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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 卿妃 4447 字 1個月前

開了官道再是走進這深山。眼見天就要黑了,雍國可不比青國眠州安全,落草為寇的山民可是很多的。

“先生!先生!”他從來不知道文弱的先生能走這麼快走這麼遠。

他家先生相貌雖然普通,可眉眼間的憂鬱之色再加上清俊的文人風骨,偏讓先生獨特起來。而他,就是為了保護這樣的獨特而存在的。

先前茶館裡的幾個大漢明顯不是良民,就算他和先生追上那名番女也幫不上忙,隻會白送兩條性命。

想到這,他伸手捉住身前的衣袍:“先生,別追了。”

不是他自私,隻是無能為力罷了。

“追也追不上的,先生我們還是回官道吧。”

正說著,身前這人突然站住了。少年訝於他的好說服,舉步上前剛要發問,卻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張口難言。

夕陽如血鋪滿山頭,如水似泉澆灌著純白的野菊,及膝的春草中幾個漢子仰麵躺著,靜靜地望著天空,麵容竟是如此地平和。

風遊走在夕陽下,草木如流蘇般輕輕撫遠,撫遠,一直到野菊的盡頭。

“番女!”他脫口叫道。

山水色的裙裾不染塵埃,她迎風站著,顯然是等了很久。

她是在等誰?難道是先生?

這樣的想法讓少年立刻驚醒,可沒等他拔出短劍,那個番女就向遠方走去。

“哪有這樣的姐姐!”激動的男聲在山野上呼嘯而過。

“先生……”少年失語。

“哪有見到弟弟就逃的姐姐!”先生一步一步朝前走著,形狀妖美的魅瞳迸出怒色,“哪有明明許下重逢的諾言,相逢卻故作不見的姐姐!”

流雲,翻過一座又一座峰,最後沉澱在風中。

蔓草擦過那身衣裙,她摘下帷帽,露出久違的微笑:

“許久不見,彌兒你學會生氣了呢。”

“大人……”

耳畔聽得春風落,屈指如今又幾年。

夜色沉沉壓迫著山野,明滅的星子仿佛近在眼前。

一邊是先生,一邊是先生的姐姐。清官難斷家務事,慎言,慎言。

摸了摸耳朵,小草很識趣地蹲下玩起篝火來。

“彌兒。”

妖美的眸子瞟也不瞟,依舊定定地看著火苗。

“你該明白的。”月下從包袱裡拿出白天買的幾個饅頭遞了過去,“我若有心躲避,你是絕不會發現的。”

白白胖胖的饅頭!

匆匆行了個禮,小草狼吞虎咽起來。

光忙著追人連乾糧都沒準備,要不是先生的姐姐多買了幾個,他們現在怕是要餓肚子了吧。

吃著吃著他慢慢停了下來,眼也不眨地望著月下。

在茶館裡他就奇怪,一個人買十個饅頭,難不成她是大胃王?原來她是在給三人準備乾糧啊。

他默默地想著,不期然對上那彎淺淺的微笑。

“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這樣問著,他愣在那裡腦中隻剩下一句話:明月兮,秋水兮,不若卿之一笑矣。

“他叫小草。”張彌咽下嘴裡的饅頭,接聲道,“是我在南山書院求學時收的書童。”

“哦。”月下微微頷首,目光先是落在少年腰間的短劍上,而後又看進張彌的眼裡。這注視了然中帶著欣慰,看得張彌越發不自然。

“大人這幾年都去哪兒了,害得我好找。”他的語調有些急,不知是在惱誰。

“隻是迷路了。”眉宇間染抹哀愁,火光中的她有些朦朧。

麵對她的避而不談,張彌選擇不再問下去。

“大人的發淡了呢。”

“這就是重逢的代價吧。”

果然,大人的這四年多遠比他想象的要艱難。思及此,張彌放柔了語調:“大人是要去找他麼?”

“嗯。”這一聲如此動人,讓夜風不由輕歎。

“他在乾州。”

“乾州?”她微蹙秀眉。

“這一切都要從大人離開後的第二年說起……”

還沒走遠的年月伴著夜風,撫過這一山一山,流過那一水一水,最終化為篝火裡的一點零星。

“如今神鯤雖有四國一州,卻實歸二主,眠青矣。淩夜二氏雖勢同水火,可每逢一日必會休戰。”仰望星河,張彌輕輕歎息,“八月初八,天下太平。”

行動遲緩的左手微地一顫,月下抬起瞳眸,眼中流動著銀白月色。這一刻,山野出奇的靜,靜得能聽見春末最後一朵花落的聲音。

“據說……”忍攻最差的小草下意識打破了駭人的沉寂,“據說是因為八月初八是後星的生辰。”

後星?

接收到月下詫異的目光,小草%e8%88%94%e5%94%87再道:“叫那位後星是因為今後不論是眠州侯登極還是青王禦宇,她都會是皇後。”

怎麼會這樣?

月下凝向張彌,目光無言發問。

“因為啊……”小草興奮地睜大眼睛,“眠州侯回水月京的當天即宣布,韓氏月下為他夜景闌今生唯一的妻。”

月下忽地站起,淡色的發遮住了她此時的神情。

“據說那位很小的時候就有天相師向她行皇後之禮,前幽奸臣錢氏之所以害死她的父帥就是懼怕她沖天的貴氣。”

“小草。”

少年說得起勁,完全沒有發覺他家先生語調有異。

“還有還有,韓月簫將軍之所以隱姓埋名,將她養在深閨,就是怕歹人爭奪後星亂了神鯤大局。熟悉她的家僕都說,她是那種十指不沾陽春水,極之嬌弱富貴的女子呢。”

“小草—”

“至於她與眠州侯、青王,坊間的說法就更多了。”話匣子打開就再難收住,小草也不過是個少年而已,“眠州侯和青王原先鍾情的都是青國已故左相豐雲卿,後星之所以讓兩位青眼相待,不過是和豐相相像而已。更傳奇的就是她薨逝的時候了……”

“夠了!”爆吼的這聲伴著炸起的火星飄散在涼夜裡。

“先生……”

“小草。”張彌冷冷地看著他,“你太讓我失望了。”

“先生……”少年顫著%e5%94%87,被這突如其來的指責驚呆。

清瘦的身子略微一偏,張彌瞥開眼簾:“我不想看到你。”

話音剛落,就聽細碎的腳步聲急速遠去。張彌的心頭有些酸澀,卻不知這般滋味為的誰。

“那孩子並不知道我是誰,而且我也從未將流言飛語放在心上。方才我隻是在思念著一個人,一個我尋尋覓覓了幾生幾世的人。”身後傳來輕輕女聲,“而現在我卻在為你高興,彌兒你也找到了這樣一個人。”

“大人?”他轉過身,正落入那雙敏慧的月瞳。

“一晚上我都在想,那個讓彌兒學會喜怒哀樂、學會大聲斥責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是南山書院成大先生,還是你生命中的一個匆匆過客?而就在剛才,我找到了答案。”

張彌狼狽地避開她的注視。

“開始的時候,我以為小草不過是另一個你,你之所以收留他是不想他重復艷秋的命運。可是我錯了,真正被拯救的是你啊。”

妖美的瞳仁驀地睜大。

“這樣的幸運人生也許隻有一次,彌兒你可要珍惜。”伸手拍了拍已高出自己許多的小弟,月下轉身向少年消失的林地走去。

可是……可是……

張彌的手指劇烈顫唞起來,且較之先前更甚幾分。

男人和男人絕對是一個錯誤,尤其這個曾經那麼髒的身子啊。

眼底閃過絕望,假麵下輕諷笑開。

與其這樣,他寧願幸運從未降臨。

遠處,孤獨的山巒猶如一道剪影。

……

“來!”

少年抹過頰上的塵土,圓眼一瞪向優雅吃餅的女子沖去。小小的拳頭先是一晃,再狠勁十足地砸下。

中了,應該中了!

喜色不覺已上眉梢,他正思量著要不要減輕手上的力道,咫尺相隔的女子就突然不見。幾乎是同時,淡淡的清香從身後飄來。

“猶疑足以致命。”@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當他回過神來,身體已經再一次倒在了地上。

可惡,跟大人學武都十天了還是碰不到她的衣角,就憑他這樣以後如何保護先生?

一個撐地少年自地上跳起:“再來!”

倔強的小人兒徑直沖去,卻沒看見身後那隻急欲抓住他的手掌。

小草。

微張的紅%e5%94%87沒有發音,張彌注視著那個始終向前的孩子,心尖隱隱發疼。

自從那夜大人將小草找回來後,他就沒再和小草說過話。小草總是陪著小心,以為是那樣的流言惹惱了他,可其實他惱恨的不過是自己罷了。

“再來!”

清脆的聲音染抹疲憊,可少年依舊重復著剛才的動作。

爬起,摔倒,再爬起……

值得麼?為這樣的他值得麼?要是小草知道他那麼不堪的過去,還會覺得值得麼?

“呼……呼……再來!”

“夠了。”他低聲喃喃著,藏在袖裡的雙拳緊了又緊。

“再……再來!”

“夠了!”

“先?生……”少年目瞪口呆地回身望著:。

“嗯,是夠了。”三人中唯一正常的某人滿意地彎起眼眉,露出淺淺微笑,“走吧,該上路了。”

暮春三月柳成雪,淡雨青煙又江南。

本應傷感的時節,在小草的心裡卻是桃花欲暖的燦爛。

“大人你聽到了麼,先生同我說話了呢。”臉上堆滿春光,他眼也不眨地望著十步外那個的男子。

“嗯,彌兒是在心疼你啊。”

“那先生為何還要躲著我?”

瞳眸定定一視,月下摸著少年的黑發道:“他不是在躲你,而是在躲他自己。”

“不明白。”

“你隻要記住,不論他怎麼趕你,你都不要放在心上,隻要一直跟著他就可以了。”

少年重重頷首:“嗯!小草今生今世都不會離開先生。”

“還有啊。”月下俯下`身,如花%e5%94%87瓣溢出輕語,“彌兒何時給你看真麵目,你就何時告訴他你心中的秘密。”

“大人!”少年驚慌失色,顫唞著壓低嗓音,“先生會不要我的啊,像同我一樣被救的曉蓉……”

纖指輕點在少年的%e5%94%87上,月下隱著笑,雙眸如春泉般靈動:“相信我,這個秘密將是你和他的幸運。”

當遠黛不清,當青嵐濃起,尾聲也就近了。

“前麵就是乾州了。”腳下浸滿的血色田地讓人不禁唏噓,看著樹下迎風遠眺的女子,張彌猶豫了半晌終於開口道,“大人。”

“嗯。”

“大人有沒有想過,就像這養人的農地已成了噬人的戰場,人也會變的。”

聽話的人沒有一絲反應,隻有淡色的發絲在隨風跳躍著。

“權利讓人心醉,手握半壁江山,那個人能捨下一切同大人離開麼?也許,他已經不是當年的他了。”

語落,樹下的人輕輕笑開,那笑如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