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爸也在找他,他電話不接短信不回,棋院大門的鑰匙也留下了。”
出學校直奔李緒家,竇遙從來沒跑得這麼快過。
從七歲到十七歲,十年間無數次來過這個地方,有時候是李緒來開門,有時候是他兩個妹妹,有時候是朱阿姨。
但今天沒人應,怎麼敲都沒有。
竇遙跑得滿身是汗,腿疼得很難站穩,隻能靠在走廊的牆撐著膝。隔壁鄰居下班買菜經過,走到近處才發現他這個人。
“呀,豆包?你怎麼在這不回家?”
“阿姨。”竇遙撐緊腿站直,“李緒他們去哪了,您知道嗎?”
“早上搬走啦,一大清早就走了,朱姐還把家裡鍋碗瓢盆送了我幾個。”
竇遙一瞬間僵住了,什麼動作都沒有。
鄰居看著他,看著這個一向懂事上進的少年,臉上出現一種難以言述的神情。不是震驚,也不是疑惑,更不是慌張。
是茫然。
他好像沒聽懂剛才那句話,所以遲遲沒有任何反應。
鄰居拎著菜回家了。
竇遙坐到天黑,沒想到破門而入的辦法,後來直接用手伸進防盜網,把李緒房間的玻璃打碎了。
他拿手機往裡照,房間裡很雜亂,桌上擺著沒帶走的課本和作業,床單扔滿李緒的舊衣服。
隔著碎玻璃竇遙把流著血的手和手機伸進去,努力想看清敞開的抽屜裡還剩什麼,最後才終於看清裡麵什麼也沒有,乾乾淨淨地敞著。
回到家他問付萍:“你知不知道朱阿姨跟李緒搬去哪了?”
付萍本來在陽台收衣服,聽完冷漠地搖搖頭:“彆人家的事你少管,跟我們沒關係。”
“他不是彆人。”竇遙說。
付萍渾身震了一下,猛地提高音量:“不是彆人是誰?是誰?掃把星跟掃把星的兒子,死了才好!”
竇遙看著她:“我是不是也死了才好?”
付萍瞬間怔住了,喉嚨裡徹底卡殼。
靜靜地對峙了一會,竇遙沒再開口,轉身回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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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何敏敏出門遲了,到三中門口忽然注意到一個清瘦的背影。
“竇遙?”
“何老師。”
竇遙眼底有些血絲,臉色卻還是很平靜。他單肩掛著書包,聽到何敏敏的聲音以後從台階起身,慢慢地走過來。
“你的腿……”
“您知道李緒的下落嗎?”
何敏敏頓了一下,硬是半分鐘沒說出話。
“您知道?”竇遙問,“他說什麼了,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沒有,”何敏敏鼻酸,“他沒來找過我。”
隻是發了條很簡潔的短信。
【敏敏,我不打算繼續讀了。我知道你會罵什麼,所以乾脆就什麼也彆罵,當沒教過我就行。】
讀完短信竇遙沉默地離開。
何敏敏望著他步履蹣跚,中途停下來,視線轉向身旁。
遲到的學生們從他身邊飛奔而過,有幾個看背影很像李緒,拽拽的又很不耐煩。
他愣了一秒神,然後才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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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好幾天,竇遙沒去學校,沒上課。
他跟老師說自己病了,跟父母說自己住校,帶著這兩年來存的一點錢走遍隨市的大街小巷。
飛魚的老板說沒見過李緒,棋院說沒消息,孟為剛甚至把李緒的東西全扔出來了,讓竇遙趕緊收拾走,自己好眼不見為淨。
送他離開時孟函文眼圈紅了。
“我爸很失望。”她說,“好不容易帶出來一個。”
竇遙什麼也沒說。
他把李緒的校服、幾本圍棋書和一副棋子拿走了。
是雲子。
雲子堅而不脆,沉而不滑,其實很配李緒。但他也沒帶走。
可能是幾天下來麻木了,看到這些東西竇遙沒覺得難受。就好像那天鑿碎李緒房間的窗戶,碎玻璃紮進手裡也不覺得疼,隻想儘快想辦法進去看一眼,一眼就行。
周五下午他去找席雯,沒想到正好碰上遲欽。
國際學校的校門比一中和三中的都高,學生校服也不一樣,遲欽站在席雯身邊在說話。看到竇遙以後他們倆對視了一眼。
“這幾天你去哪兒了?”遲欽皺著五官,嗓子有點粗啞,“我跟雷雷到處找你,以為你也——”
話到一半他的衣袖被席雯往後攥了一下。席雯對竇遙說:“你這幾天沒接電話,他們倆很擔心,我又出不去學校。”
竇遙說自己沒事,隻是在找李緒。
“他退學了你不知道啊。”遲欽哽咽著賭氣道,“事先沒跟我們任何人說,根本沒把我們當兄弟。”
“退學了?”
“是,去他媽的,他不在乎那老子也不在乎吧,全世界就他媽的他最灑脫,他最牛逼,大家都要圍著他轉。”
遲欽紅著眼罵臟話,罵得很難聽。
不遠處有同學跟席雯打招呼,竇遙就沒再跟他們多聊。他轉身要走,遲欽扯了他一把,問他李緒還會不會回來。
“不知道。”
回去的路上竇遙坐公交車,一路都很沉默。
當然,他也不能跟誰說。
前後左右都是陌生人。
有的時候他心裡有很多話想說,因為有人聽。有的時候他又可以當一天的啞巴,因為沒人聽。
少了一個李緒,生活不會有什麼改變,畢竟學校的人多得是。
遲欽慢慢接受了現實,開始繼續在男廁所吞雲吐霧,龐雷雷也不再總是想起宿舍少了誰,就連孫胖也不再對著空蕩蕩的後排歎氣。
整個高二竇遙一直缺課。
跟李緒沒關係,是舊病複發,比以往都更來勢洶洶。
全校第一居然就這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自學高二課程,再托遲欽把作業交給老師。
龐雷雷和陳楠跟他們疏遠了。兩人早戀被老師發現,告訴了家長,家長把各自的孩子嚴加管教,甚至讓陳楠轉了學。龐雷雷消沉了兩三個月的時間,成績一落千丈,一度成了學校裡最吊車尾的差生。後來還是靠著和陳楠在網上保持聯係才咬牙撐下來,一點一點趕上學習進度。
胖子蔣方方還是跟在遲欽屁股後頭,偶爾兩個人一起去飛魚開幾把,但又會因為湊不齊人意興闌珊地離開。
席雯是最少出現的。
她在準備出國,父母給她報了一大堆的英語補習班,什麼口語、閱讀、寫作,從早到晚連軸轉。
高二的下半學期遲欽去看竇遙,當時是4月份,李緒生日剛過。
他們倆誰也沒提。
“這麼好的天氣你他媽躺床上不動,”遲欽笑嘻嘻去拽他,“老子今天不把你拖下樓轉一圈不是人!”
竇遙這個病號不是他的對手,抵抗了一陣就累得直喘氣。
遲欽愣住:“怎麼感覺你又嚴重了。”
“沒有,好多了。”竇遙盯著他,淡聲問,“你最近怎麼樣,還在給席雯發論文?”
聽說席雯要走的消息遲欽崩潰過一陣,天天晚上拿著手機長篇大論痛苦流涕。
“放你媽的屁。”遲欽一屁股坐下,臊著臉,“天涯何處無芳草,老子已經想開了。”
“這麼快。”竇遙微笑,“還以為你要去下跪挽留。”
“媽的你這人,有沒有點同情心……”
感覺竇遙是真的好多了,遲欽總算鬆一口氣。他難為情地搓了搓臉,視線一撇,看到櫃上放著一套校服。
很乾淨,並且疊得整整齊齊。
“我草,你能回去上課了?那我還把你東西全帶來了……”
8班連換好幾次座位都沒動竇遙的,但他班主任怕個人物品放久了會丟,所以交給遲欽帶來。
“喏,全是你的!”他轉過身去翻書包,翻了半天,又掏出一本彆的東西,然後悶聲說,“這是前段時間席雯讓我給你的,我今天才想起來。”
“幫我謝謝她。”
“……媽的,你自己謝。”
竇遙收下了這本叫第七天的書。
窗外的陽光帶著熱氣,樹梢抽出的新葉層層疊疊,空氣裡有粉塵在浮動。
離開病房下樓,遲欽發現自己沒拿手機,又轉身跑回去。
結果到門口他猛地一滯,推門的手頓在半空。▓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病房角落,陽光傾斜進來。
竇遙麵朝窗外,一動不動地坐著,側臉很淡漠又很固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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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書很厚。
席雯把某一頁折了角,提醒竇遙去看其中一段:
「我在情感上的愚鈍就像是門窗緊閉的屋子。
雖然愛情的腳步在屋前走過去又走過來,我也聽到了。
可是我覺得那是路過的腳步,那是走向彆人的腳步。
直到有一天,
這個腳步停留在這裡,
然後門鈴響了。」
空白處還有她的手寫字。
“如果那個腳步沒停下來,就沒必要再聽了,竇遙,當它不存在。”
竇遙下顎繃緊,先是沉默地看向窗外,少頃把頭埋進掌心,肩膀無聲地顫唞。
他知道席雯的意思。
他也同意。
但他一點也沒聽進去。
他願意等,也隻想聽到某個人的腳步,這不關其他人的事。
從七歲到現在,從三中到一中,校服都換了好幾套,但最好看的永遠都是那個人身上那套。
所以如果那個腳步沒停下來,那他就一直等。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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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是餘華的書。
第44章 若隻如初見
從鷺城回去的大巴早些年是每天兩班,通高鐵以後就減少到每天一班了。
九月末依然熱浪襲人。
陽光透過車窗照進車內,晃得人連眼睛都睜不開。坐在窗邊的女生本來覺得今天真夠倒黴的,沒前排可坐就算了,車裡還這麼熱,結果上車後立刻改變了想法。
——隔壁坐著個大帥比,巨冷巨少見那種。
對方一身寬鬆衛衣加牛仔褲,坐姿很懶散。大巴座對於1米8的男生來說很擠,他兩條無處安放的長腿隨意分開,瘦削的膝蓋頂著前座椅背。
壓低鴨舌帽,他把五官全都藏在下麵,隻有一小截下頜線可以看到,但那種流暢的鋒芒還是擋都擋不住。
在這種小城市能遇到這種極品,絕對是需要燒高香的運氣。
而且他的手好漂亮啊。
男生很少有這麼舒服乾淨的手,骨節分明但不會太細,手背上的青筋凸顯得剛剛好,每個細節都透著一種銳利的力量感。
大概就是……看著瘦但一拳能打死兩三個?
剛才他上車,前後左右就都在注意他。但他表情是很冰山那種,一看就不太好接近,也不會隨便跟人聊天。
“隨市到了啊,隨市!有下車的提前拿東西!”
女生瞟過一眼他的票,知道他的目的地。見他似乎在出神,沒有要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