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停下動作,俯身送上耳朵:“您說什麼?”
裴燎含糊吱唔一聲。
夏澈扒著門框,身體死死站在分界線外,腦袋往裡探了探:“他說什麼?”
醫生心情複雜地直起腰:“他說‘不抽,沒錢’。”
夏澈:“。”
差點忘了,窮鬼一個呢。
夏澈心累的用腦袋抵住門框:“彆理他,您抽就好,幾管子都行,抽乾了也無所謂,我付得起。”
話音剛落,裴燎就把胳膊迅速縮進被子裡。
夏澈麵無表情看著他作,指桑罵槐道:“不配合就打安眠藥,麻煩醫生了。”
醫生:“……”
醫生剛想勸他最好不要恐嚇病人,床上那人真就不情不願伸出胳膊,肌無力一般任由擺布。
醫生沒話勸了,轉而邊抽血邊說:“這段時間飲食少油少葷腥,不要貪涼,病人這種情況應該不是突發的,以後有%e8%83%b8悶頭疼的情況,就算病人自己不在意,親屬也要及時提醒,高燒來不及就醫,很可能損傷大腦。”
他看這兩人住一起,理所當然地把夏澈當病人家屬教育。
第一次因為彆人挨醫生訓,夏澈感覺挺奇特,聽到最後一句,脫口而出:“燒壞到哪種程度?可以智商清零嗎?”
醫生拔針的手一頓。
怎麼感覺,這位家屬語氣隱含期待呢?
他謹慎道:“大腦神經很多,隻影響智商的可能性較低。”
夏澈頗為遺憾:“行吧。”
醫生:“?”
他收拾東西的速度不自覺加快:“夏先生剛剛說會拔針?那沒什麼其他事我就先回醫院了。血檢結果出來後我微信發您電子檔,您有需要再聯係我。”
“多謝,辛苦,已經幫您打好車了。”
夏澈親自將人送出去,轉身回來後,輕輕歎了口氣,望著半遮半掩的臥室門,心情有些複雜。
不久前裴燎稀裡糊塗地說,上次生病遇到人找麻煩,怕東西損毀放在那裡,回來就不見了。
某人確實不擅長言語表達,描述含糊,夏澈費老大勁才明白,事情和他一直以為的不一樣。
其實相識多年至今,他潛意識早就認為裴燎不是那種人,可這些在對方解釋之前都是假設,遠比不上今天親耳聽到的震撼。
像舊痕中的木刺被拔出,不起眼的暗瘡逐漸愈合。
雖然還是不懂,衣服和藥又不是多稀罕名貴的物品,為什麼要單獨放那麼遠,不隨身攜帶?
裴燎肯定還有事情沒說,但應該與他無關,沒有立場追問下去。
某人滾燙薄唇碰過的手背隱隱發燙,夏澈有些不耐,走到陽台,點燃支煙,暗暗下定決心。
誤會人家這麼多年,以後稍微對他好點吧。
如果……他是說如果。
如果以後有機會,應該也不是不能做朋友。
經過這一通鬨,外麵太陽都下山了,黑幕隻剩邊緣微弱的橘黃色餘暉,顯得天色有些臟。
相比之下,城景就好看多了。
聖林彆苑地處京城最繁華的富人區,頂層能看到的風景非比尋常,入目即是滿城霓虹燈海,亂花迷眼。
露天陽台不如室內暖和,夏澈那麼畏寒的一個人,卻沒著急進去。
他批了件長及腳踝的絨毛鬥篷,開始處理中午帶回家的文件。
“咕嚕”。
許久後,肚子不合時宜叫了一聲。
光顧著陪某不省心的折騰,都忘了吃飯。
這個點,做飯肯定來不及。
點外賣算了。
夏澈闊氣的點了頓海鮮燒烤,想到裡屋半死不活的人,又點了兩份清粥和小菜。
他剛付完款,裡麵臥室傳來失真的呼聲:“這輸的什麼液?紅的?”
夏澈:“。”
嗷……
忘記拔針了。
“進你臥室一下,不許算我違規,特殊情況特殊處理。”他一個箭步衝到門口,又故作鎮定地推開門,“大驚小怪,不就回了一點——”
看到半截暗紅的輸液管,夏澈打了個頓,憑借頑強的信念感愣是續完後話:“——點點點血嗎?”
裴燎靠在床頭,雙目無神,還沒回魂。
夏澈輕手輕腳拔掉針頭,握著他手,拇指隔著棉花按在針眼處:“疼不疼?“
裴燎點點頭,眉頭擰了一下,反手握住他腕骨:“你不冷?”
他還發著燒,滾燙的掌心激得夏澈一哆嗦,手腕不自在地輕掙,又怕他針眼冒血不敢太大力氣,沒法全拽出來:“還好,剛剛在陽台,過會兒就暖了。”
裴燎若有所思打量著他。
怎麼感覺,夏澈對他態度好了很多?
要是以前,這人肯定抽回手就給他一巴掌,再凶巴巴警告他少多管閒事。
錯覺嗎?
裴燎有點走神。
於是握著夏澈的那隻手情不自禁地胡作非為,捏來捏去。
夏澈:“……”
混賬東西,找事兒呢!
夏澈眯起眸子:“我點了外賣,一起吃?”
裴燎受寵若驚:“請我的嗎?”
“嗯。”夏澈溫柔笑道,“根據你自己定的規則,飯點同時在家,出來跟我一起吃?”
這個笑容砸的裴燎五葷八素:“……我有傳染性嗎?”
夏澈:“沒有,你特彆安全。”
“那一起。”他乾脆點頭,病也顧不上了,掀開被子就要出去。
還是夏澈好心,把自己的大鬥篷扔他肩膀上:“悠著點,病號。”
門鈴聲響起。
外賣到了。
裴燎裹著鬥篷,盤腿坐在沙發裡,期待地看夏澈一點點拿出海鮮燒烤:“會不會有點少?”
“不少,足夠我吃。”夏澈笑容燦爛,“你的是這個。”
裴燎垂眸——
小米南瓜粥、白灼生菜、清炒胡蘿卜西藍花、少油少鹽版番茄炒蛋,還有一盒水果撈。
“……”
很豐盛,就是沒他愛吃的。
裴燎:“我想吃燒烤。”
“想唄,還能不讓你想嗎?”夏澈咬著皮皮蝦翹著二郎腿,打開電視,喟歎道,“裴燎你知道嗎?這七年來,我幻想了無數次‘你躺ICU,我坐旁邊吃燒烤’的場景。”
裴燎:“。”
“今天沒百分百還原,好歹也算個低配版。”夏澈開心地用啤酒碰擊他的熱牛奶,“乾杯!”
裴燎閉了閉眼,無奈拿起牛奶:“乾杯。”
他安慰自己:起碼想的是在我ICU,不是在彆人ICU,總共還是有點特殊的。
客廳隻開了吊頂燈帶,昏暗溫馨,兩人一左一右,食物擺的涇渭分明,人倒是越挨越近。
夏澈坐在地毯上,邊吃邊看電視,沒在意裴燎已經從沙發上挪下來了。
“太久沒看電視劇,現在內娛拍的都那麼沒節操嗎?”夏澈忽然出聲,“哎,你啥時候坐下來的?”
“剛剛。”裴燎停下動作,淡定道,“內娛早完了。”
“乾嚎半天沒一滴眼淚,演員哭戲考驗配音情緒?”夏澈以前兼職過給影視up主寫視頻文案,吐槽張口就來,“還沒你哭得真。”
裴燎:“。”
他黑了臉,放下筷子:“我……”
“哦對,你是真哭。”夏澈笑眯眯轉過頭,“之前怕不合適,一直沒開口問,現在我怎麼想怎麼不對勁。”
“裴燎,你真的很能哭啊?”
不是嘲諷,夏澈的疑問真心實意,他就沒見過這種說掉眼淚就掉、止都止不住的人。
裴燎心知命中注定有此一劫,破罐子破摔道:“通俗來講,淚失禁。”
夏澈拿出手機百度:“網上說是心理疾病?我操,裴燎你……抑鬱症?”
裴燎額角青筋一跳:“百度上的診斷能信嗎?”
度娘看病,十看九癌。
“也是。”夏澈放下心,“都裴燎了,當然不可能抑鬱。”
什麼叫都裴燎了?
裴燎本人一個眼刀掃過去,冷冰冰道:“看過醫生,心理沒病,精神沒病,情緒穩定,隻是人體構造的生物科學原因,淚腺比較敏[gǎn]。”
他說了一半。
剩下一半是:即便情緒毫無起伏,偶爾也會受刺激掉眼淚。
夏澈最好彆知道。
不然下次就討不著好處了。
“應該挺罕見吧?”夏澈好奇道,“所以,你是怎麼在我身邊忍了七年,現在才暴露的?”·思·兔·網·
裴燎眸光微動,扯了扯嘴角:“以前……”
以前想暴露也沒有機會。
某人的視線永遠放在彆人身上,他拚儘全力,才能分得一丁點兒角落的地方。
可夏澈並沒有錯。
他沒義務照顧所有人的情緒,更不需要回應每一份感情。
隻是夏澈容易心軟,很多追求者仗著這點沒有分寸地追,給他製造了不少麻煩。
裴燎如果想,當然也可以。
他大可直接吐露心聲,仿照那些人,謀得些許自以為是的竊喜。
但那種單方麵的心軟和同情不是他要的,除了自我安慰,毫無意義。
何況他根本舍不得夏澈為難。
其實這次合租,如果夏澈真表現出強烈反對,他絕對二話不說離開。
幸好夏澈沒有特彆討厭他。
一般討厭而已,尚有挽回餘地。
今天不就是巨大的進步?
裴燎斟酌著措辭,剛想含蓄回答點什麼,沙發上手機鈴聲忽然響起。
又是夏澈的。
怎麼就那麼忙?!
裴燎瞬間起火,眼疾手快搶走手機:“掛了。”
“毛病。”夏澈無語,“拿給我。”
“不——”裴燎不小心看到屏幕,話音陡然偃息。
【周奕歌】
三個字亮過頭頂的昏暗帶燈,不知刺痛了誰的雙目。
就這幾秒的停頓時間,夏澈也成功看到。
周奕歌這麼晚打電話,不會有什麼急事吧?
他斂了玩鬨的神色,重複道:“裴燎,給我。”
裴燎握著手機的指關節毫無血色,和他因病泛白的皮膚一樣。
他動了動唇,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夏澈搶了一下,沒搶出來。
鈴聲戛然而止。
好端端發什麼瘋?
夏澈對他的莫名其妙有點生氣:“裴燎,再說一遍,給我。”
“給你?你要乾什麼?”裴燎終於開口,聲音啞得不像話,“跟他徹夜暢談嗎?”
夏澈眉頭緊皺,不躲不閃和他對峙。
裴燎臉色很難看,仿佛夏澈背著他乾了什麼誅心大事。
瞬間,夏澈福至心靈。
吃醋了?
周奕歌打給自己不打給他,難過傷心了?
夏澈火氣消了,心情卻複雜起來。
他有點不樂意看到,某人為了注定得不到的情情愛愛,露出這幅模樣。
多狼狽。
一點都不像意氣風發的裴少。
夏澈沉默著,不再爭辯,用力抽走手機。
“裴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