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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家皇後 海的挽留 4334 字 1個月前

來。

祐樘進到寢殿內的時候,朱見深正躺在床上艱難地喘著氣。他聽見太監的通傳聲,慢慢張開眼睛,見人已經來了,便命宮人們全都退下去。

「樘兒啊,到朕跟前來。」朱見深有氣無力地開口,抬起枯瘦的手示意他過去。

祐樘朝著他行了一禮之後,微微垂首,行止恭敬地來到了床邊:「不知父皇召兒臣前來所為何事?」

朱見深瞇起一雙已經有些渾濁的眼睛,勉力聚攏起焦距,開始仔細打量起自己這個兒子來。

五官精緻,姿容秀雅,質若暖玉,清雋灼然。雖是從頭到腳的恭順之姿,但朱見深此刻不得不承認,他有一種從骨子裡透出的帝王之氣,就像是隱於鞘內的絕世名劍,雖然刻意斂起,但還是可以由外而內窺見其懾人的鋒芒。

遙想當年他們父子相認的時候,由於他那時隻有他這麼一個兒子,出於物以稀為貴的心理,他還是曾經寶貝過他一陣子的。可是那並未維持多久。

後來由於後宮之內皇子皇女不斷降生,加之萬貴妃以及其他一些倚仗萬貴妃的朝臣傳奉官們不停地在他麵前說太子的種種不是,他們父子又剛相認不久,相處時日尚短,於是在隨後的日子裡,他就越來越不喜歡這個兒子,甚至發展到後來的極端厭惡,以至於橫下心要廢掉他,想將最得自己心的邵宸妃之子扶上儲君之位。

可老天爺最終還是沒能讓他如願,在他都要將玉璽蓋在廢儲詔書上之際,竟突然傳來了泰山地震的消息。

如今想來,這一切都是天意。

這些年來,他總覺得瞧著他渾身上下都是毛病,沒一處順眼的,也從不願意用正眼看他。可不管他的態度是怎樣的,他永遠都是一副恭順溫和的樣子,小小年紀就行事謹慎沉穩得讓他想找茬刁難他也每每都無從下手。

他對他這個父皇一向都是極為孝順的,但恭順之外好像總是摻著一份若有似無的疏離。從幼時起便是這樣,十幾年來一直如此,未曾變過。這些他都能感受到,隻是因為並不在乎他這個兒子,所以也就沒放在心上。

或許,從他開始疏遠他的那刻起,他們父子之間的隔膜便注定再也無法消弭。

一陣感慨忽而湧上心頭,朱見深看著他垂眉斂目的樣子,重重地歎口氣:「樘兒,朕覺著你在朕麵前似乎從來都是這個樣子——告訴朕,你這十幾年來心裡可是一直存著怨氣?」

「父皇這是哪裡的話,都是陳年舊事了,提它作甚。」祐樘一如往常地笑了笑,溫言道。

「朕方才躺在這床上啊,想了很多事情。從朕幼年時被廢,到後來順利登基,再到登基這二十多年來的一樁樁一件件,全都在心裡過了個遍,」朱見深看了祐樘一眼,喘口氣,自顧自地說下去,「朕這麼想著想著,就想到了十二年前和你相認的那一幕。那時候你才五六歲,朕記得當時把你從安樂堂接出來的時候,你連胎發都還沒剪掉呢,那軟軟的頭髮特別長,也沒有梳理,比你的整個人還長,披在身後,都拖到了地上。」

祐樘略略斂容立於床前,靜默著不開口。

「對了,你那時真是瘦弱得可憐吶,朕抱起你的時候都覺得懷裡儘是一堆骨頭,你身上的那件小緋袍更是襯得你的臉上全無血色,直教人看得揪心。朕當時就將你抱在膝上,撫摸打量了你好久,愈看愈覺悲喜交加,那淚止不住地就落了下來。你還記得朕當時說的什麼麼?」

祐樘略頓了一下,才緩緩出聲道:「父皇當時流著淚說,『這是朕的皇兒,長得像朕』。」

「朕還道你那會兒年紀小不記事,難得你還記得,」朱見深那張蠟黃病懨的臉上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不需要任何憑證,朕當時心裡便能篤定你就是朕的皇兒。」

「那是兒臣第一次見到父皇,自是記得清楚,」祐樘麵上的神情未起多大的變化,然而眼眸中卻是閃過一絲追憶之色,「當時的情景,如今想來仍是歷歷在目。」

「是啊。後來你漸漸長大了,開始出閣接受講學,朕還命人編了一部《文華大訓》用於教授你,」朱見深言及此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忽然頓了一下,嘴角扯出一抹訕訕的笑,「隻是朕當時特意下令讓你撤掉桌椅聽講,你那時候才隻八|九歲,然而一站就是一個時辰——可恨朕?」

祐樘笑了笑道:「父皇那是對兒臣嚴格要求罷了,怎會言恨?」

朱見深歎息一聲,沒有說話。他當初那麼下令的時候存的是什麼心思,他自己再清楚不過,而他也相信他是知道他在故意刁難他的,隻是不願言明而已。

片刻的沉默過後,朱見深才再度開口:「樘兒啊,來,坐到朕身邊來。」說著,他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衝他和善地笑了笑。

祐樘的眸光微微閃動,突然覺得有些恍惚。他早就已經習慣了自己父皇對著他時的一張冷臉,就算是偶爾見個笑臉也是很敷衍的。這樣慈祥的笑容,他也就是在最初認祖歸宗之後的那段歲月裡見過幾次。所以,他眼下不禁有些彼時此時交叉疊映的錯亂感。

隻是,那時他的父皇正當年輕,現在這張臉上卻已經留下了不少歲月雕鑿的痕跡。

朱見深見他依言坐到了自己身邊,便氣力虛弱地笑著伸手拉住他:「父皇方才和你說那些,其實就是想告訴你,父皇已經想明白了。父皇糊塗了一輩子,對不住很多人。其中最對不住的要數兩個人,樘兒你就是其中之一。父皇怕是大限已至,眼下隻想試著解開咱們父子間的這個死結,也免得讓朕把遺憾帶到棺槨裡——樘兒,父皇知道這些年來你吃了很多苦,再加上你母妃的緣故,你心裡的怨懟怕是早已生了根,不好鏟掉。父皇如今已經不奢望能夠得到你的原諒,隻想在臨死前把話都說清楚,好歹讓你知道你的父皇已經醒悟了……」

低頭看著那隻包著一層枯黃乾皮的手,祐樘眸光幽暗,靜靜地聽著自己父皇因為不時的喘熄和咳嗽而變得斷斷續續的低弱話語。

「父皇所說的另一個最對不住的人,是否就是萬貴妃?父皇今日召兒臣前來,」祐樘垂著眼簾,並不抬頭,「其實也是想讓兒臣日後放過萬氏一族和與她同氣連枝的黨羽,是麼?」

「樘兒……」朱見深頓住話頭,怔忡地看著麵前的兒子。須臾的沉默之後,他苦笑一下:「樘兒說得不錯,不過千萬莫要曲解了父皇方纔所言的初衷。朕是想讓你放過他們,但並非因此才說出那一番掏心窩子的話。樘兒,朕走了之後你就是大明至高無上的天子,你想做什麼也就由不得朕了,所以你就算是不答應朕,不願放過他們,朕也是無可奈何。不過,朕還是想問一句——樘兒可願放下仇恨?」

「放下仇恨,」祐樘突然嘲諷一笑,「你們一個個都讓我放下仇恨,可是我為何要寬恕他們?萬貞兒做盡了淪喪天良的事情,當初母妃因為她爪牙的迫害整日擔驚受怕東躲西藏,過著非人的日子,最後還被她戕害致死。如今風水輪流轉,我為何不能洩多年之憤?為何不能利用手中的權柄報復給她的族人和黨羽?我寬恕他們?那當年母妃和我的血與淚又讓誰來償還?!為何在她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傷害之後,卻要讓我選擇寬容放過他們?因果循環,他們當初作孽的時候就該想到會有今日!」

朱見深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兒子,一聲聲質問在耳,卻是半晌無言以對。

他虧欠他的太多太多,如今醒悟已經為時太晚,什麼都來不及了。

從重見天日的那刻起,他就迎著千難萬難獨自直麵宮牆內外的風風雨雨,一路走來一直將自己的地位保到今日,這其中的艱辛,是外人所無法想像的。

在堅強的兒子麵前,他這個做父親的注定輸得一塌糊塗。

朱見深苦笑連連,眼角有淚溢出:「樘兒,是父皇對不住你,對不住你母妃……」

「父皇根本從未愛過母妃,對麼?」▓思▓兔▓在▓線▓閱▓讀▓

長長地歎息一聲之後,朱見深閉了閉眼睛:「朕對紀淑妃隻是一時心動,當初臨幸她也隻是一次貪歡而已。朕這輩子真正愛的人,唯有貞兒。」

祐樘%e5%94%87角那抹譏誚的笑漸漸暈開,卻並不出言。

「朕能看出來,你對太子妃的情意與朕對貞兒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朕相信,」朱見深頓了一下,抬眼看向祐樘,「將心比心,你能理解朕對貞兒的心情。」

「喬兒不是萬貞兒,」祐樘斂容迎視著朱見深的目光,「兒臣也絕不會讓她成為第二個萬貞兒。」

那言外之意就是,我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我絕對不會辜負她。

朱見深的神色一黯,急喘幾口氣之後,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祐樘麵上的神色愈加複雜,伸手幫他順了順氣。

「那丫頭……那丫頭對你也是情深意重,」朱見深喘著氣,勉力笑了一下,「朕之前聽貞兒說了,她護你可是護得緊著呢……你、你身邊有這麼一個貼心的人兒,朕閉眼之後也就放心了……」

祐樘的手尚停留在朱見深的後背上,眸光越發幽深,麵容微微繃緊。

「朕去了之後,樘兒你要早日登基,」朱見深自嘲地笑了笑,「朕為君不明,不是個好皇帝,荒唐了一輩子,愧對祖宗。父皇曉得你之前很多時候是故作愚鈍,其實朕的樘兒聰明得很,端的是人中龍鳳呢。所以朕相信,你一定能重振我大明江山,彌補父皇的缺憾,成為萬古流芳的一代明君……咳咳咳……」

朱見深劇烈地咳喘,掙紮著坐起身,雙手顫唞地緊緊握住祐樘的手,眼中噙淚,嘴角卻是帶笑的:「父皇早已將遺詔擬好,就放在旁側那個書架的第三層……父皇將祖宗的江山社稷交予你了,父皇相信樘兒……不會有負重托,父皇可以放心地去了……」

祐樘能感受到自己父皇劇烈的顫唞,以及他越來越虛弱的氣息。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麼心情,百感交集五味雜陳,思維似乎停滯了一樣。

「兒臣這就去宣太醫來。」他突然開口,才發覺自己的聲音不知何時竟然已經帶上了些沙啞哽咽。

「不必折騰了,朕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樘兒你看,這是何物?」朱見深說著掏出一個綢布袋子,含笑放到了祐樘手裡。

「這,這不會是……」祐樘打開袋子之後,麵上罕見地流露出了訝異之色。

「對,這是你的胎發。當年朕命宮人給你收拾頭髮,將你的胎發剪掉之後,就將這個收了起來。原本以為這麼多年過去,已經失落不見了,沒想到朕依著依稀的記憶,竟然又找著了,」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