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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雲在 林擒年 4148 字 1個月前

死出了讀書人的“風骨”。當年皇帝老子周榮篡國,陶元侃的祖父直書“周榮篡國”四字,定論,至死不肯改“篡國”為“受禪”。周榮一生戎馬倥傯,打了多少大仗硬仗,殺人跟砍瓜切菜似的,讓改不改,那就殺!

手起刀落,人頭落地。

殺了老子,父死子替,一把帶血鋼刀架到了陶元侃父%e4%ba%b2陶孝純的脖頸上,吼:要麼改!要麼死毬!陶孝純抬高了下巴頦,直接把脖子擱刀刃上,順著一拉,又完一個。兄終弟繼,接著就到陶元侃的叔父陶孝賢,都不用周榮動手,人家直接觸柱,碰死了!

陶元侃時年十二,眼見著祖父身首異處,父%e4%ba%b2血濺五步,叔父腦漿塗地,沒有多餘的言語,衝那殺紅了眼的武夫比了比手,意思是“請”,殺吧,這兒還有一個呢,把這史筆世家殺光淨了,再改史筆為史館,弄一群舞文弄墨的書生來養著,專門為你歌功頌德,那時你愛寫什麼寫什麼,怎麼漂亮怎麼寫,但公道自在人心,看看人們願意信你,還是願意信我們!

武夫與書生之間的隔閡是天生的,相互看不上眼也是天生的。武夫諷書生“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皆是讀書人”,書生嘲武夫“一語不合上刀子,以為舉世皆慫人。”

由此可見,武夫並不曉得書生的骨頭硬起來能有多硬,在周榮看來,這些家夥都是辣椒蛆、沒骨魚,嚇嚇就蓄縮畏懾、奉頭鼠竄了,哪知道這些人裡邊也有硬骨頭,硬起來殺個滅絕也彆想讓他們轉彎!

連殺了三位史筆都不能讓人家動手改兩個字,周榮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想著乾脆滅了這狗%e5%b1%81倒灶的史筆世家,另起爐灶,找一批人來寫就完了,哪管他悠悠眾口堵不堵得上呢!

他準備再來一次“手起刀落”,褚季野把他攔下了。褚帥知道史筆最是得罪不得,篡國就是篡國,理虧在先,再為篡國把史筆殺光,那就是心虛,名不正言不順的,就怕有心人借機發揮,打起旗號再反起來,那不是亂上添亂麼?

就這麼的,褚帥一句話把一個即將傾覆的史筆世家拉了回來,還讓這群世襲罔替的史筆們接著做史筆。

為這事,江湖送褚帥四個字——無心插柳。

本是無心,誰想做成了此世功德。

第79章 自古名將無善終

陶家也不愧為史筆世家,破家滅口的血海深仇,一樣不能讓他們下筆有偏,心中那杆秤擺得實在穩,不論是對高祖周榮,還是對後來的武帝周行逢,都是不隱不抒,秉筆直書,該說的功就說,該寫的過一樣寫,從來不怕惹來殺身之禍。

骨頭夠硬。寧折不彎的硬,世上能有幾人?這樣的人不論如何都是值得敬服的。

陶元侃對何敬真也一樣,也是多少知道一些,主要是軍旅行徑,從蔚州案到留陽之圍,丘八做到這個份上,那種悍橫已經超%e8%84%b1了言語,超%e8%84%b1了筆墨,言語和筆墨描摹不出。這種的,也一樣值得敬服。

硬骨頭的和悍橫的“不期而遇”,兩人臉上都掛一抹淡淡的笑,輕輕頷首,打個招呼再交錯而過。錯身過去幾步以後,陶元侃站下,回身叫他:“大將軍!”。何敬真也站下,回身看他,等他說下去。“自古名將無善終,大將軍不懼麼?”。

“問心無愧,何懼之有?”何敬真還是一笑,眉眼淡然,一派坦蕩。

好一個“問心無愧”。古來多少名將都問心無愧,然而無愧保不來他們的善終,可見問心無愧不是善終的必須啊。於己問心無愧沒用,於人問心無愧,尤其是帝王家那頭認為你問心無愧,那才真的有用。否則,一樣難逃“鳥儘弓藏,兔死狗烹”。

陶元侃笑笑,朝他拱拱手,為這不期而遇畫個句點。

數年之後,陶元侃起筆為何敬真做傳,估計是對此人的容貌身條印象太過深刻,他忍不住在正傳裡描了一筆,說此人“有殊色,易惑人,非人世所當有。”。在傳的末尾,他還把這“殊色”與大將軍的不得善終勾畫成因果,正傳居然寫出了紅顏多薄命的味道,也是史筆裡的獨一份了。

隆佑十四年正月初一,興田暗線來了一份火漆封筒,裡邊說的是梁朝的情況,總結起來就是幺蛾子出得沒邊兒了,夏侯丞相出妖蛾子的花樣天天翻新,今兒個殺諫臣,明兒個殺宗室,眼見著姓李的宗室就要給他殺乾淨了,忠於死皇帝的邊將朝臣們一合計,決定“清君側”,幾個州的將官們串聯好了,聯合舉兵,一直打到了梁朝都城附近,即將功成的當口偏偏起了內訌,夏侯丞相打仗不行,但玩兒心計確實是個人才,他知道這些邊將朝臣不是真正一條心的,還知道哪些人正經要他命,哪些人僅僅是借著要他命的借口謀取自己私利,通盤算計好,這就拿小皇帝做幌子,寫了幾份聖旨給那些一心謀私利的將官朝臣送去,許以高官厚祿,來這麼一下子,人心就散了,好好的清君側弄到最後功敗垂成,一群的邊疆朝臣居然讓夏侯丞相各個擊破,到了最後慘淡收場,不能不讓人唏噓感歎。

夏侯丞相平叛,沒彆的,就一個字,殺。先殺了最硬頸的幾位,然後利用邊將朝臣之間的相互猜疑,挑撥一部分人殺了另一部分人,再來把剩下的一部分人分成幾大塊,派說客上門,讓當中實力較強的中立,換成大實話就是:夏侯丞相那邊準備動刀子殺人了,你們彆管,裝作啥也沒看見就是了,事後有你們的好處,要封侯要封疆還是要這大好河山都可以談。┆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你說這些邊將朝臣們缺見識嗎?缺常識嗎?似乎都不缺,缺的其實是遠見和大局觀,看不到長遠,也顧不上全局,都顧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各人自掃門前雪,殊不知%e5%94%87亡齒寒,弱的玩完了,強的還能強得到哪去?!

“牙齒”們都默不吭聲,裝聾作啞地看著“嘴%e5%94%87”們被夏侯丞相一個個收拾掉,這場殺戮從年中一直持續到了年末,嘴%e5%94%87們終於徹底割乾淨了。沒了“嘴%e5%94%87”護著的牙齒們光禿禿地亮在夏侯丞相的屠刀下,這時候才想起來冷,才想起來要抱團,遲了!

牙齒們也被一顆顆敲掉,敲得血肉模糊,難看得很。屠殺過後,梁朝有點戰力的將官們幾乎都死絕了。大年初一火急火燎地送過來的這封火漆封筒裡邊,特彆提到一個人,這人命大,被夏侯丞相派來的人一刀子從後背心捅過去居然還沒死,但他家裡人死絕了,誅三族,稍帶點兒%e4%ba%b2戚關係的都沒逃過去,全部成了刀下亡魂,如此一來,這人活在這世上活什麼呢?就活個“仇”字了。他之前任過楚水守備,知道楚水一線上哪個節點最薄弱,哪個節點最易突入,他選了一個點,用一種斑草和竹子編在一塊兒,做了個小伐子,來回來去地從梁朝這邊渡到周朝那邊,測水麵寬度、水流急緩,試了一個月,心中有了數,就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拿上梁朝的楚水布防圖,過來投奔周朝來了。

這人挑年三十那晚上過來,楚水的守衛們大部分回去團圓了,沒回去的也都在忙著辭舊迎新,守備挺稀鬆,好逃。他逃過周朝這邊來,正好是正月初一的淩晨,醜末寅初,天黑魆魆,守楚水的將官當場拿下,問了口供,不敢怠慢,當即報給了當地的兵營,兵營又輾轉幾手報到了暗線上,暗線行動如飛,數個時辰之後,一份火漆封筒就送到了皇帝的禦案上。皇帝見了,即刻派人將呂相從他那小洞府中挖過來,兩人商量一刻,都覺得伐梁的時機到了。

漢土的八千裡山川河嶽,三分天下,任意兩方相互攻伐都不是小事。要啟戰端,由頭呢?怎麼才能名正言順?有了由頭,武備呢?糧草呢?將帥伍卒呢?都有準備沒有?且這周梁之間隔著一重天塹,楚水橫在當中,人馬越不越得過去?這都是要考慮的大問題。以前可能還要考慮更多,現在不同了,梁朝那邊亂子一出連一出,人心早就如同散了黃的蛋,聚都聚不齊了,加上之前追隨死皇帝出生入死的一批將官被夏侯丞相殺得七零八落,統兵打仗都找不著領頭的,又加上這回從梁朝那邊過來一個對楚水守備知根知底的降將,天時地利人和,一下湊齊了,不打乾嘛?

說打就打,皇帝決心一下,底下臣子們也跟著轉起來。

大將軍何敬真出任兵馬大元帥兼任兵部尚書,總領整個對梁作戰,主帥,所有將官都歸他節製。戶部尚書劉中岩任行軍總管,戰時的糧餉轉批供應全部由他調度。工部負責軍械武備。吏部負責用人,主要是軍旅行經之處,特彆要緊的幾個州縣的人事調派,人手差遣,吏部要把握好,原本的人能用就用,不能用趕緊派一批能吏過去頂著,主要做好一件事,彆給軍旅扯後%e8%85%bf。還有一點最關鍵的,就是這次對梁作戰不派監軍,戰場布局調遣一應事宜,均由將官們根據戰況變化便宜行事。權力是放出去了,但不是隨意放的,帝王這邊放下去的權力越多,將官們擔的責任越大,該怎麼打自己心裡要有數,不能亂打,一旦亂打,打亂了,軍令如山,擔起責來可是要掉腦袋的!

連存在了五百來年的監軍都撤掉了,在外人看來,皇帝真是心大心寬,就不怕那些手握重兵的丘八們犯上作亂麼?這點他還真不怕,不但他不怕,呂相也不怕。呂相當初心甘情願當了“貳臣”,投到周朝這邊來,看中的就是皇帝的%e8%83%b8襟、膽略和眼光。說實話,人是有“格局”的,帝王也一樣,有的帝王格局大,有的帝王格局小。格局大小就在%e8%83%b8襟、膽略和眼光上,眼光又是當中最基本的,若是連識人的眼光都沒有,大材小用、小材大用,那還是彆打什麼“天下歸一”的盤算了,回家賣紅薯就挺好。有了眼光,認準了人,接下來就是膽略,人人都知道好鋼要用在刀刃上,但光知道還不行,敢不敢用,特彆是敢不敢用那些手法破了常規的人,這才是個事兒。但凡有幾分真本事的人,或者是脾性有些古怪,或者是為人處世不那麼順周圍的人的眼,又或者是他們用的本事太過超%e8%84%b1常規,總之就是不那麼容易被人容忍,身為帝王,能不能忍下這些古怪、不順眼和超%e8%84%b1常規,把好鋼鍛在刀刃上,那可是斷格局大小高下的關鍵。在呂相看來,周朝的這位青年天子這幾樣都做到了極致,格局足夠大,所以他當初才敢寫那封一萬三千來字的長信,才敢在信裡縱論古今,放眼天下。

天下歸一的第一步是伐梁,伐梁的第一步是“師出有名”。大軍未動,言論先行。周朝這邊列了梁朝的“三大惡”——一惡燒襲邊寨,殺我黎民;二惡阻隔楚水,衝我良田;三惡背約在先,言而無信。列出來,印出來,用數萬紙鳶係了,放上高空,剪斷線索,投到梁地。梁朝三大惡的後邊還跟著周朝“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