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樓,越走,身子越矮下去,她沉沉的靠坐在台階裡,把臉埋入充滿他氣息的那件T恤裡。
再也壓抑不住,綿長悲痛的哭泣。
這兩年他到底經歷了什麼?
他的樣子沒有變,可他枯瘦成那樣,他分外累倦,他的眼睛也沒有多少神采,與她對視,與女兒對話,他似乎都在強撐出笑容。
從進門到現在,阿雅沒有觸碰他的身體,不知道究竟是怎樣一個情況。
她沉浸在他歸來的巨大喜悅裡。
這會兒卻又瀰漫著無盡的忐忑和傷悲。
她抱著嘉寶離開了院子,遠遠地站在街對麵。
三點的太陽有些毒,她把嘉寶塞到自己的裙子後麵,她發呆地杵立著,緊緊地盯著街那邊的公寓,一層的小院子,剛才他站著的台階,坐過的牆邊。
植栽怏怏地,這會兒毫無生機,柵欄裡的草趴軟在地上。
那扇門緊閉。
街上時而車過,鄰居四巷不斷有聲。
但阿雅還是聽到了,壓抑到最小,她還是感覺到了,房子裡男人痛苦的嘶喊。
是他發出來的。
所以讓她帶著女兒走得遠遠的嗎?
那個高瘦男人在給他做什麼?
一定是她不能看的。
他不忍心讓她看,讓她聽。
阿雅抬手拂淚。
「媽咪!」
她一扭頭,兒子小舒和梓銘從左邊走過來了。
「媽咪你和阿寶怎麼站在這裡啊?」席嘉舒這麼問著,可當他走近了,卻止了聲音。
張梓銘的眼眸盯著阿雅,看著她的神情,忽而又瞇眼看了眼對麵自家的院子,他猶疑出聲:「何阿雅……」
阿雅低頭,鄭重其事握住兒子的小手,「嘉舒,爸爸回來了。」
席嘉舒那隻被握住的手猛地一頓,他驀地抬起黑澈的眼睛,如鷹般淩冽地盯著媽媽。
阿雅蹲下來,抱住兒子,重複,「爸爸真的回來了。」
席嘉舒呼吸一促一停,等他真正回過神,倏爾推開阿雅,跑向馬路中間,一輛車呼嘯而來,張梓銘喝罵一聲抓住了他,「看路!」
「放開我!」席嘉舒大喊,喊著喊著豆大一顆的眼淚就不停地墜落下來,他倔強的去擦,又掉,他再擦。
不知道跟誰負氣,小身子發抖的很厲害。
阿雅摟住兒子:「小舒,爸爸在休息,我們等一等他,我和妹妹,還有你,梓銘,一起等一等,別著急好嗎?我知道你想爸爸了……」
他才逐漸地無聲,低垂的小腦袋,長長的睫毛,不停打顫。
但無論阿雅再安慰什麼,他一句話也不再說,沉沉的盯著對麵的院子。
阿雅數著手錶。
太陽斜到了天際的一邊。
當她抬步,席嘉舒抱著妹妹阿寶一拐一拐的早就衝過去了。
院子裡的門有了動靜,張梓銘屏著氣輕輕一推就開了,兩個小的呼哧風火輪似的衝了進去,席嘉舒牽著阿寶就衝上樓。
張梓銘抿緊薄%e5%94%87,緊隨其後。
阿雅在樓梯口,打算上去,卻瞥見一樓的客廳拐角一
抹身影,是那個瘦高男人。
她頓了頓,走過去,那個方向是洗手間,洗手間裡麵有動靜,她邊走邊出聲:「先生?」
等她走到門口,洗手間的門卻啪地一下關上。
過了許久,男人才出來,上下打量阿雅一眼,沒有笑,繞過阿雅,走到客廳拿了那個黑色的大工具箱,離開了。
「先生,請問……」阿雅想問他是誰,和席城什麼關係,但對方沒給她機會。
她重新走進洗手間,一股濃烈刺鼻的煙味,先前分明聽見這個男人在裡麵有動靜,好像在沖刷倒水,可是細看一邊,地板卻又不怎麼濕,物事也沒挪。
阿雅心繫樓上,走出去,忽而覺得不對勁,她一停,扭轉身往回看,看到馬桶的背麵有什麼,她走進去蹲下來,用手去掃,掃出來淤積的水,那些水不是透明的,是微淡的紅色。
她手指一抖,指尖彷彿麻鑽,她呆呆地盯著漸漸被水沖淡成橘色的痕跡,流向低矮處的管道口。心如刀割,一刀一刀,那樣輕盈而淒厲。
587:此情可待:隻要你在,隻要能聽見你的呼吸,我已經好知足
阿雅在洗手間蹲了很久,明白那個男人用濃烈的煙味在掩蓋些什麼。
最終,她打開後院的門,掀開草地的皮,下麵是排水管口。
天色明亮,清晰地照著排水管口正在流動的血水,不知有多少,好像流不完了,混著別家住戶的汙水,滑動緩慢。
巨大的血腥味在這片草地瀰漫開夥。
阿雅把草皮放回去,死死弓緊了背脊,壓抑住哭聲。
她怕自己的樣子太狼狽,匆匆用冷毛巾捂過雙眼,去了樓上。
梓銘帶著兩個小的,很乖,圍在臥室的門口,即便情緒激動,可誰也沒有進去。
張梓銘靠在牆壁上,漆黑的眼神看向阿雅。
嘉舒咬緊嘴%e5%94%87,也看著媽媽。
阿雅貼著門,聽了會兒,沒有動靜。
他一定累了。
她微微推開了門。
窗戶口的風穿著門縫隙的空間而過,阿雅把門開大了些,她走進去,房間裡沒有什麼味道。
她身後跟著孩子們。
幾人齊齊看見,毫無遮擋的一米五寬床墊上,躺著一道修長的身影,薄薄的毯子從他的%e8%83%b8膛,平鋪蓋到腳踝。
阿雅看見他的雙足,修長瘦削,膚色蒼白,但十趾具在。
他在昏睡。
嘉舒領著妹妹走到床側,孩子沉靜如玉,看了半天,小手伸到嘴邊,緊緊地摀住逐漸急促的呼吸。
小小的身軀,抖得厲害。
嘉舒不能控製自己發出的哭聲。
阿雅垂眼走過去,把兒子往%e8%85%bf邊摟,當她蹲下,小舒轉身撲到她懷裡,雙手顫顫地揪住她的衣服。
「我知道,小舒心裡難受了,媽媽知道……」她紅著眼眶,翻來覆去也隻有這幾句,安慰不了兒子:「噓,我們不吵爸爸,爸爸累了,讓他休息。」
嘉舒哽咽著,小手不停地搓著眼角,晶瑩的淚珠都掛在他漂亮的睫毛上,他一抽一抽地問:「我可以抱抱爹地嗎?」
他知道爹地為什麼會死,是為了救他,不需要別人告訴他,他都明白。
他活了下來,爹地為此付出了生命。
那份壓抑的感受他沒有和任何人說過,即便是媽咪,那是他小小心靈裡最痛苦的秘密。
阿雅心疼的抱住兒子,「等一等,爸爸可能不舒服,我們等他好起來好嗎。」
「嗯!我等爹地,爹地那麼強,爹地像山一樣,隻要他睜開眼,就會對我笑了。」⑦思⑦兔⑦文⑦檔⑦共⑦享⑦與⑦線⑦上⑦閱⑦讀⑦
等兒子的情緒稍微穩定,阿雅讓梓銘帶著兩個小傢夥先下樓,為他們自己弄點吃的。
張梓銘一臂扛著打瞌睡的嘉寶,一手牽著哭腫了眼睛的嘉舒,到了樓下。
他先叫七公裡市場的餐館送份晚餐。
晚餐來了,看著兩個小傢夥吃乾淨,又給他們洗了澡,送上了床,一切妥當,他抹了把額頭上的汗。
彎月升起,夏日的夜伴隨著不遠處港口的聲息。
他走到門外點了根煙,在院子裡轉了一圈,沒有看到下午時停在街邊的那輛半舊吉普。
沉思了會兒,他拿出手機。
何阿雅暫時想不到那麼多,他來處理,先通知國內的蓆子琳。
打了這通電話,他又撥下另一串號碼,七公裡市場K幫的線人,有著各類一手消息的小靈通,這兩年他循著蛛絲馬跡在查,主要查的是烏克蘭警方,他一直想搞清楚,當時席城的遺體是在怎樣的情況下處理的。
今天,突然來這一茬,倒讓他又喜又驚,直接省事兒。
他讓那個線人去查昨天和今天的偷渡輪船有哪些。
他覺得,席城可能是從哪裡偷渡來的,但這也不過是他的揣測。
張梓銘抽完煙進屋,去看了下兩個熟睡的小傢夥,關門上樓。
那女人搬了把凳子在床邊,卻沒有坐著,她伏著身在看什麼。
張梓銘敲了下門。
阿雅回頭,眼眶裡濕漉漉的。
「怎麼又哭?他不好嗎?」張梓銘皺眉走進去。
阿雅抬手擦淚,右手裡那個黑色的鴨%e8%88%8c帽,輕輕的放到他的臉側。
張梓銘走到燈下就看見了,他眉心一擰,儘管隻看到半側腦袋,但髮絲間那一長條縫合疤痕,刺眼奪目。
疤痕的沿線,頭髮變成白色,遠看像是著意染過一般。
他不知怎樣安慰椅子上幾乎快要垮掉的女人,輕聲歎道:「這是做過腦顱手術,何阿雅,席城是誰?他都挺過來了,他不想讓你看見的,不想讓你察覺的,你就裝作不知道,等他醒了,你千萬別這幅樣子……」
「恩……」阿雅壓著啜泣的嗓門,細聲重複,「我知道,我不這幅樣子。」
張梓銘的手機響了。
他走到門外接聽完畢,回來告訴阿雅,「他很可能是從白俄羅斯南下非法入境,那個同他一起的男人,麵貌體征是俄羅斯血統,但身份我還查不到。」
「白俄羅斯?」阿雅有些懵。
張梓銘點點頭,「所以他這兩年究竟在哪裡,不好說。」
阿雅扭頭,望著他消瘦的臉龐,俊逸的輪廓線條沒有變,他薄毯底下的身軀到底變成了什麼樣,阿雅一分也不敢去觸碰。
她發了會兒呆,同梓銘搖搖頭,「那些我們都先別著急,他目前的身體狀況我一無所知,這是我著急的,梓銘,你能想辦法查到那個俄羅斯男人嗎?隻有他知道。」
張梓銘再度出去打電話,但進展不大。
兩人枯守到天明,他依舊沒有動靜,偶爾隻是手腳抽[dòng]一兩下,像是無意識的。
他身上有冒出冷汗,但阿雅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