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問你去不去,」郭雪芳問她。
淩琳愣了一下,她隱約記得是有這麼件事,前世她媽好像也問過她。
她那時可沒有現在自信篤定,高考剛結束,她整天為成績惶惶不可終日,生怕自己考砸了,簡直度日如年,腦子裡都是迷糊的。哪還有心情參加那個沒見過幾次麵的爺爺的葬禮。
她剛想和前世一樣說不去了。
她媽卻說,「畢竟是你爺爺,反正你現在也閒著,去看看也好。」
她說,「好。」
她要做一個聽媽媽話的好女兒。
第二天,淩琳地鐵轉公交折騰了兩個多鐘頭,到達花山公墓。
一下車,她就看見在公墓門口等她的父親,淩誠進。
淩誠進中年發福,大腹便便,穿的深灰色襯衣被肥肉撐起來,遠遠看去就像一個灰色圓球。
淩誠進早年放棄鐵飯碗,下海經商,做五金零配件生意,剛開始做得很大,在淩琳模糊的記憶中,他們家很早就有了全套家電,電視機、冰箱、洗衣機、空調,早早的從狹小筒子樓搬進寬敞的二居室,也就是現在她住的地方。
那時淩琳家是令人羨慕的。但男人有錢就會變壞不一定是真理,卻有一定的道理。淩琳六歲那年,她媽發現淩誠進外麵養了女人,是他公司裡的財務,一個才二十歲的年輕女人,而且那個女人還懷孕了。
後來她父母就離了婚,協議離婚,她母親除了她的撫養權和那套房子,什麼也沒要。淩誠進順理成章的迎娶小三,還生下一個兒子。
也不知是不是報應,接下來淩誠進的事業不僅再無起色,甚至一落千丈,庸庸碌碌,直到今天他還隻是一家五金零配件公司的小老闆,整個公司隻有不到十個人。他賺不到大錢,也就比普通小康強一點。
旁人有迷信的都說是淩誠進傻,離婚斷了自己的運勢,還娶了一個克財不旺夫的女人。
淩琳和他父親見麵,雙方神情都十分冷漠,眼裡不見多少親情。
淩琳禮貌的笑了一下,喊淩誠進,「爸爸。」爸爸隻是一個客套的稱呼,她沒學她媽那樣叫他狗爹算好的。
淩誠進淡淡點頭,「大家都等著在,我們進去吧。」
兩人一前一後沉默的往墓區裡走。他們相處模式不像父女,更像上下級。
淩琳是真不知道跟她父親有什麼話可說的,她能來就不錯了。
「你今年高考是嗎?」淩誠進突然問她。
當爹的連女兒高考都不清楚,淩琳不想回答這個愚蠢的問題,就嗯了聲。
「考得怎麼樣?」
「湊合吧。」
「準備選哪所大學?」
「看情況吧。」
「你和你媽還住在那裡?」
「嗯。」
......
淩誠進和淩琳的對話是標準的一問一答模式,淩琳敷衍的快不耐煩了,終於看見她爺爺的墓。
很普通的墓地,長寬不超過一米,人工大理石砌起,中間豎著一塊墓碑,周圍都是與之相似的墓,像是批量生產出來,成排成片的,唯一不同的無非是墓碑上的碑文。
今天出殯,淩家眾人都到齊了。
淩琳看見了一群八輩子都不打交道的親戚,連誰是誰都分不清,那些人也都盯著她看,目光並不友好,彷彿淩琳是個外來者,外姓人。
淩琳心裡有點後悔。
但好在她臉皮夠厚,在這些目光中,臉不變紅心不跳,巋然不動的站在她父親身後。
一個濃妝艷俗的女人帶著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走過來,
「俊俊,叫姐姐。」
淩琳看著麵前這個瞇縫眼塌鼻子的男孩,覺得他實在擔不上俊俊這個稱呼。
她是第二次見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第一次是在她前世婚禮時,他父親把他和他的小三媽也帶來了。十七歲的淩俊伸手問劉策要大紅包,淩琳還記得他當時的嘴臉,那麼理所當然,恬不知恥,像一個來要債的小流氓。
劉策挨不過麵子,給了他五百塊錢,而這件事成為他們後來婚姻危機中的一顆炸彈,劉策始終耿耿於懷,每次吵架都要拿出來說她,說他們家沒教養。
「姐姐,」淩俊不情不願的喊了一聲,也不看淩琳,眼珠子亂轉,看起來就是一個不安分老實的孩子。
淩琳瞇眼笑,很虛偽的說,「弟弟好。」
「琳琳,還不過來叫人,」淩誠進指著眾人。
淩琳頭疼的走上前,大伯、二伯、大姑姑、小姑姑一片叫過去,遇到實在猜不出關係的就胡亂叫,年長的統一叫叔叔阿姨,年輕的統一叫哥哥姐姐,居然也都讓她混過去了。
最後隻有淩俊的小三媽黃娟,淩琳沒叫到,她大堂姐淩佳像是故意的,說,「還有你小媽呢。」
淩琳看了她一眼,不緊不慢的走到黃娟麵前,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黃阿姨好。」
那些想看好戲的人失望了,淩琳沒有如他們的願。
換成以前的淩琳,最可能的反應會是這樣:先任性的拒絕,然後她父親肯定會說她,接著她一氣之下走人。
要知道她從來都視黃娟這個女人為空氣,怎麼可能甘願叫她?
但重生一回,淩琳的心性畢竟還是成熟了,她才不會傻到為旁人隻言片語而影響自己的心情。
「琳琳,有時間來我們家做客,」黃娟笑容滿麵,像是很喜歡淩琳。
「好。」
好個%e5%b1%81,淩琳在心裡翻白眼。
她父親不是個好東西,黃娟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否則怎麼會年紀輕輕的跟年長十多歲的男人勾搭上。
淩家人都是小市民,對出殯沒那麼多講究。
淩琳爺爺享年90歲,是喜喪。淩琳的大伯雙手托著老人的骨灰盒放在墓碑前,她的小叔雙手捧著老人的遺像站在一旁。
其他親屬每人上前一步,對著墓碑鞠躬三次,再將一支燃著的線香插/進香爐。
等輪到排名較末的淩琳,香爐裡已經插滿了香,青煙裊裊,徐徐迴旋,繚繞升騰。
淩琳看著這煙,忽然想起她媽說她如果能考上梁陽大學,就是淩家祖墳冒青煙。現在可不是在冒青煙嗎?
她想笑,太不合時宜,隻能強忍著。
與此同時,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從他們邊上的小路走過,很惹人注意,因為大熱天的,他們各個穿的黑色西裝長褲。
最前麵的高挑女人尤為出眾,她長髮挽起,露出額頭,神情冷傲,一身黑色及膝連衣裙,踩著高跟鞋,手捧骨灰盒。
而她身後的人,也都穿戴一絲不苟,麵無表情,手持白色鮮花,肅穆莊嚴。最後麵還有一排黑衣壯漢搬白色花圈。
除了盯著青煙神遊天外的淩琳,其他淩家人都轉過頭去看他們。
搞這麼大這麼莊重的儀式,這群人一看就非富即貴。
今天花山公墓隻有兩場葬禮,兩撥人正好遇上了。
而黃歷上寫著今天的日期,6月15日,宜安葬,宜納婿。
☆、第三章
「最後麵的正太也太帥了吧。」
淩琳耳邊傳來淩佳有些聒噪的聲音,她的神遊終於被打斷,下意識的轉頭,去搜尋淩佳口中的「帥正太」。^o^思^o^兔^o^網^o^
很容易就找到了,因為這個小男孩真耀眼。
他站在黑衣隊伍的最後,看起來和淩俊差不多大,就是個小學生樣。他也穿著一身黑西裝,裁剪的十分合身,給人一種很貴的感覺,純白的襯衣打了精緻的領帶,腳下一雙小黑皮鞋珵亮,像淩琳在電視裡才看到過的小紳士。
小正太頭髮微卷,是天生的紋理燙,軟軟的很服帖。他的皮膚是瓷白色的,在陽光下彷彿在發光,襯得他嘴%e5%94%87特別紅,櫻桃的紅。最讓人驚艷的是他的一雙眼睛,清澈的像一灣春日流光的淨水,卻幽邃的如夏夜的星空。
小正太走在最後,步調從容,不疾不徐,目不斜視,隻是臉上的表情有些冷。
淩琳從未在現實生活裡見到長得這麼漂亮的人,還是個男孩。
「琳琳,別耽誤時間,快鞠躬上香,」淩誠進催促她。
淩琳趕緊收回視線,暗笑自己居然對一個小學生的美貌愣神。
關仰天也聽見了淩誠進的大嗓門,回過頭朝他們這邊望了一眼。
他看見一個十□□歲的女孩手持一炷香,怪裡怪氣的對墓碑鞠躬,動作潦草而滑稽,她明顯是心不在焉的,一雙大眼睛透著精靈狡黠的光亮,不知在動什麼歪腦筋。
「仰天,上前來,來拿你外祖父的遺像,」最前方的冷傲女人叫他。
「好的,媽媽。」
關仰天答道,語氣疏離而官方。
淩琳看見這一行「黑衣人」最終上山,走向花山公墓最高處,那邊都是私人墓地,不僅麵積比普通公墓大幾十倍,而且墓型還可以讓建築設計師專門設計,位置越高地價越昂貴,最高也意味著最貴。
真是超級有錢人啊,
淩琳感歎。
在墓區外,黃娟對淩琳說,「你早點回去吧,免得你媽著急。」
「嗯,我馬上走。」
前文提過花山公墓離市區很遠,淩家人都是舉家開車來的,除了淩琳這個例外。
黃娟的話明擺著叫她休想蹭他們家的車。她再去看她父親,很遺憾她父親也沒有要開車送她回家的意思。
淩琳很自覺也很直接的說,「我自己走,不用麻煩你們。」
淩誠進臉上略有尷尬,黃娟卻滿意她的識相,拉著老公和兒子上車,關上車門時,還來了一句,
「路上注意安全。」
淩家人開著一輛接一輛的轎車從淩琳身邊駛過,對獨自一人的她視若無睹,淩佳還打開車窗,對她豎起小指頭。
汽車揚起的塵土嗆了她好幾口。
淩琳慢慢走向公交車站。
從花山公墓到市區隻有一條公交線,是郊區巴士,舊舊小小的,半個小時一趟車,而且花山公墓不是起始站。
下午三點多,正是太陽最火辣的時候,車站別說棚子,連站牌都沒有,就是一塊寫著站名的鐵板。
墓區周圍重新規劃過,放眼望去,一片嫩草和一些剛種植的小樹苗,找不到遮蔭的地方。淩琳硬是頂著曬等了半個小時,結果連公交車的影子都沒見著。
淩琳汗流浹背,又熱又渴,最後忍不住靠著一顆小樹坐在地上。她撿起地上的樹枝,邊攪土裡的小螞蟻,邊哼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