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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夫記 青盈 4248 字 1個月前

櫻檸見了,隔著老遠便從車窗裡探出半個身子,使勁地揮手。及至近了,未等馬車停穩,她登的一下從車上一躍而下,跑過去抓著高航的袖子嘰嘰喳喳,「高叔叔,我們又見麵了!真是太好了!」她探頭往高航身後瞧,「我娘呢?我娘去哪了?」

高航微微有些愕然,隨即低下頭,搓著手吭哧吭哧地說道:「你娘……你娘……蕭公子沒有告訴你嗎?」

櫻檸怔了一怔,忽然想起小微剛才在馬車裡說的話,臉上的笑容便有些掛不住了,「我娘怎麼了?蕭柏之沒跟我說過啊。」

高航不吭聲了,垂著頭沉默地看著腳尖。

櫻檸心更慌了,勉強笑道:「高叔叔,你怎麼不說話了?我娘到底去哪了?是不是去解手了?」她轉著頭東張西望,看哪裡有解手的地方。

高航吶吶開口,說了一句:「你娘不在了。」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櫻檸臉上笑容一僵,轉瞬又故作輕快地說道:「我知道她不在這裡啊,所以我才問你她去哪了。她是不是解手去了?怎麼這麼慢?我們馬上就要出發了。」

高航慢慢抬起頭來,定定看著櫻檸,眼裡的悲痛深不可測,「櫻檸,你娘她,真的不在了。」

櫻檸%e8%85%bf一軟,差點站立不住,死命攀著高航的胳膊,才勉強穩住了身形。她張了張嘴,聲音卻抖得連話也說不完整,「高……高叔叔,這種事……不能開玩笑的……」

「櫻檸,你覺得,我會拿曼娘來開這種玩笑嗎?其實我比任何人都希望,這隻是個玩笑!」高航沉痛說道,聲音裡的悲愴濃得化不開。

櫻檸一個趔趄,差點就摔在了雪地裡,幸好高航及時扶住了她。她哆嗦著雙%e5%94%87,顫唞著聲音問道:「怎麼會這樣?是什麼時候的事?是七王爺下的毒手?是不是七王爺?是不是?」越問到後麵,越是歇斯底裡。

高航見她幾欲失控,忙按住她肩頭安撫道:「櫻檸,不是的,你娘是自戕而亡的。此事說來話長,我們到車上再慢慢細說,可好?」

小微也走了過來,扶了櫻檸回到車上;摸到她兩手冰涼,還體貼地倒了杯熱水給她暖身。

車輪轂轂,再次踏上征途。搖搖晃晃的車廂裡,櫻檸手握茶杯,僵硬而筆直地坐著,如木雕泥塑一般,靜靜地聽高航講事情的經過。

原來,就在昨天晚上,蕭柏之摸黑翻進了七王爺在城郊的別院。他先前已來過幾次,此回輕車熟路,很快就找到了高航。

當高航聽得皇上已逝、櫻檸已逃的消息,深知此處已不可再留,當下答應與蕭柏之聯手,闖出別院去。

可臨到頭來,曼娘卻不肯離去。她自覺對不起櫻檸,不願再拖累櫻檸。儘管蕭柏之一再表明,楊太醫已為她配製了一批解藥,可保她兩年性命無虞,可曼娘卻隻是搖頭,淒然說道,這解藥也不過是解一時之危,終不是長久之計。

她這些日子來反覆思索,已將此事想得透徹:隻要她身上的毒一日不解,櫻檸便要一日受製於人。日後為了給她解毒尋醫問藥,難免會留下痕跡,七王爺順著這些痕跡,順籐摸瓜就能找回櫻檸。所以,她不能走,不能再一次的拖累櫻檸。

雖然曼娘的話有幾分道理,高航卻不能答應。爭執中,曼娘趁其不備,搶了蕭柏之的佩劍,一把抹上了自己脖子!鮮血如噴泉般激射而出,霎那間染紅了高航的衣裳。

夜黑,血冷。

高航直直跪在地上,抱著曼娘尚有餘溫的屍體,久久不肯撒手。多年來從未流過的淚水,此刻瘋狂地爬了滿麵。

他把滿腔的痛苦與憤怒,全發洩在別院的那些守衛身上。一場血腥的殺戮,把他的憤怒慢慢消磨掉,餘下的,隻是深入刻骨的絕望與悲哀。

一件簡單的事情,高航卻講得極其緩慢,期間幾次中斷,皆因語氣哽塞不能成言。待到高航講完,櫻檸仍僵硬而筆直地坐著,一如最初的姿勢,隻是淚水早已無聲無息地淌了一臉。

馬車在一個小樹林邊上停了下來。櫻檸撩開車簾,便看見林中的空地上,一個小小的墳塋安然靜臥。那是蕭柏之和高航昨夜一起為她母親築的墳墓。

事發突然,一切倉促應對,致使墳塋簡陋不堪,就連墓碑也是從附近樹上削下來的一根粗枝將就對付。沒有棺木,沒有香燭,更沒有親人披麻戴孝。濃黑而冰冷的夜裡,她孑然一身,孤單上路,作別了她愛過恨過笑過哭過的一生。

櫻檸抱著還散發著樹木氣息的墓碑,嚎啕大哭。她知道,以後這個世上,又少了一個愛她疼她的人了。

碧空杳杳,浮雲飄飄。

一個時辰後,馬車再次啟程。這回車廂裡隻剩下了兩人:櫻檸和小微。高航騎馬跟隨在外。

櫻檸仍像早上一般,側頭看著窗外,隻是目光呆滯,臉上神情也一片麻木。小微識相地沒有打擾,安靜地坐在對麵做著針線活。

車廂裡一時寂寂無話。

忽然,車輪硌到一塊石頭,車廂一側,顛簸了一下。櫻檸猝不及防,身子一歪,就要摔倒,幸得小微反應快,手一伸適時托住了她。

雖然車廂裡已燒了炭盆,但小微入手所及,隻覺得櫻檸渾身冰涼,像塊石頭般沒有絲毫的活氣。她想了想,從包裹裡翻出一個白銅手爐來,打開蓋子,從炭盆裡夾了兩塊熱炭進去,蓋好後遞給了櫻檸。

櫻檸接了過去,正要道聲謝,突然想起早上小微說過的那句話,一陣惱怒不由飛上心頭,「我娘的事,你一早就知道是不是?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小微淡淡答道:「是大公子不讓我告訴你的。他原本想著,你要與他分別已經夠傷心的了,如果再讓你知道你娘的死訊,雙重打擊之下,他怕你接受不了,所以才讓我瞞著你的。」她說著,抬眸瞟了櫻檸一眼,又刺上一句,「不過,照我看來,大公子這擔心好像多餘了。」

若是在平時心情好的時候,櫻檸也不會與她一般計較,可奈何櫻檸此刻情緒不佳。因而,她惡狠狠瞪著小微,凶神惡煞地吼道:「你閉嘴!趁現在離京城還不遠,你趕緊的給我滾回去!告訴蕭柏之,你這丫頭嘴巴太厲害,我用不起!」說著,還把手中的手爐用力擲了過去。

小微急閃,可車廂裡範圍有限,還是被手爐砸到了肩頭。她捂著肩膀,咬著下%e5%94%87,淚水已在眼眶裡打轉。

那廂櫻檸沒有理會她,揚聲高喊,叫車伕停車,要趕小微下車。小微急了,顧不上疼痛,一把抓住了櫻檸衣袖,連聲求饒:「姑娘!姑娘!我知錯了,以後不敢了。求你不要趕我走……」

馬兒嘶鳴一聲,馬車停了下來。高航驅馬過來,探身觀望,「怎麼了?做什麼停車?」看到怒氣沖沖的櫻檸,和一臉淚痕的小微,他莫名錯愕,「你們這是怎麼了?」

小微沒有答話,隻拽著櫻檸的衣袖來回晃動,一雙烏黑的眼睛裡滿是祈求。

櫻檸倏忽心軟。小微是蕭家的人,護主心切,看不上她這不上道的新主子,也確實情有可原。於是她揮了揮衣袖,悶聲悶氣地說道:「算了,算了。繼續趕路吧。沒事了。」

車伕得了令,長鞭一甩,吆喝一聲,馬車又緩緩前行。

☆、第八十五章

是夜,櫻檸一行四人,投宿於汀門鎮上的一家客棧。↓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當晚,櫻檸失眠了。碾轉反側難以入睡,怕吵到同房的小微,索性披衣而起,推門出了屋子。

院子裡冷月當空,雪色如練。一株老梅傲然綻放,絳紅點點,暗香幽幽。

櫻檸憑欄望月,默默佇立了一會,仍覺得心頭哀思如潮,難以排遣。默默地歎了口氣,正待回屋,卻見對麵屋簷上的殘雪簌簌而落。櫻檸舉頭一望,卻是高航,抱著一小罈酒坐在屋脊處。

高處風寒,積雪未融,屋脊上滿是斷冰碎雪。高航卻好似渾不在意,就那樣大大咧咧地坐在脊樑上,仰頭灌酒。黑色的身影在月色下恍如剪影一般,單薄而脆弱,彷彿一不小心就會撕裂。

櫻檸心頭驟然湧起一股酸楚。對於曼娘之死,高航心裡的痛苦,其實遠甚於她。這麼多年來,他和曼娘相依為命,早已習慣了圍繞著曼娘轉。如今曼娘一去,他的世界隨之崩塌,櫻檸不知道,今後他要如何生存下去?

怕吵到別人,櫻檸從地上撿了塊石頭,甩臂扔上了屋頂。高航被石頭驚動,順著石頭的來勢一看,見到了櫻檸。

櫻檸對著他揮動手臂,「高叔叔,我也想上去,你幫我一下。」

高航蹙了蹙眉頭,「屋頂風寒……再說了,都這麼晚了,你也該睡了,明天還要趕路。」

「高叔叔,我跟你一樣,睡不著。你就幫我一下嘛,我也想上屋頂看看月亮。」

她嘟嘴跺腳的模樣像極了曼娘年輕時的樣子,高航的心猛一下像被誰用刀狠狠地紮了一下,痛得五臟六腑瞬息都移了位。他至今仍記得見到曼娘的第一眼,那是她新婚第二日,他在花園裡無意間撞見她扯著蘇大人的衣袖撒嬌,為了一個棋局的勝負。那一眼,讓他就此墮入無望的深淵。

他心底的最深處,一直存著一個卑微的希望,希望有一天曼娘也能這樣跟他撒嬌。可曼娘在他麵前,卻永遠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端莊模樣。以前沒有機會,今後也再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他抬起酒罈,仰脖猛灌了一口。放下罈子,他搖搖晃晃站起身來,縱身一躍,飛下了屋簷。伸臂攬住櫻檸,他甕聲甕氣說了一句:「抓緊了。」隨即輕巧一蹬,整個人帶著櫻檸拔地而起,轉瞬飛上了屋簷。

一上屋頂,高航旋即鬆開櫻檸,回到原來的地方坐下。櫻檸用腳踢開殘雪,也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月色如霜。

櫻檸看了看一旁悶頭喝酒的高航,輕聲問道:「高叔叔,你後不後悔?」

高航嚥下嘴裡的一口酒,用衣袖隨意地擦了擦%e5%94%87角,反問道:「後悔什麼?」

「後悔遇上我娘。」櫻檸托腮,望著天上的一鉤彎月,「如果你從來沒有遇見過她,你或許會過上另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你也許會娶妻,也許會生上一大群兒女,過上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你會跟這世上的大多數人一樣,日子過得平凡又幸福。」

高航緘默良久,末了仰頭喝了一大口烈酒,沉聲答道:「不後悔!如果重來一次,我還是寧願自己遇上她。」或許是酒喝多了,高航的話也明顯比平日多了起來,「是我自己不夠好,配不上她。我不過是你們蘇家的一個侍衛,她……」他眼神迷離起來,似是透過月色看到了往昔,「她那麼美那麼高貴的一個人,我怎配站在她的身邊?」

「櫻檸,說出來你別生氣。其實,對於蘇家當年的那樁慘案,我……我一點也不難過。相反的,我還有點感激。」他又灌下一大口酒,打了個酒嗝道,「如果沒有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