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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魔 吳沉水 4280 字 1個月前

那一刻,黎承睿督察恨不得自己成為那個考滿分的小子。

林翊永遠都隻會認為自己笨,從來不會質疑老師教得不好,他也永遠隻會羨慕彆人聰明,從來不會奢望自己有一天能跟彆人一樣聰明。他把上學這點事看得比什麼都重,認真記筆記,老實琢磨老師說的那些話,雖然他老也沒弄懂。

他這種時候打電話給黎承睿,那隻能意味著他遇到嚴重的事,這件事他還解決不了,隻能求助於黎承睿。

黎承睿忙按了回撥健,響了好一會卻沒人接,黎承睿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他腦子裡立即想起各種最壞的可能性,他經手的都是重案,最輕當事人也昏迷不醒重傷倒地,越想越心驚膽戰,他一邊瘋狂地撥林翊的號碼,一邊拿起車鑰匙配好武器就往外趕。

響了好幾次後,電話終於被接通,電話裡卻傳來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喂。”

黎承睿頓了頓,說:“我是黎承睿,請問機主林翊……”

“哦哦,黎sir啊,不好意思給你打電話,我是翊仔的媽咪,打擾到你工作真對不起。”林師奶聲音中有難掩的疲倦。

黎承睿立即打斷她說:“沒關係的林太太,翊仔怎麼啦,有話不怕直接講。”

“我,我們翊仔住院了,他想見你,我說了不要給你添麻煩,但這孩子不聽……”

“住院?”黎承睿一下提高聲音,“他發病了?什麼時候的事?”

“哮喘,前天的事了,他一直有這個病,這次發作不是很嚴重,住兩天醫院穩定下情況就可以回家,他一直很乖,但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一直說想見你,我隻好冒昧給你打電話,唉,不知道你方不方便下班過來一趟,不會耽誤你很多時間……”

“哪個醫院?”黎承睿打斷她,“我現在過來。”

第 17 章

黎承睿到了林翊病房的時候正好是下午一點多兩點,周圍一片寂靜,病人大多在午睡。

他跟林翊的母%e4%ba%b2在病房外見了一麵。林師奶對他這麼抽空趕來一方麵很驚詫,另一方麵也很感謝,她還要趕地鐵去上下午的班,跟黎承睿匆忙寒暄了幾句後拿起包就走了。她在私人工廠做文員,做了十幾年,就算東家再有人情味,也斷不會養一個老請假的員工。

她迅速地將林翊托付給黎承睿,帶著歉意說:“翊仔現在睡著了,半個鐘後會醒,他睡不久的,要是黎sir有時間,麻煩你在他醒後陪他說說話。”

“好的。”黎承睿微笑應答,“放心吧林太太,我當翊仔是我小兄弟那樣看待,我會照顧他的。”

林師奶帶著狐疑仔細端詳他,黎承睿麵帶微笑,從容自若任她打量,他知道林翊的母%e4%ba%b2是這座城市標準的市井女人,她們要強又脾性剛毅,對孩子從來不可能和風細雨,隻會呼來喝去,一點小事都可以念半天。可偏偏也是這樣的母%e4%ba%b2,在外人麵前對自己孩子會毋庸置疑地袒護,能為孩子豁得出去。

也許是黎督察天生的%e4%ba%b2和力和身上帶有執法人員的凜然正氣,林師奶終於放鬆了眼底的警惕,歎了口氣,低聲說:“黎sir,我們家翊仔,怎麼說,他不是跟彆的孩子不一樣,從小他就這樣。我本身沒讀過什麼書,又整日忙著生計,沒什麼工夫看管他,實話講現如今我真不是很清楚他在想什麼。是,他是很乖,內向,安靜,一個人可以坐著過一天,可我有時候真是寧可他跟彆人家的孩子那樣調皮搗蛋,起碼也算有點朝氣啊。”

黎承睿聽出她語氣中濃濃的擔憂,不覺放緩了口氣安慰她:“林太太彆太擔心,翊仔這樣的身體,人文靜點也好,你起碼不用擔驚受怕他在外麵怎麼樣。”

“也是,”林師奶笑了,對他帶了懇求說,“黎sir,我看你是正派人,也難得我們家翊仔跟你%e4%ba%b2近,可不可以拜托你平時替我多點照看他,你也知道他那個死鬼老豆一早就不在,家裡沒個男人,我很擔心我一個婦道人家沒法教好他的。”

“你放心,我很喜歡翊仔,”黎承睿頓了頓,認真地說,“我會把他當自己%e4%ba%b2弟弟來疼愛。”

“那真是謝天謝地了,”林師奶笑眯了眼,“我可算是放心,那就不跟你客氣,我趕時間去上班,先走。”

“好,慢走。”黎承睿笑著說。

“黎sir,”林師奶轉頭低聲對他說,“翊仔有什麼事從來不肯告訴我這個當媽的,可他現在想見你,沒準他願意跟你說點心裡話,如果那樣的話,你替我開導開導他,好嗎?”

黎承睿一愣,隨即點頭說:“好。”

“哎,這個懵仔,麻煩你了啊黎sir。”林師奶搖頭歎了口氣,跟黎承睿告了彆,轉身匆忙離開。

黎承睿躡手躡腳走進病房,這是一間公用病房,以林翊的家境,也隻能來公家醫院排隊候診。他呆的病房還算寬敞整潔,黎承睿飛快一掃,發現雖有兩個老年病患,但此刻都安然入睡,床邊也沒繞著子孫%e4%ba%b2友嘈雜不堪,且這裡不同的床位之間有藍色塑料布稍做阻隔。

林翊在裡麵靠窗那個床位,此刻偏著頭閉著眼入睡著,看起來安靜得像已經沉寂了上千年一幅畫,有超越時空符合古往今來人類審美標準的核心特質。陽光透過窗簾微微給他全身打上一層光暈,他在明暗的光影中凸顯輪廓,那線條具有驚心動魄的精致柔和,似乎往他身上凝視得久了,你會屏息沉重,會有不堪負擔的某種空茫的悲傷油然而生;似乎黎承睿目之所及的少年,來自無法揣測的過去,或者他將走向無法預知的未來,時間沉寂,歲月無聲,凡人能領會到這種難以言喻的美感卻無能為力。

為什麼有這麼好看的少年?黎承睿想,好看到他根本把握不了,好看到他隻能守護,無法占為己有,哪怕內心的欲望焦灼到幾乎要燒毀一切的地步,他還是什麼也不能做,也做不了。

黎承睿深深吸了口氣,輕輕走近林翊,他在少年的床頭坐下,隻是看著他,一聲不響。這一刻他感覺時間變成海洋,暖暖地包圍住自己,深沉而凝重。

林翊睡得很淺,不一會就微微皺眉,然後,像目睹一個奇跡,目睹五月花瓣如何綻開,目睹雨後彩虹如何形成一樣,黎承睿目睹他長長的睫毛動了動,隨後,林翊睜開眼。

那雙清澈帶著水汽的黑眼睛一下看向他,再然後,林翊朝他微微笑了,好像篤定睡醒一定會見到他一樣,那個少年衝他露出原該如此的微笑。

這一瞬間黎承睿覺得眼眶都在發澀,他知道自己瘋了,隻是因為少年衝他微笑,他就覺得感慨得不得了,他從來不是一個感性的人,但這個世界上卻有這麼一個少年,他令黎承睿覺得等待他花了比一輩子還長的時間,隻是四目相對,卻宛若劫後餘生。

“睿哥。”林翊溫溫軟軟地喊他。

“嗨,醒了?”黎承睿抬起頭看看天,然後再把視線投到少年臉上,微笑問,“我在這呢。你覺得怎麼樣?”

“我病了。”林翊費勁地向他解釋,“不過,我現在沒事了。”

“你呀,不要讓人這麼擔心好不好?”黎承睿歎了口氣,握起少年放在被褥上細白的手,千言萬語,卻忽然覺得說不下去。

林翊有些不安,看著他的眼睛,笨拙地說:“生病,沒辦法的。”

“我知道,我沒怪你。”

“嗯,”林翊點點頭,垂下眼瞼,睫毛顫動,似乎想說什麼,卻終究沒說。

“快點好起來,”黎承睿看著他,柔聲說,“以後發生這種事,第一時間告訴我,知不知道?”

“可是會嚇到你,”林翊小聲說,“身體好的人,會討厭身體差的。”≡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我不會。”黎承睿聽出他的話外之意,這個孩子反應遲鈍,但並不是不敏[gǎn],他心疼地摩挲少年的手,說“真正關心你的人,不會因為你的身體狀況跟人不一樣而嫌棄你,反而會因為你沉默而感到不被你信任,懂嗎?”

“不是很懂,”林翊搖搖頭,誠實地問,“可你又不是醫生,並不能幫到我,為什麼還要第一時間跟你講?”

黎承睿微微笑了,搖頭說:“不是這麼理解的,你生病的時候,有沒有人在你身邊關心你,你需不需要有人陪著,這對你對彆人,都有意義。”

林翊沉默了,他的眼眸沉靜清澈,宛若倒影著藍天白雲的一汪清泉,他似乎在思考黎承睿說的話,可又似乎思緒已經飄到不知名的遠方。黎承睿被他看著,那種這明明是個孩子,可為什麼卻有老人眼神的想法又冒了出來,他搖搖頭,輕咳了一聲問:“我說得不對嗎?你讓媽咪給我打電話,難道不是想見我?”

“嗯,”林翊誠實地點頭,“我不想一個人。”

黎承睿有些困惑,這是少年第一次清晰表達自己的情緒,他忍不住問:“怎麼啦?”

林翊皺眉,仔細尋找適合自己表達的語言,費勁地說:“這一次,暈倒,覺得好像死了一樣。”

黎承睿握緊他的手。

“我看到了長長隧道,儘頭有光,站著阿淩,睿哥,”林翊的聲音平靜得令黎承睿發毛,他就用這種敘述彆人故事的口氣,淡漠地說,“我看到死掉了的阿淩。”

黎承睿越聽越心驚,卻沒有打斷他,隻是溫柔問道:“阿淩是誰?”

“我那個舊同學,哦,送我手表的,他早幾年就死了,死的前一天,明明之前還跟我約了一起做功課,轉個身,他就吊脖子死掉了。”林翊認真而困惑地問,“睿哥,我其實一直想不通的,為什麼阿淩要孤零零一個人去死?這種事一點也不好玩,為什麼他會喜歡?”

黎承睿聽得心下惻然,他歎息一聲,不由分手側身坐到少年床頭,伸出手把他圈入自己懷中,撫摸他的背脊無聲地安慰。

“他死後足足有兩年,都不給我托夢,明明說要做足一輩子的好兄弟,騙人的。”林翊自顧自地講下去,“前天晚上我暈了,我才看到他,他對著我笑,還問我要不要一起走,他的樣子就好像從前那樣,問我要不要一起去打機,要不要放學後去聽他彈鋼琴。”

“阿淩好聰明的,”林翊靠在黎承睿%e8%83%b8膛上自顧自輕聲說,“琴彈得好好,功課也好好,媽咪說過,我要有他一半聰明她就要去寶蓮寺酬神了。睿哥,你說我們這麼久沒見,阿淩會不會學了好多,我這下拍馬都趕不上他了……”

“不要說了!”黎承睿打斷他,“讓你那個死鬼同學一邊去,沒我的批準,你不準跟他一起走,哪也不準去!”

“哦。”林翊悶悶地應了一聲,把頭埋在他懷裡,忽然抬起頭,有些不好意思地問:“睿哥,你會笑我麼?這件事,我都不敢告訴媽咪。”

“不會笑。”黎承睿抱緊他,“不告訴你媽咪是對的,女人家膽子小,無謂讓她擔心。”

“我也這麼覺得。”林翊點點頭表示同意,像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