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頁(1 / 1)

站在十一區小鎮門口的人是伊爾,那個總是跟在羅賓身後,影子一樣靜默而生冷的女人。看到我們,她衝瑞比點點頭,然後沒有感情地深深看了我一眼。我低下頭,避開她的目光。

「區長在等你們。」她說。

「和區長說我受了重傷,先去包紮一下,然後再去見他。」庫洛洛扮成的瑞比說道,指指自己用衣服草草包紮著的手臂,上麵有氤氳的血跡。

伊爾沉默地點點頭。

瑞比意有所指地笑了一聲,越過她向裡麵走去。「好運啊!」他背對著我們揮揮手。

伊爾麵無表情地看著他離開,低下頭看向我道:「走吧。」

跟著伊爾,我走過十一區的主幹道,來到區長維尼爾的小洋樓前。我恍惚想起自己第一次來到這座小樓時的情景。

當時在門口的門衛不見了蹤影,伊爾走進院子推開門。一樓的陳設還是那樣沒有人氣兒,至少我從來沒看過有人使用過一樓的房間。和法則爾那棟擠滿傭人和保鑣的別墅不同,在我的印象裡,這棟小樓就隻有區長維尼爾獨自住在二樓,他幾乎從不出來,也很少有人進去。

伊爾送我到一樓的樓梯底下,我獨自走上樓梯,感受到她的目光一直跟著我,直到我拐進二樓的走廊。我敲響走廊盡頭的房門,「區長,是我,莉迪亞。」沒有人應門。我又敲了幾遍,然後就在門口等待。重心從左腳換到右腳,頭頂的攝影機就跟著我轉動。

等了很久,就在我的心跳從輕到重,又從重到輕地變化了數回之後,結實的木門才「咣!」的一下被拉開。區長維尼爾的娃娃臉出現在門後,他鬆鬆垮垮地裹著浴衣,頭髮淩亂,眼角緋紅。「進來吧。」他沒有看我,啞著嗓子說道,聲音很輕,卻透著濃濃的壓抑。我的心跳亂了一拍,跟著他走了進去。

他沒有在慣常的沙發那裡停下,而是一直走向裡麵的臥室。我跟在他身後,經過一間房門敞開的房間。我來過維尼爾的二樓很多次了,沒有一次這個房間的房門是打開的。

我好奇地探頭看了看,這間神秘的房間不大,裡麵是鋪滿牆壁的顯示屏,播放著這棟小樓的各個角落,大門、一樓的房間、樓梯、二樓的走廊,全都空無一人。是那些監視器。我沒看到本應出現在樓下的伊爾。

我走進維尼爾的臥室,他跌倒坐在床上,雙手按在膝蓋上,低著頭,呆呆地看著地板出神。床很軟,他深深地陷進去,淩亂的捲髮垂下來,半遮半掩地露出一雙無神的眼睛,像一條流浪狗,失魂落魄的。

我無端覺得他有點可憐。

床上除了他,還有飛坦。飛坦半躺半坐地靠在另一邊的床頭,一隻手高高吊起被手銬靠在床頭的立柱上,很難受的姿勢。他蓋著被子,汗水濕透了深藍色的頭髮,從髮梢滴下來,露出的%e8%83%b8口上滿是新鮮的斑駁傷痕和血跡,看起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嚴重。他垂著頭,看不見臉,像是已經失去了意識。

維尼爾就這樣丟了魂似的坐在床上發呆,很久沒有搭理我。我老實地站在他身前兩公尺的位置,藏在身後的一隻手鬆了握,握了鬆。

過了良久,維尼爾冷不丁地開口道:「……他死了?」他動也不動地盯著地麵,聲音虛弱飄忽,要不是我一直全神貫注,指不定就要漏過去。

「是的,區長,任務完成了。」我清晰地說。

「他死了。」維尼爾自言自語著確認道,像是夙願得償,卻又若有所失。

「您給的毒藥很管用,發作很快。我們眼看著目標斷氣,萬無一失的。」我說。

維尼爾像是聽到了我的話又像是沒有,呆呆地坐在那裡,呼吸漸漸急促起來,像拉風箱一樣。他窒息似的用一隻手攥緊自己的領口,雙眼失神地看向前方,突然發洩似的嘶叫起來:「他死了!他死了!」聲音先是尖銳,繼而突然啞了下去,沙啞撕裂,像是野獸絕望的嚎叫。

「啊--他死了!他死了!哈哈哈哈,你終於死了!法則爾!你終於死了!啊啊——啊——法則爾……我的……哈、哈……他死了……他死了……」

我靜靜地看著他,他先是仰起頭暢快瘋狂的大笑,眼淚順著睜大的眼角留下來。笑聲漸漸低啞,他驀地摀住臉嚎啕大哭起來,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他收了哭聲,又呆呆的坐在那裡出神,臉上淚水和鼻涕橫流的一塌糊塗。然後他突然轉過頭來看向我,雙眼赤紅。

「他死了!你殺了他!為什麼不死?」他認真地問道,神色執拗。

「我沒有死,但是提格死了。」我回答。

「提格?」他露出一絲迷茫的神色,然後變成悲傷,變成仇恨。他突然抓起身後的枕頭,狠狠地向眼前的地上丟去。我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枕頭破碎,羽毛紛飛遮蔽了視線,我聽到他痛苦的嘶吼聲:“提格死了!法則爾——啊——法則爾,我恨你!我恨你!” “你為什麼恨

他?”我揚高聲音問道,語速盡力平緩而讓每一個字都清晰的傳遞過去,給對方留出思考的時間。「他到死都惦記著你,盼著你回去。你為什麼那麼恨他?」

「他盼著我回去?」他陷在自己的情緒裡,無意識地重複著,「我為什麼恨他?」那張清秀的臉上交替著出現猙獰和哀慟,時而像野獸,時而像稚子。

「他很期待你的禮物,對我們說他很高興你還想著他。」我放慢語速柔聲說道,縹緲的音波迴盪在臥室裡,一波一波向坐在床上的維尼爾飄去。

「他說再好的禮物也不及你親自回去讓他滿足。他死的時候很痛苦,神經毒素和充沛的念力在他體內拉鋸,讓他受盡折磨。他的臉變成紫黑色,臉上是錯愕和了然的神色。他沒想到你要殺他。他怎麼會想到?他對你一丁點防備也沒有。可他知道你為什麼要殺他,他知道你恨他。也許他一直等著這一天?等你動手?讓你解脫?”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他突然抱著頭哀嚎起來,「他該死!他該死!嗚嗚嗚——他死了……他死了……我怎麼辦?我怎麼辦?!……他死了……我要給他報仇!」

他驀地轉過頭來盯住我,目露凶光死死地盯著,恨得咬牙切齒,狀似癲狂。「是你殺了他!是你殺了他!你為什麼要出現?都是你的錯!你該死!」

他渙散而淒厲的目光像一頭沒拴鐵鍊而又發狂的野獸,似乎下一秒就要撲過來將我撕個粉碎。我不敢露出絲毫退縮,硬著頭皮提高了聲音,加快語速,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道:「你以為是我殺了他嗎?不!維尼爾!是你!是你殺了他!」

「是我?」維尼爾雙眼通紅,怔了一下,旋即猛地撲到我麵前,跪在地上視線與我齊平,雙手鐵鉗一樣掐住我的脖子!「你騙我!是你!就是你!我殺了你——」

他雙手收緊,下一秒就要擰斷我的脖子。我在千鈞一髮之際叫出聲來:「住手!」他的手反射性地鬆了鬆,但馬上就要再次收緊——一年多來的試驗讓他已經基本免疫了我的能力。

「是你殺了法則爾!」我藉著這一停頓飛快而清晰地說道,在極近的距離裡緊盯著他的眼睛以增強自己的說服力。

「是我?」他混沌的眼中終於出現一抹動搖,鬆開了掐住我脖子的手,但還是跪在我麵前平視著我,隨時可以出手殺死我。我的餘光快速地向他身後一瞥,維尼爾背對的大床上,飛坦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他半抬著頭看著我們,藍髮後麵狹長的眼睛在開閩間閃爍著細碎的金色。

我收回眼神,深深地看進維尼爾近在咫尺的眼睛,一字一頓清晰地說:「沒錯,是你。是你下的命令,命令我、提格和瑞比殺了法則爾。我們都是按照你的命令行事。所以殺了法則爾的人是你。從一開始就是你要殺他,不是嗎?是你殺了法則爾。你殺了你的父親!」 「┆┆思┆┆兔┆┆在┆┆線┆┆閱┆┆讀┆┆

我、我……不,是他……是你……我……」他已經被困住了,臉上的表情交織著悲傷、仇恨、迷惘、悔恨、和痛苦。我第一次見到有人的臉上可以同時表達出如此多的情緒,矛盾而錯亂的負麵情緒讓他像一隻瀕臨崩潰的困獸,無所遁形。

「他那麼愛你,撫養、保護你長大。可你卻殺了他,利用他的信任。」我再接再厲地摧毀他的意誌,用蠱惑的語氣說道,「你恨他,可你也愛他。所以你親手殺了他,卻想為他報仇。因為他是你唯一的親人,除了他,你什麼都沒有。維尼爾,你殺了法則爾,就什麼都沒有了。你想死,想要去找他,因為除了他,你找不到活著的意義。你為什麼不去死?你死了,就給法則爾報了仇。你死了,就可以和他團聚,你們都不再孤單一人了。維尼爾,你為什麼不去死?」

「我…應該…去死?」他訥訥自言自語,似乎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你想死。」我肯定道,「你早就不想活了,從你離開十三區來到十一區的那天起,你就不想活了,對不對?以十一區的名義去刺殺法則爾,你根本沒想過議會的報復,因為你根本不在乎,你盼著他們的報復,對不對?你想和法則爾一起死。現在,你的願望就要實現了。你開不開心?你就要死了。」

「我想…死?我…不想活。」他的臉上盡是迷茫,喃喃自語著,逐漸變得堅定。「我要死。」

「沒錯,你終於想起來了,你要死。」我用欣慰的語氣鼓勵他道,「可是十一區怎麼辦?你死了,被你控製的十一區交給誰? 」

「提格。」維尼爾不假思索地道。他的眼神狂熱而堅定,心中隻有「要死」一個念頭。

「可是提格死了。」我輕柔地說道,眼見維尼爾露出疑惑的神色,我堅定了語氣,「提格已經死了。」「提格

死了。」維尼爾喃喃道。

我誘哄地對他說:「對,提格死了。那現在你打算把十一區交給誰?羅賓怎麼樣?」

「他不行。」維尼爾下意識地反駁道。

「嗯,羅賓不行,因為他不是操縱係,控製不住十一區的人手。」我輕聲細語地給他分析著,又柔聲問道:「那你看,伊爾怎麼樣?她是操縱係,可以接過你的班子。」

「那個跟著羅賓的女人?」維尼爾皺起眉頭思索著,神色迷茫地道:「可我…不…」

我打斷他:「不把十一區交給伊爾,難道你還想繼續自己掌管嗎?那樣你就死不成了。那法則爾怎麼辦?你不去陪他了嗎?你要為了十一區放棄他、放棄去死嗎? 」

「不,不!我要死!誰都不能阻止我!十一區算什麼?我要死!」維尼爾發起火來,較著勁兒拔高聲音說道。

「那就把十一區交給伊爾。」我堅定地道,看維尼爾不再反對而是默認了,我繼續說道:「那首先,你得解除對伊爾的操控。解除了對伊爾的操控,讓她接手十一區,你就可以擺脫這一切,自由地去死了。」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