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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葉抄 吳桑 4128 字 1個月前

姐舍些銀子與小的,銀子沒有,吃食也成。小的已有兩三日沒能吃上一頓飯啦,小的家中還有病弱老母,老母躺在床上也隻剩一口氣啦,沒有銀子看病不說,連飯也吃不飽,正等著小的討些銀錢回去買米下鍋……”

他還未念叨到老父慘死無錢下葬、年幼的妹妹被鄰村惡霸看上強搶去做了丫環,在惡霸家成日被欺淩打罵時,青葉早已淚流滿麵,急急走過來,將錢袋子裡的銀子抓了一把出來,放到他麵前的碗裡去了。

年老的那個眼紅,發急道:“明明我比他一家子加起來都可憐,我年紀這樣大,吃不飽穿不暖,要可憐也該可憐我!”

青葉擦了一把眼淚,乜他一眼,訓斥道:“你這一輩子都做什麼去了?到年老時竟然連碗飯都吃不上,我看你好胳膊好%e8%85%bf的,混到這個地步,你也是活該。”

老乞丐不服氣,指了指心裡樂開了花、又哭又笑的年輕乞丐道:“他也是好胳膊好%e8%85%bf的,比我又強到哪裡去了?姑娘你得一視同仁!”

年輕的那個還未來得及開口分辨,青葉已搶先嗆他道:“他這樣可憐又孝順的人哪裡去找?我看他比你強到天邊去了了!你大約是好吃懶做了一輩子,這才混成了乞丐的,還好意思大聲嚷嚷?還理直氣壯?你老人家要點臉罷!連自己都養不活!我要是你,我早一頭撞死了。”因越說越來氣,示威似的又抓了一塊銀子放到年輕乞丐的碗裡,再乜了年老的一眼,哼了一聲,揚長而去。

少時,王春樹果然如約而至。他今日一身竹青長衫,頭上仍是一枚玉簪,行至青葉麵前,還未說話,便先笑了一笑,笑意溫柔,人如其名,猶如春樹生風,拂麵而來。

青葉心中暗暗讚歎,心道京城真是個好地方,若是在七裡塘鎮那種地方,哪裡能輕易見得著此等玉麵書生,風流人物?這般想著,便也笑了一笑,將傘還給他,道了一聲謝,斂身行了一禮,才要轉身走開,王春樹指了指食府的店堂,笑道:“侯姑娘可有嘗過這裡的菜?”

青葉搖了搖頭。他又笑道:“這裡新來了一個廚子,正宗潮州人,擅烹製海河鮮,煲的湯尤為地道。現在正好到了飯時,姑娘又是江南人,想來必會喜歡。何不入內——”

“你為何知道我是江南人?”青葉微微吃驚,截斷他的話頭,“我記得昨日並未同你說起過。”

王春樹笑:“自然是口音,加之隻有江南人才會將下雨說成落雨……我也是南邊過來的,聽一句便曉得了。”言罷,將青葉上下看了兩眼,問,“我說的可有錯?”

青葉便點了點頭,笑道:“不錯。”

恰好店內夥計見著二人在門口說話,便出來殷勤相勸,道是今日從南邊運來許多鮮魚,王公子運氣好,正巧可以嘗個鮮雲雲。王春樹負了手先行入內,進了店門,再回頭笑看她。青葉本想去胡同口等懷玉來著,聽說有鮮魚,便有些動心了,想著這裡離家也近,一頓飯的工夫而已,吃完早些跑回去便是,若是真的好,下回還可帶了懷玉與雲娘過來,左思右想,還是進了店堂。

二人被夥計讓到了二樓雅座,青葉雖然借了他的傘,但與他卻還未到熟到同桌吃飯的地步,因此與他各自挑了一張靠窗的桌子坐下。夥計泡了茶送上來,鄰桌的王春樹是熟客,不等夥計報菜名,張口便要了幾樣素日裡愛吃的酒菜。

這邊廂,青葉笑問夥計:“能否把鮮魚拿來我瞧瞧?”

夥計大約沒怎麼見識過這樣的客人,不由得愣了一愣,轉眼笑道:“當然,當然。”轉身跑下去,少時,便端了一盆鮮魚上來,又道,“隻有天氣冷時才能吃到這樣新鮮的海魚,從海裡捕上來,加急運到京城的。若是天熱的時候,因路上不大好運,便沒有這麼新鮮的海魚吃了。”

青葉拎起一尾,放到鼻子下仔細嗅了嗅,笑道:“有海潮的味道,果然新鮮。替我做成魚膾,肉也切厚一點,不可太薄,再調一碟佐料上來,醋要多放一些。”另隨意要了個小炒與鹵菜,”又悄聲交代道,“魚頭魚尾給我留著,替我包起來。”大約是看出夥計有些納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並未說什麼。

魚膾做起來快得很,不一時便上了桌。青葉許久未能吃到這樣新鮮的海魚,心道今日果然來對了,心中暗暗高興,眼睛裡便含了笑,眯成兩道彎彎的月牙兒。

鄰桌的王春樹自斟自飲了許久,此時笑問:“姑娘江南哪裡過來的?這種吃法卻是少見。”

青葉笑:“餘姚的一個靠海的小地方而已,七裡塘鎮。你應當沒有聽說過……倒不是那裡的人都愛這樣吃。”微微出神道,“是因為從前我家裡有個人愛吃生魚,我從小跟他吃得多了,便也愛這樣吃了。”

青葉早就察覺到這個人喜歡重複人家所說過的話,跟他說了這句話以後,便留神聽他說話,不出所料,他果然挑了眉頭,嘴裡輕念:“七裡塘鎮,七裡塘鎮……”青葉好笑,聽得他又問,“餘姚倒是個好地方,隻是,好好的,姑娘為何會到京城來?”

青葉怔了一怔,隨即垂下頭將家中父母雙忘,不得已隨著表叔來投%e4%ba%b2的那一套說辭三言兩語地又說了一遍。

“哦。”他略沉%e5%90%9f了下,又微微笑問,“姑娘就住在這附近?”

青葉覺得他問的實在太多,且話語間多多少少帶了些試探,遂眨巴眨巴眼睛,伸手朝青柳胡同的方向胡亂指了指,道:“就那裡,近得很。”好在他問完這句,便又轉身自顧自地喝他的酒,再不發問了。

☆、第80章 侯小葉子(十七)

天色漸晚,客人愈來愈多,這個時辰懷玉也差不多要過來了,青葉怕他等久了又要發作,雲娘也會擔心,草草吃完,叫夥計來會賬。夥計卻笑道:“王公子適才交代過了,姑娘這桌已記到了他的賬上。”

青葉跺腳發急道:“這怎麼好,哪有借了人家的傘還要人家請吃飯的道理,要請也該我請才是。”伸手便去摸錢袋子。

王春樹笑了一笑,伸手將她阻住:“一頓飯而已,何至於這樣。下回你再請我吃不是一樣?”

青葉還要再說話時,樓下蹬蹬蹬跑上來一個人,卻是夏西南,他一眼瞧見青葉,咧嘴笑道:“好姑娘哎,叫咱們好找!連醬菜鋪子都去了,快走快走,那一位還等在下麵呢,今日跑了許多冤枉路,隻怕要發火。”

青葉拎起夥計適才為她包好的魚頭魚尾,朝王春樹道了一聲謝,轉身隨夏西南下樓去了。

她下樓後,王春樹單手支頤,把玩手中酒杯,漫不經心地探頭朝樓下看了看。她已走到了門口,門口果真有一個人等在那裡。那人負手而立,因天色已暗,看不清相貌如何,隻能看得出身量頗高,比她整整高出一個半頭。她一看見門口那人,立時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身邊,仰首對他且語且笑,像是極為高興的樣子。■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那人伸手牽住她,拉著她便走,口中說著什麼話,伸手指頭朝她額頭戳了下,像是在訓斥不聽話的小孩兒一般。她等那人訓斥完,不知是否生了氣,竟然踮了腳伸頭去咬那人的肩膀,那人扯她的腮幫子,把她從肩膀上拉開來,朝她額頭上彈了一下,其後卻又隨手為她理了理被風吹亂了的劉海。

王春樹覺得頭微微的有些暈眩,擱下酒杯,招來夥計會了賬,慢慢下了樓。夥計看見,忙上前來笑道:“王公子這桌還有一道清燉鰻鱺湯要燉許久,眼下還未好呢。”

他擺了擺手:“罷了,不要了。”

出了門口,清涼的夜風吹來,心口卻是一陣煩躁,適才不知不覺間有些喝過了頭,此時便覺得一陣頭重腳輕,但回家的路卻還認得。往左直走,第二條路口往右拐便是,總共不過一裡半路,正好可以解解酒。然而鬼使神差地,%e8%85%bf卻朝右邊拐了過去。適才,她同那個等她的人便是朝右走的。

她與那人走在前頭,身後還有兩三個隨從跟著。王春樹扶著頭,混在行人堆裡慢慢地往前走,不遠不近地跟在那二人的身後。明知道此舉有失妥當,失了自家的身份,然而還是管不住自己的腳。

不過片刻工夫,到了一個不起眼的胡同口,她停下腳步,喚來兩隻野貓。他便也停下,假裝看天山茶館的招牌,豎著耳朵聽胡同口的動靜。夜色昏暗,街上行人穿梭來往,這一路,誰也沒有留意到他。

兩隻野貓蹲在她的腳下極其香甜地吃著她帶來的魚頭魚尾。原她要這個來是派這個用場。

她喂好貓,同貓說了幾句話,話語被風送進他的耳朵裡,清清楚楚。她叫那兩隻貓不要往大街上跑,來往馬車太多,不小心要被軋到的,還有壞人也多,不留神要被捉去殺肉吃的雲雲。等她交代完,站起來再去拉那個人的衣袖時,那人卻躲開兩步,口中嫌棄道:“摸過貓不許再碰我。”

她便笑:“偏要碰你。”嗬了嗬手,追上去,往那人身上亂摸,與那人鬥著嘴,拉拉扯扯地往胡同深處去了。

他怔怔許久,直至茶館裡的夥計出來問話時,這才回過來神,隨了夥計進了茶館,被引到樓上雅座坐定後,要了八文一壺的禦貢福建極品大紅袍。少時,茶上來,夥計殷勤地為他斟了一杯。他吹了吹飄在茶水上長長短短的茶葉梗與渾濁的茶葉沫,抓出幾塊碎銀子丟到那夥計送茶的托盤上,笑問:“這胡同裡有人家住?不知是些什麼人……我也住在這條街上,卻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地方。”

夥計喜不自禁,將托盤夾在胳肢窩下,哈了腰,殷勤笑道:“這胡同名為青柳胡同。早幾年有人住過,後來空關了幾年,近來又有人出入,是個極美貌的年輕女孩兒,想來是換了主人了……咱家的婆娘同那個女孩兒說過話,隻說是投%e4%ba%b2來的……她%e4%ba%b2戚怕是個了不得的富人,否則怎麼能買得起那裡頭的宅子?咱們平日裡隻能看到她與一個使喚的婦人走動,她那%e4%ba%b2戚卻不大看得到。”

其後便再也問不出什麼了。禦貢的極品大紅袍入幾乎不了口,他便又慢慢下了樓,在茶館門口站了站,吹了一陣子風,酒是全醒了,心中卻生出些莫名的怒氣與失落。竟然不知道她是這樣的容姿,若是知道,若是知道……隻怕當初也還是會退%e4%ba%b2罷。畢竟,這種人家,怎堪良配?卻怪不得他。

然而她這樣的容姿卻還是輾轉流落到京城,被人家稱作是姑娘,梳著未成%e4%ba%b2的女子發式,被人金屋藏嬌於此,大約連個名分也沒有,怕是連外室都不如。當然,她出身與家世擺在那裡,又被退過%e4%ba%b2,已是名聲在外,想來也隻有這一條出路了。可歎可憐,可憐可歎。於她而言,隻怕這已是最好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