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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笙 心漁 4252 字 1個月前

看到他都規規矩矩行禮,口稱「姑丈」。

此人年紀在四十來歲,不到五十的樣子,麵色白皙,一看就是常年養尊處優不受風吹日曬,雙眉斜插入鬢,目光溫和,下頦長髯飄灑,端得是一副好相貌。

王十三心懷惡意揣度:「此人年輕的時候,必定是個靠皮相吃飯的小白臉。」

吳二道:「姑丈,您來了,快看看我大哥,他傷得不輕,燕白先生也不知現在何處,隻好請他的弟子先救著。」

眾人讓開路,那人走進了書坊。

屋子裡人太多,他一時沒有注意到貼著牆角而站的王十三。

宣同方趁亂撤到了王十三身邊,悄聲道:「陸少爺,此人便是江審言。」

王十三聞言心裡猛一沉,連宣同方他們四個都認出了自己,江審言是他爹的老相識,「至交好友」,幾乎義結金蘭,又怎麼可能認不出他來。

奶奶的,幾個老小子不地道,答應得好好的,敢背地裡陰我!

他不管江審言,先向宣同方看去,目光惡狠狠的全是殺意。

宣同方下意識就想到了上午在陳府裡韓央的下場,不由地寒毛倒豎。

學了《明日真經》的王十三實在是給他太大的壓力,他們特意今天把江審言引來,確實是想著以陸鴻大的兒子作餌,不過當著王十三他卻還要好言安撫,尋詞解釋。不然的話呆會兒打起來這位爺能先生撕了他們幾個。

「陸少爺,人太多了,咱們得想個辦法突圍,這裡就數江審言官大,此人位高權重,對小皇帝和吳德水都很重要,一會兒你來吸引他的注意。我們幾個在旁突然發動。隻要劫持了他,所有的人都會投鼠忌器,而江審言會害兩位陸爺。說明他也是個奸詐怕死的,咱們隻要從這裡順利脫身,就可以迫使他出力,叫燕白給顧姑娘治傷。」

一番耳語。終於叫王十三臉色好轉了些。

也是,他和宣同方幾個本來就不是一路人。是他自己疏忽了,沒防備幾個小子自作主張,先脫了身再來同他們算賬。

他打定主意,鼻子裡「哼」了一聲:「他不認得你們?」

宣同方鬆了口氣。低聲道:「二十多年了,陸二爺寨子裡當初那麼多人,姓江的哪能都記得長什麼樣。這些年我們四個常在他眼皮底下混,若是認識。還不早下令抓人了?」

「這打起來,你們以後可不用再在嘉通出現了。」

宣同方賠笑:「陸少爺您如此本事,簡直和你爹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我們跟著您,哪還用這麼東躲西藏,咱們幹了這一票,就殺去飛雲江,召集二位陸爺的舊部,重建水寨,往後想如何如何,豈不快哉?」

王十三聞言,險些冷哼出聲,終是想起場合忍住了,隻是微微一笑,未置可否。

都笑完了,他心裡「哎呀」一聲,暗忖:「剛才這個表情好熟悉好熟悉,這不是文笙那小娘們兒常做的麼,嘖嘖,老子受她影響不輕,難道這就是常言說的夫妻相?別說,這麼啥也不說隻是笑笑,果然顯得高深莫測,比我開口罵人可強多了。」

他一邊想,一邊偷瞥了文笙一眼,到將文笙看得莫名其妙。

王十三就拿手擋著臉,悄聲同她咬耳朵:「看見沒,剛進來的就是江審言。」

文笙好容易克製著,臉上才沒露出太多驚詫,聽王十三繼續道:「趁他還沒發現咱們,叫童白霜帶著你快點兒離開,她帶了鈴鼓吧,你們弄輛車,別回家,去三泰街街口的牌坊底下等我。一不做,二不休,既是藏不住了,我索性殺了吳豐,再活捉了江審言,然後去與你們會合……」

他還在那裡得吧得叮囑個沒完,文笙抬頭看了看江審言,湊過去悄聲同他道:「再說吧,我看夠嗆,姓江的發現你了。」

王十三:「……」

奶奶的,不是吧,他明明擋了臉的。

江審言第一眼看王十三,應該是不經意間掠過。

他進到了一個新環境,有很多外人,所以在關心過了吳豐之後,便下意識地打量起了四周。

在目光掃過王十三之後,江審言背過了身,但他很快身子微微一震,慢慢轉回頭來。

這一次就是由頭至腳仔細地端詳了。

宣同方幾個早就離開了王十三身邊,悄悄向著江審言周圍靠攏。

隻等江審言發作,王十三奮起反抗,他們便要出其不意,上去把姓江的脅持在手中。

拋開仇怨,不提品行,這江審言確實算是天祐朝數得著的能吏,這二十年來管過刑、管過吏,如今管著南崇的錢糧,正二品的大員。

他的話,不管吳德水還是林世南都不能當成耳旁風,乃是朝堂上赫赫有名的財神爺。

南崇和大梁連年打仗,負責後勤的江審言壓力之大可想而知,他是靠打擊走私和剿匪嶄露頭角的,在這方麵是大行家。

宣同方等人這些年因他損失了好幾批貨,若非平時掩護打得好,混跡於門客中間消息靈通,幾乎連自身也難保,四人提起這災星來無不恨得牙癢癢,想要除之而後快。

但許是因為當日出賣了知交好友,江審言自己心裡有鬼,每逢出門,身邊的防護比吳豐有過之而無不及。

就連這會兒他進到書坊裡,身後仍緊跟著兩大高手。

這兩人個子不高,相貌酷似,宣同方隻打聽出來他們姓狄,乃是親兄弟。

像戴向、韓央那樣的好歹還有個師承來歷,這狄氏兄弟也不知道江審言是打哪裡找來的。整天不言不語,像影子一樣跟著他。

其中不知是哥哥還是弟弟缺了一條左臂,聽說是有一次江審言微服外出查案,被仇家獲悉,派了大批高手前去劫殺,危急時刻,狄氏兄弟中的一人以自己的手臂為江審言擋了刀。

不但忠誠。這二人身手也十分了得。

事後清點。劫人不成反被殺的全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

這一次若不是拉上了王十三,宣同方四人也不敢打江審言的主意,躲且來不及。單憑他們,對上狄氏兄弟那就是送死。

這時候江審言與王十三隔著數丈遠麵麵相覷,對視的時間出人意料得長。

王十三是打定了主意,隻要江審言不開口喊人來捉他。他絕不搶先動手。

在他而言,他與江審言素不相識。今天才是第一次見麵,宣同方他們本身就不是什麼好人,之前在他耳邊說的那些也不知道真假,總不能因為道聽途說。加上這姓江的一把年紀了還風度翩翩就直接開殺吧。

最重要的是,他衝上去了,誰來照顧一旁的文笙?

不說童白霜是否有這樣的實力。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會把文笙托付給旁人。

先等等看。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呢。

江審言往這邊看的時間一長,便引起了旁邊人的注意。

少尹莊子騫跟著看過來,狐疑道:「江大人,可是有什麼不妥?」

王十三瞳孔微微收縮,慢騰騰上前半步,不聲不響擋住了文笙,腰上肌肉繃緊了蓄力,做好出手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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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江審言麵頰輕輕抽搐了一下,渾若無事地轉回頭去,道:「無事,我看那幾個男女乃是尋常百姓,與此事無關,呆在這裡,非但幫不上忙還要添亂,不如叫他們速速離去!」

王十三、文笙等人齊齊便是一怔。

宣同方幾個臉色變得別提多古怪。

這姓江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這麼大的個人杵在這裡,除了衣衫不整吊著膀子,模樣寒磣點兒,幾乎就是年輕時候的陸鴻大,江審言瞎了才會認不出。

他是真要放王十三離開,還是想叫大夥放鬆戒備,另有毒計?

王十三摸不著頭腦,但他當先想到的便是:奶奶的,終於可以把文笙送出去了,先送去安全的地方再說。

江審言官階比莊子騫的少尹高著好幾級。

莊子騫此來半是關心上司吳豐的生死,半是為了辦案捉拿刺客,所以來到之後便將在場所有人的身份全都核實過了。

聽江審言如此說,他最先想到的不是江審言想打發那幾個人走,而是江大人感覺清場不利,對他們有意見。

吳家人,那是苦主,忠武將軍,那是好心來幫忙的,而他身為嘉通府的官員,捉匪緝盜職責所在,合著就他一個是要承擔責任的。

是以他趕緊將王十三和宣同方等人的假身份向江審言稟報了一番,特地說明了,在吳府尹遇刺之後,宣同方他們第一時間趕到,還幫著搭了把手,出了不少力。

江審言聽到「陸不遜」這個名字,竟也沒有額外的表示。

到是莊子騫說起事情發生前,陸夫人和那位老嬤便在書坊裡,陸夫人正在作畫,江審言挑了下眉,道:「畫呢,拿給我看看。」

此言一出,吳府不少人都暗生微詞:「大爺還躺在這裡呢,傷得這麼重,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得過來,江大人您好歹是長輩,就關心了那麼兩句,我們家大爺還沒有一幅畫重要麼?」

不過江審言這個人除了會當官,對於書畫也頗有獨道的見解,朝廷裡的官有大半是附庸風雅,江大人是真風雅,他的才學可是連聖上都讚譽過。

江審言發了話,差役問也不問,便去案桌上將文笙那幅畫了一半的畫收起,捧給了莊子騫,由莊子騫親自轉呈給了江審言。

文笙沒想到多生出這樣的枝節來。

燕白沒有露麵,打亂了大家的佈置,按說她該幫著王十三參謀一下,江審言為什麼會是這麼個反應,接下來他們怎麼應對才是最好的選擇。

但她這會兒實在沒有那個心力。

這一天呆在書坊裡,身體雖不疲憊,情緒卻是起起落落,現在隻覺著心慌氣短,整個人像是被掏空了一樣,連站著都吃不消,何況其它。

故而文笙隻是一猶豫,便決定順勢而為,接受江審言拋下的誘餌,伸出手去,拉住了王十三的右臂,輕晃兩下,柔聲道:「不遜,聽大人的話,咱們先走吧,天黑了,我有些不舒服。」

她的聲音如一汪清泉,雖然很輕,卻足以叫屋裡的人都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