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鄰跑了，回頭的一瞬眼裡含了刻骨的恨，心裡惡意詛咒，夏家人遲早要遭報應的。

“南邊死的那?幾戶外來的知道不？夏家每年都為了木料礦料圈地搞幾次，從不將人命放在眼裡。”

“夏家人為非作歹也不是一兩?天了，不就是有?夏家神庇佑？還能一直得?意下去不成?？”

“我?聽說外麵的神明可不管夏家李家，隻要誠心跪拜就能得?到庇佑，怎麼就我?們這裡不行？”

四鄰四處流浪時聽到這話，滿心滿眼隻有?一個念頭，殺了夏家神，隻要殺了他，夏家就會遭報應。

半年後出現一個機會，夏家族老?過壽，進?出夏家的人很多?，四鄰借機藏進?壽禮木箱中，待沒?人了鑽出來朝夏家深處去，直到夜間才找到那?間藏在山間的祠堂。

四鄰手裡握著磨了幾個日夜的刀，月光下刀鋒白亮，他不知道神明是怎樣的，但要被?人祭拜，總歸是木牌神像類的，他沿著長長的走?廊衝進?每間屋子尋找，看到一間燒著香和滿是木牌的屋子時，所?有?的怒火再也壓不住，將最前麵的木牌用刀劈開，還不夠，遠遠不夠，他肆意破壞所?有?木牌，發泄心中的恨。

“你在做什麼？”

寂靜山間的木頭碎裂聲中，忽然插入一個女子聲音。

四鄰嚇得?握刀望向門口?，警惕看她，女子看了眼他身後，又轉向去看小孩，笑了下，很溫柔的樣子：“他們死了，你劈這些木頭也沒?用。”

小孩凶狠陰沉地盯著女人，%e8%83%b8`前雙手握刀，隻要對方靠近就刺過去。而女人隻是好奇看他，像在等他回答。

僵持片刻，四鄰開口?：“夏家神在哪裡？”

女人笑著問：“你找她做什麼？”

四鄰：“殺他。”

彎彎的眉眼有?些驚訝，女人說：“你殺不死她。”

四鄰：“我?要怎樣才能殺他？”

女人看著猶如一頭凶狠齜牙的狼崽子，那?不是一個小孩該有?的眼神，卻讓她很懷念，她笑著招招手，語氣柔和說：“神不是那?麼容易死的。要不要吃點西，這裡很久沒?有?小孩來了，你喜歡吃什麼？”

四鄰對所?有?夏家人都懷有?敵意，就算這個女人麵露微笑他也隻是狠狠瞪她。

女人說：“這樣如何，你告訴我?喜歡吃什麼，我?告訴你怎樣殺夏家神。”

山下很遠的地方隱約傳來說話聲，周圍偶爾風吹樹葉沙沙作響，月亮就在頭頂，清光覆上?她溫柔的麵龐，像仙女。

四鄰心中的夏家神，是個凶神惡煞的男神，至少看上?去不像好人，所?以他沒?將眼前女人和夏家神聯係在一起。

他滿臉懷疑，握刀的手捏緊：“你為什麼要幫我?？”

沒?了家人後，他四處流浪，遭受白眼驅趕，被?其他流浪兒欺負，為了搶吃的挨打是常態，他太久沒?收到過善意，這突如其來的善心讓他不敢接受。

女人：“我?有?一個弟弟，同你一樣大呢。”

四鄰緩緩放下刀：“板栗糕。”

“這樣啊，”女人溫和一笑，“這可真是太巧了，我?帶來的就是板栗糕，還有?桂花糕。”

四鄰見她背在身後的手伸出，兩?盤點心，正是板栗糕和桂花糕，女人朝他招手，主動坐在屋簷下，月光傾瀉在她和旁邊的糕點上?，像是一個夢。

四鄰慢慢走?了過去：“我?不會吃的。”

女人笑著沒?說什麼，反而主動道：“夏家人死了，夏家神自然會隕落。夏家還活一人，她就得?護一人。”

很平淡的語氣，卻讓四鄰大怒，他猛地抬腳將點心踢飛：“夏家沒?一個好人，全都該死！夏家神也該死！”

他站起來隻比坐在簷廊的女人高一點，重新舉起的刀正好指向她脖頸：“夏家神在哪裡？”

女人問：“你為何要殺她？”

“夏利為了占南麵那?塊地，將我?爹娘妹妹下毒殺死，夏房是他的同夥，還有?夏勤，他連流浪老?人也不放過，喝醉了對著他拳打腳踢，老?人第二天死在街角，沒?有?人敢進?夏家的門為他討公道！”

“你們夏家人做的惡還少嗎？連這種人也庇佑，夏家神又是什麼好神？”

對著這個散發善意的溫柔女人，小孩將心中怒火宣泄出來，連帶著看她也充滿恨意：“你是夏家人，你也該死！”

女人平靜地坐著，目光望向樹林之後的點點燈盞，那?裡賀壽的人正舉酒談笑，好不熱鬨。

那?把不大的刀狠狠插進?她背後時，女人輕歎了聲，起身將刀抽出來，磨得?鋒利的刀麵仍舊雪白，沒?有?半點血色。

“我?說了，你殺不死我?。”

男孩怔愣片刻，意識到她是夏家神就瘋了般撲上?來，再次將刀狠狠刺進?她心臟，連抓帶踢，用頭撞，用牙齒咬，所?有?手段都用上?，恨著怒罵：“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啊！”

過壽的族老?和長子上?山來拜夏家神，看到這幕差點嚇暈厥，顫著手叫長子“快，快……”，長子也沒?見過這場景，驚嚇得?不行，上?前要將小孩拉開，但四鄰用了拚死的力?道，還是後麵家丁跑來才七手八腳地把小孩拉開。

族老?在長子的攙扶下慌慌張張詢問夏家神，小孩被?家丁壓在地上?無法動彈，嘴裡還在咒罵：“你們都去死！”

長子往後看一眼，家丁立即將小孩嘴堵住，四鄰整個腦袋快要被?按進?地裡，隻能嗚嗚嗚地怒喊。

夏家神望向瀕死般掙紮的四鄰，道：“將他放開吧。”

族老?：“可這孩子……”

夏家神：“放開。”

家丁剛鬆手，四鄰就要衝向夏家神，沒?了刀就用牙齒用手用腳，他被?家丁們先一步攔住，沒?法撲上?去就開口?大罵，他知道自己必死無疑，極儘最惡毒的咒罵詛咒，聽得?所?有?人凝眉緊皺。

“放肆！”族老?忍不住嗬斥。

“放你娘狗屁的肆！你們最好今天弄死我?，等我?死後化作厲鬼生生世世纏著你們！還有?你，夏家神，什麼狗屁神，這種爛人垃圾都守護，你是瘟神掃把星轉世嗎？”

論罵人，在場幾乎沒?人是他的對手。就算真能罵，也不可能當?著夏家神的麵跟個小孩對罵，所?以在場人臉色都很難看，卻沒?一人吭聲。

小孩罵到後麵嗓子嘶啞，罵著罵著眼裡含了淚，又倔強著不願落下來，罵得?更凶了，後麵變成?質問。

“你不是神明嗎？神明不是最公平的嗎？為什麼隻庇佑夏家人，其他人就不是人嗎？夏家給了你什麼好處，其他人也能給啊。彆處的神明接受所?有?人的供奉，為什麼你隻偏袒姓夏的？我?姓夏你也會偏袒我?嗎？”

族老?被?小孩的話語驚得?幾度要昏厥，都被?長子摸出速效藥丸緩過來，隻能抖著手指小孩，眼裡的狠意連蒼老?的軀體都蓋不住，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小孩今晚必死。

夏家神卻突然點頭：“我?答應你。”

所?有?人一愣，四鄰都不知道她答應的是什麼，他說了那?麼多?話，隻顧著罵人去了，想到什麼罵什麼，完全沒?記住。

夏家神說：“我?偏袒你。”

族老?麵色大驚：“夏家神不可啊！”

夏家神問：“為何不可？”

族老?：“這頑童非我?夏家子嗣，豈可接受夏家神的庇佑？”

夏家神：“他不是說，他改姓夏？”

族老?：“那?……那?也不可啊！”

夏家神溫和沒?說話，去看驚呆的小孩。⑩思⑩兔⑩網⑩

那?時的情緒如何夏四鄰已經記不太清，隻知道所?有?人麵上?都是不可思議，震驚，乃至無法接受。那?一刻，名為仇恨的毒忽的燃起來，灼進?肺腑。

臟亂的衣裳和頭發讓他看起來像乞丐，可很奇怪，他帶著那?樣惡毒的目光直視溫婉女人時，卻仿佛在燃燒靈魂般令人奪目。

他說：“我?不要和他們一樣的，我?要的比他們更多?、更好。”

夏家神說：“我?答應你，夏四鄰。”

第66章 66

時至今日, 夏四鄰仍舊不知?道作為神明的夏家神，為何會?答應一個小孩無理取鬨的要求。

四鄰從此改名夏四鄰，他不是夏家人, 卻?是夏家最特殊的存在, 所有夏家人不待見他, 而?他也仇恨夏家人。

白日, 小孩夏四鄰不管去夏家何處，總要惹出一些麻煩來, 不是跑進夏家學堂公然挑事以一敵多, 就是見到衣著鮮亮的成人大罵撕咬, 像一條沒栓繩的小瘋狗。

大人們擔心夏家神生氣，對他容忍退讓，每次見到他就讓家丁攔住，也在學堂派人守著，就為了防止他鬨事?, 暗地裡也教育自己孩子離瘋狗遠點。

但夏四鄰脾氣倔得?很, 跟人打架被揍得?再?慘也不在夏家神麵前說。他白日在外闖完禍回到夏家祠堂，隨便推開?一扇門躺在裡麵過夜。

他對夏家神也不給好臉色, 就像刺蝟豎起所有刺, 見到她就要刺一下, 隻是他每次回來都精疲力竭，隻能對她極儘所有惡毒言語。

像個日天日地的小瘋子?。

夏家神對他的怒火全盤接受，隻是頭疼地看?著他身上的青青紫紫, 薄薄的皮肉上全是泛青紅腫，衣料包裹下傳來血腥氣息, 眼睛和顴骨腫得?老高。她拿著吃的和藥膏一靠近，小孩就跟瀕死前的反撲一樣, 將她手裡的東西全都打落。

夏家神手指一翻，落地的東西又原樣回到她手上，她不曾動怒，隻是溫和說：“不塗藥不吃飯，你明天隻能躺在地上無法?動彈，得?一日安寧，他們會?很開?心。”

這話將小孩勸動了，他爬起來吃飯，任夏家神給他塗藥，但麵對她時還是不給好臉色：“休想我會?謝你！”

夏家神溫柔笑了下，沒說話。

容忍是有限度的，更何況無論去哪裡都被人簇擁尊重的夏家人，發現?夏家神沒為夏四鄰出頭後，開?始有家丁暗中找他麻煩。有次夏四鄰將下學堂回家的小少爺踹進池塘差點丟掉小命，小少爺父親找人將他幾乎打死。

是夏家神突然出現?，什麼也沒說地將小孩帶回去。

“你這樣就是報仇嗎？”夏家神溫柔地幫他擦去臉上血水，“不是說要殺了所有夏家人？”

夏四鄰掙紮著要起來，被她手指輕輕推了下額頭，又躺了回去，她笑著說：“你這樣誰也殺不了，死的隻會?是你。”

“那我就變成惡鬼，從陰間爬回來將他們殺死！”夏四鄰從虛弱裡爆發出強烈的情緒，“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夏家神：“我在這裡，鬼進不了夏家。”

夏四鄰張嘴狠狠咬住她手指，絲毫沒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