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地躺在床上。
躺在床上?
她身子一僵,木木地低頭瞧了一眼自己身上妥帖蓋著的瑰色紵絲薄被,嘴巴張了張。
不對啊,她怎麼會在床上?
漪喬呆怔間,飛快地在腦中翻找著她醒來前的記憶。
一幕幕場景從眼前電閃而過,最後定格到了她在後院花園裡看到的那驚艷一幕。
漪喬再次回想起當時那個情景,仍舊忍不住心神激盪,熱血沸騰。
他回來了!
她看到他了!
她一顆心瞬間激跳不已,噌的一下彈坐起來,著急忙慌地四下來回梭視。
她目下所處的正是她住了近一年的臥房,家什擺件都是十分熟悉的,但是她望穿了眼也沒瞧見那個更為熟悉的身影。
玉華香無聲盤桓,一室寧謐。
一切都一如往日,殊無變化。
那令她振奮激昂的一幕,仿如一場夢,夢醒了無痕。
漪喬呆了好半晌,心裡忽然開始發慌。
難道真的隻是一場夢?
她心裡當下一涼,惶急之下就要下床去尋人,但她剛掀開被子,就又是一驚。
天哪……她身上的……她身上的衣服呢?
她本來尚有些微的惺忪,這下徹底醒了。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趕忙一把扯回被子,將自己嚴嚴實實裹了起來——她身上並非一絲-不掛,但唯一掛在身上的那件寢衣的帶子係得很鬆,她方才坐起得太急,因著她那動作,衣帶早滑落下來了,她方才掀被時,%e8%83%b8`前旖旎敞露無遺,穿了跟沒穿一樣。
把她扒光又趁她熟睡時體貼地給換上寢衣,這手筆……很熟悉啊。
不過,這回她連什麼時候被扒光的也不知道。
漪喬發愣之際,就瞧見自己今日出門穿的那一身衣裳正靜靜堆在床頭邊的烏木梅花小幾上——褙子、襦裙、抹%e8%83%b8、束腰絲絛……連最下頭壓著的褻衣也隱約可見。
真是從外到裡,一件不落。
漪喬的目光硬生生在隱隱露出的褻衣一角上僵了一下。
這些衣裙放得十分隨意,並未被疊起,如果不是都擱得穩穩的沒有一件滑落到地上,漪喬真懷疑那是被人一件件扔上去的。
她呆了一下,下意識攥起手,又發覺自己這一攥之下似乎抓著了什麼軟涼絲滑的東西。她張了張嘴,抬手一抽,就從她裹著的那條被子裡抽出了一件團雲織錦緞直裰。
這袍子她認得,畢竟還是她親自選的——最近一次幫他擦完身後,她挑了這件給他換上——她一直將他當活人對待,衣裳自然選的也都是日常便服。
她方才回想起的花園中的那一幕裡,他穿的就是這件。
而眼下這袍子居然跑到了她的被窩裡,上頭還有明顯因著大力拉扯而留下的褶皺。
她盯著那件袍子懵了好一會兒,腦海裡先後蹦出兩個念頭。
第一,她回憶起的方纔所見可能並不是夢。
第二,她好像是幹了什麼禽獸事了……
以她當時那般激動澎湃的心情,她毫不懷疑這種可能。
「轟」的一聲,彷彿有悶雷在腦中倏然炸開,炸得她腦袋一懵,雙頰驟紅。
那可是在外頭啊,還有很多人呢啊!會不會被誰看見啊!她在心裡連連哀嚎道。
關鍵是,為什麼她完全不記得自己曾經做過什麼?跟醉酒了似的,徹底斷片兒了……
漪喬捂著滾燙的臉頰,想到自己身上的衣裳說不定也是她自己扯掉的,又把腦袋埋進柔軟的絲被裡,十分窘迫地想,她以前怎麼沒發現她激動起來能凶殘至此。
她羞窘得無以復加,卻又生出些遺憾來——方才肯定是她把他撲倒然後剽悍地壓在他身上,難得主動權掌握在她手裡一次,不記得真是可惜了……
但是想到自她醒來後一直沒看到他的人,她又按下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再度懷疑起她那些記憶的真實性來。
漪喬抬起頭,麵容一斂。
可如果真是夢,那她的衣裳又是誰給換的?
她腦中混亂一片,正欲穿衣起身,忽聞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緊接著,又聽到門軸輕輕轉動的聲音。
漪喬渾身一繃,揪緊被子把自己裹好,這才循聲望去。
隨著腳步聲漸近,透過眼前那一扇黃花梨花鳥屏風,一抹模糊的身影出現在她的視線裡。
那身影走近後,稍稍一轉,便越過了屏風。
這下驀然清晰起來。
一個人緩步而來,看到她已經坐起,腳步頓住。
自窗外漫進來的天光映照出他大半側影,映照出他修挺如竹的身姿,卻照不盡他麵上的神情容色。
漪喬看清來人麵容後,渾身一鬆又一緊,僵怔著一動不動,連話也說不出。
她就那麼定定凝著眼前的人,彷彿是在確認什麼。
然而不等她多看幾眼,他一回身就往外走。
漪喬霎時便慌了。
「祐樘!」她急喚一聲,當下一掀被子,跳下床就要去追他,連趿拉上鞋子也顧不上。
她害怕隻要稍一遲疑,他就又不見了,又隻剩她一個人。
哪怕是個夢,她也要留住。
然而她一心隻想著追上他,忽略了她如今的身體狀況。她踩到床前的足踏上要站直身子,可雙腳一踏實,這才覺出兩條%e8%85%bf酸軟得厲害,身子也跟著驟然一沉。
她驚呼一聲,趕忙伸手扶床,然而力氣不逮,身體還是順著慣性往地上栽去。
即將倒地的瞬間,她心裡又急又慌。但她惶急的並不是這一摔會有多疼,而是這樣耽擱一下,她可能就追不上他了。
她正發愁她眼下這個樣子,這一摔不知道還能不能爬起來,下一剎,她倒地之勢陡然止住,整個人都跌入了身後那個安穩的懷抱裡。
她頓了一下,轉眸看向身邊那近在咫尺的人。
他微微垂眸,不看她,也不作聲。
他溫熱的鼻息撒落在她脖頸間,他的手臂牢牢擁著她,隔著單薄的寢衣,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手心的溫度。
想到這近兩年的時間裡她麵對的一直都是渾身冰冷毫無氣息的他,漪喬就一陣恍惚,一時間竟分不清她如今到底是身處夢境還是現實。
她看他看得出了神,伸出手要去撫他的臉,他卻身子一移,繞到她的側麵,然後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她的手落了個空。
不知他這是無心之舉,還是有意為之。
漪喬張了張嘴,收回了手,目光卻是一刻不移地釘在他身上。
他將她放回床上的動作十分溫柔小心。待她坐好後,他垂眸在她身上掃了一下,眸光微滯。略微別了一下眼,他幫她攏了攏寢衣的衣襟,又拉過那條紵絲薄被,仔仔細細為她裹上。
因著他這舉動,她才想起她身上寢衣的衣帶已經滑落,她裡麵又沒了褻衣,那不是什麼都露出來了……
但眼下不是羞赧的時候,何況他又不是別人,被他瞧去了也沒有什麼。
漪喬麵不改色,隻仍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他為她裹被子的動作有點類似一個稍即便離的擁抱,漪喬的一顆心也隨著他的靠近與遠離而忽上忽下。
終於,她再也受不住了,一把抓住他的手,使勁將他往她身前拉——她想抱他,但他離她有點遠。
可惜她的左手上還纏著紗布,不便活動,不然她趁他不備之際,雙手一起用力,肯定能將他直接扯到她懷裡。⊕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她這般扯著他,意圖很明確,但他沒有遂她的願,隻是長身立在床前,默然不語。
漪喬拽了好幾下都毫無效用,抬頭看去,發現他雖站在她跟前,但卻根本不看她。
她忽然想起,自打他進來之後,似乎就沒怎麼正兒八經看過她。
而且,還有一點十分關鍵的是,他始終閉口不言。
漪喬目光一凝。
是啊,自從她看到他活生生站在她麵前之後,他一句話都沒跟她說過,連喚她一聲都不曾有。
她雖然也沒怎麼說話,但這是被他無形中帶的。可他為什麼不說話?
她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扯他的動作當即停住,忍不住驚疑不定地問道:「你是不是把我忘了?!你……失憶了?」
青霜道長曾與她說,他縱然是回來了,也可能會失去記憶。
她這話一出,他終於轉眸瞧過來,卻是看傻子一樣看她。
漪喬又睜大眼睛確認了一番。
沒錯,就是看傻子一樣看著她。
雖然他仍舊緘口不語,但她就是能看出他眼神裡的意思。
漪喬被他看得窘迫,又不忿於被當成傻子,瞪著他分辯道:「誰讓你不理我!」又稍稍放低了聲音道,「還不給我摸臉,不讓我抱……」
他目光下移,看了一眼她緊拉著他的手,那神情彷彿是在說:你以為我要是不認得你了還會讓你這麼拉著我麼?
漪喬長長舒了口氣,小聲自語道:「沒失憶就好,我可不想再追你一遍……」說著話抬頭瞧見他的神色,又有些訕訕的,乾咳一聲,垂頭道,「別那麼看著我,我也是擔心你忘了我嘛,想確認一下而已,畢竟追你一回也不容易啊……」然而她話未說完,他便又是一轉身,提步欲走。
漪喬下意識手上一用力拉住他,趕忙道:「哎好吧,再追一遍我也願意!好了,我知道你沒忘了我還不成!我知道,你要是真的不記得我,方才也不會來抱我……可你為什麼不理我?」
他步子頓住,不答話也不回頭看她,隻是手腕動了動,示意她鬆開他。
漪喬抿%e5%94%87,一臉堅定道:「不放!」說罷,更是死死抓著他的手,這回簡直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氣。
他轉首望過來,見她一副和他卯著勁兒的架勢,遂略一忖量,轉身退了回去。
漪喬見他順著她的意乖乖回來了,心頭一喜。她眼下-體虛,這樣用力地拽著他,實際上她自己也辛苦得緊,如今看他終於不再堅持,她心中鬆了口氣,手上力道也就減了大半。她正要跟他說坐到她跟前來,然而話未出口,便覺手裡驟然一空。
她登時一愣。
不帶這麼誆人的啊!
等她再回神時,趕忙轉頭去看,卻隻能瞧見他眨眼間便消失在視線裡的衣袖一角。
她木愣愣地低頭瞧了瞧自己空了的手掌,心裡忽然湧上難言的委屈。
如果這真是個夢,那她實在不知道到底是個美夢還是個噩夢。
她終於再次見到了那個她心心唸唸的人,可他卻不搭理她了。
這跟她預想的不一樣啊!他們這可是跨越生死的重逢,即使不抱頭痛哭也該互訴衷腸才對,哪有像他這樣對她不理不睬最後還直接轉身走人的道理。
漪喬回想起他進來時的情景,忽然發現他好像確實就沒打算多待,方才可是來看了她一眼就要走的,隻是因為她差點摔到地上,這才耽擱了會兒。
漪喬在床上僵坐著,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