給弄斷了。
穆瓊見狀,訕訕地放下了手上的剪刀——長長的一根線抽出來太麻煩,他原本打算全部剪斷的……
拆了被子就要洗,朱婉婉這時候又不讓穆瓊動手。
穆瓊道:“娘,現在已經是新社會了,一夫一妻男女平等……男人怎麼就不能洗衣服了?”
“我沒聽過這些。”朱婉婉有點愣,一夫一妻?男女平等?
“娘,國外都是這樣的,就是在我們的國家,之前女人一直受到壓迫,一時間站不起來……”穆瓊道。
民國時期的女人,過得比以前要好很多,但其實絕大多數人,還是沒有立起來的。
就算是很多讀了大學的新派女子,因為一直以來受到的教育的緣故,她們往往也能接受自己的丈夫有彆的女人。
當然了,並不是所有人都這樣的。
穆瓊這麼想著,就半真半假地說了些國外的事情給朱婉婉聽,比如在國外一直都是一夫一妻,女人也有繼承權,可以當女皇什麼的。
其實國外女性的地位,在這個時期並沒有多高,但穆瓊將之美化了,而他說的這些,大大地震驚了朱婉婉。
至於穆昌玉,則心馳神往起來。
穆瓊一邊說,一邊已經洗起了被子。
這時候的床單被套都是用的土布,又厚又重,一個大木盆都放不下,讓力氣小的女人洗其實有點不地道。
穆瓊幫著洗了床單被套,又讓朱婉婉拿住床單被套的一頭,自己拿著另一頭,然後分彆向不同的方向擰,這才將床單被套擰乾。
“以前我從來沒有擰地這麼乾過。”朱婉婉感歎著說:“瓊兒你力氣就是大。”
穆瓊沒想到擰個被子都能被誇:“娘,我們把被子曬了吧。”
穆瓊一家正在忙活的時候,大眾報的李總編還在報社沒有回家。
此時的報紙,基本都是用國外運來的新聞紙印刷的,歐洲那邊運來的要貴一點,日本運來的要便宜一點,大眾報用的就是日本運來的,一千張紙大約兩塊錢。
除此之外,印刷費一千張紙四塊錢,再加上零零總總其他開銷,比如編輯薪水、排工費。房租等等,大眾報在銷量沒過萬的情況下,收入並不高。
幸好,報紙上很多文章是他們編輯部的人自己寫的,又有廣告收入,賺得倒也還行。
“李總編,明天的報紙我們一次印一萬五,會不會有點太冒險了?”當初和李總編一起創辦了大眾報的一個編輯問。
他們以往都是印九千張的,有時賣得完有時賣不完,現在直接印一萬五……這可是多扔進去了五十塊錢,賣不完就虧了。
“不會,畢竟我們有《留學》。”李總編道。
“這書寫的是不錯,但是……”
“老趙,這書不單單是寫的不錯……你要知道,以前的人寫書,都不是這麼寫的,指不定這書,還能被新派人士誇一誇。”李總編道。
現在新派人士越來越活躍了,而他們大眾報在新派人士那裡風評挺不好的,覺得他們就知道刊登一些俗不可耐的東西,一會兒是女人哭哭啼啼,一會兒是男人打打殺殺。
但這也不是他想的。
他不是某些有錢的新派人士,天天虧錢照樣開著報社,還跟政府對著乾,報社被封了就換個地方繼續開。
他要養家糊口,養報社的員工。
所以,他就隻能刊登些風花雪月或者你死我活。
他一直以為他們報社,估計一直隻能刊登這些,沒想到看到了《留學》。
當初剛看了開頭五千字的時候,他雖覺得這書好,覺得驚豔,但也沒想太多,可現在越看越多,又反複看了幾遍……這書竟是成了這麼多年來,勾他的心勾得最緊的。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報販頭子就來取新一期的大眾報了。
李總編早上起得晚,一般都是讓彆人與報販頭子交接的,但今日他自己親自等著,等人來了,還送上了兩罐茄力克香煙。
茄力克香煙是進口的,價格比本地香煙貴上許多,一罐五十支要賣小洋七八角。
“今天我們報紙上有個新故事,是講留學生的,寫得極好。”李總編介紹了一下《留學》,誇了又誇。
報販頭子跟李總編也是老交情了:“行,我會讓手底下的人多吆喝吆喝的!”
報販頭子拿走報紙之後,就讓手下將之分給報童,又特地交代了一下讓他們多賣大眾報。
除此之外,大眾報這邊,還差人將有人預定的報紙,一份份送去。
本地的一些有錢人,嫌棄每天買報紙麻煩,乾脆就多花一些錢訂報紙,讓人給他們專門送去,大眾報就有很多這樣的客戶。
天亮了,租界的人開始了他們新一天的生活。
陳老板自從聽穆瓊讀過報紙之後,就養成了買報的習慣,每天都會買一份申報,一份大眾報。
他今兒從家裡出來,照舊買了兩份,拿去西餐館。
時間還早,西餐館還沒什麼人,但張掌櫃已經在了。
“老張,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左右已經醒了。”張掌櫃笑笑。
“你早點來了也好……給我講講這報紙吧。”陳老板將手上的兩份報紙放在張掌櫃麵前。
張掌櫃先念申報。
申報上麵很多消息,陳老板聽個大概就不聽了,讓他講後麵的,隻是,厚厚的一份申報都翻遍了,陳老板也沒聽到自己想聽的消息。
“唉……”陳老板道:“你還是給我講講大眾報吧!”
張掌櫃就念起大眾報來。
張掌櫃是用粵語念的大眾報,陳老板能聽懂,隻是……“你這報紙念的,沒有小穆念的好。”
張掌櫃也是聽過穆瓊念報紙的:“他那不是念報,是給你重新講了一遍。”
“你也這樣給我講講。”⊙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我可沒這個本事。”張掌櫃也不聽,直接念了下去。
這樣念出來,整個故事顯得文縐縐的,陳老板聽著,總覺得沒有穆瓊講的來的好聽。
聽完文達先生寫的那個故事,陳老板就不打算再聽了,不想張掌櫃道:“之前在申報上沒看到你想聽的消息,這報紙上……倒是有個故事叫《留學》。”
“留學?”陳老板立刻就來了興致:“你念給我聽聽!”
張掌櫃先看了看,然後就念起來。
粵語在西餐館響起。
小王等人都是很喜歡聽穆瓊講報紙的,但這會兒張掌櫃念的是粵語,他們聽不懂,便不感興趣了,隻管自己聊天。
聊著聊著,他們突然感覺到有點不對勁。
之前陳老板聽張掌櫃念文達先生寫的小說的時候,時不時就會冒出幾句比如“寫得好”、“就該這樣”之類的話,還會用粵語馬上幾句,可這會兒,他竟然一點聲音都沒有。
他們納悶不已,往陳老板那裡看去,突然發現坐在櫃台裡的陳老板已經淚流滿麵。
英租界的一棟小洋樓裡。
管家一大早,就把從各處送來的報紙全都拿進了屋。
早上下樓後,時間還早,這家四十來歲的男主人就拿出申報,閱讀起來。
不一會兒,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從樓上下來,他喊了一聲“爸”,掃了一眼那堆報紙,拿了一份新聞報看起來。
接著,又有個中年婦人下來了。
“媽。”年輕人喊了一聲,繼續看報紙,中年男人則問:“我娘呢?”
“娘已經起了,正在穿衣。”中年婦人道,然後從一堆報紙裡挑出大眾報看起來。
“媽,你怎麼總看這種。”年輕人道。
“當個消遣,而且你奶奶喜歡聽這個報紙,我先看了,等下正好可以念給她聽。”中年婦人道。
文達先生寫的故事,這中年婦人是不喜歡的,覺得總是在殺人,看著煩,她一向喜歡大眾報後麵那些不怎麼長的愛情故事。
不管是窮書生和大小姐,還是窮書生和狐狸精,她都愛看。
“留學?”這婦人翻開報紙,目光落在一個題目上。
她兒子整日嚷嚷著要去留學……她看了起來。
看了一會兒,她突然就哭了。
“媽,你怎麼大早上就哭上了?”那年輕男人有點無奈:“是不是一男一女分彆許久,就要見麵相認的時候,又有人死了?”
“不是……我也不知道怎麼的就是想哭……唉,你還是彆去留學了!”中年婦人道。
“你這是看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了?”年輕男人有些不高興,一把搶過了大眾報:“我就說這種報紙,家裡還是彆訂了!”
他說著,目光落在《留學》這篇文章上。
起初他有些生氣,一目十行地看,隻想從中挑出錯來,但看著看著,他的心態卻變了。
他沉默下來,從頭再看,一個字一個字地看,然後,他又生氣了……
最後,他竟是一巴掌把報紙拍在了桌上:“什麼不去留學!就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