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1 / 1)

青葉抄 吳桑 4484 字 1個月前

做官。再接下來的事,也實在尋常的很,異母所生的大兄生怕弟弟有了權勢後會報複自家,便勾結了仇家暗殺他,有忠心的老家臣提早透露了風聲給他,他便收拾了行李,帶了小童子秀一逃跑。但他跑到哪,仇家便追殺到哪,實在走投無路,隻得隨了一條商船出海遠逃,終於有一日漂泊到了七裡塘鎮這個遠在天邊的小漁村,卻又遇到一夥海盜,盤纏都被搶走,人也受了重傷,所幸命大,為她娘%e4%ba%b2所救。

爹爹溫文爾雅,說話細聲細氣,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娘%e4%ba%b2做了鎮上小飯館的幫工,日日為三文兩文錢而操心。自生養了她後,因操心操勞,麵容便老得很快。看著麵貌愈來愈不相配的娘%e4%ba%b2與爹爹,才小小年歲的她,心底就已生出些害怕來。生怕有一日爹爹會看不上娘%e4%ba%b2,生怕有一日爹爹會突然搭上某一艘商船,拋下她們母女與外祖父而去。可是她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爹爹思鄉寂寞,她也好生憂心。

然而她擔心的日子還是到來了,她尚未滿十一歲的那年,有一段日子,時常有奇怪的倭人來找爹爹,這些倭人奇裝異服,腰掛倭刀,形狀甚是嚇人,然而爹爹看上去卻高興得很。這些人來找他時,都是在娘%e4%ba%b2與外祖父不在的時候。爹爹叫她不要同娘%e4%ba%b2說,她喜歡爹爹,自然聽從他的話。等她某次聽到爹爹與那些人說的話,覺察出不對、再去告訴娘%e4%ba%b2的時候,娘%e4%ba%b2卻不信她的話,還笑道:“他這個人,無用書生一個,除了咱們褚家,這輩子他還能去哪裡?”

終於,爹爹還是走了。他本來是偷偷走的,她那一陣子偷偷留意著爹爹的一舉一動,因此他才帶了秀一出門,她便立即察覺了,飛快地跟在他們後頭追了出去。她本來也想跟著去的,但是爹爹卻不帶她,爹爹不敢回頭看她,拖著秀一的手走得飛快。

秀一哭喊得聲兒都岔了,腔兒也黃了。秀一那年已經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了,他從前練功不用功,被爹爹打罵時也常常哭哭啼啼的,他從小便是個愛哭鬼。然而那一日,他哭得喘不上氣,嗓子沙啞,臉也漲得通紅,哭聲之淒楚,任誰聽了都要肝腸寸斷。他頻頻回頭大聲叫喊她的名字,走兩步退一步,爹爹便拍打他的腦袋,大聲喝罵他,不許他回頭。

☆、第30章 褚青葉(二十八)

娘%e4%ba%b2與外祖父後來在海邊找到光著腳的她,她那時已經在海邊坐了整整一日,外祖父沒有說什麼,默默地把她背回了家。她的一隻鞋子跑丟了,腳掌已被海邊的貝殼石子等紮得鮮血淋漓,其後好長一段日子都無法下地走路。

娘%e4%ba%b2對於爹爹突然拋家出走一事並未哭喊抱怨。其實仔細想想,從那一日起,一直到她病逝,對於那個人,她都沒再提到過一個字。她隻是突然身子垮了下來,不過才十天半個月,已經虛弱到連飯館的幫工都做不了了。然而最先承受不住的那個人卻是外祖父。外祖父第二日起便病倒在床,最終未能撐到她過十一歲的生日。

再接下來的日子,她與她娘%e4%ba%b2走的也是世間最常見的家破人亡的悲慘老路。父%e4%ba%b2拋棄妻女,外祖一病而死,母%e4%ba%b2體弱多病,養活不了兩個人,便嫁了鄰鎮的大戶為妾,那大戶家不要拖油瓶,她便被寄養於姨婆家。

姨婆是娘%e4%ba%b2的姨母,到了她這一輩,兩家早已不大來往,已是形同陌路了。然而褚家隻有這門%e4%ba%b2戚,彆無他人可以投靠,而且恰好同住在這七裡塘鎮上,走走便到,因此娘%e4%ba%b2便把她托付給了姨婆家。而姨婆家願意收養她,自然是娘%e4%ba%b2每月給他們銀子的緣故。

她自爹爹走後,大約有一年左右一直未開口說話,變成了小啞巴一個。

姨婆八十三歲,兒孫滿堂,新孫媳婦菊官是個能生的,一年一個。家裡人口多,雜活兒也多。她雖然不說話,心裡頭卻曉得自家處境艱難,須得看人的臉色過活。在姨婆家,領小孩兒,燒火做飯,洗衣裳等一應雜活兒都落在了十一歲的她的頭上。她從早忙到晚,卻還是擔心這一家人不喜歡她。

姨婆已經做不動活兒,也走不動路了,隻能一天到晚在門口的酸棗樹下搖著缺了口的蒲扇閒坐。姨婆年輕時是個潑辣能乾的,在鎮街上做個小生意,養一家子人都不在話下。據說一不高興還要當著公婆的麵將姨公拉過來狠狠打上一頓。總之即便是年紀大了,一家子老小還都對這個掉了牙的姨婆敬畏有加。

姨婆有時喊她過去,往她手中塞一塊小點心,她不要,姨婆就會往她嘴裡塞。姨婆有時會對招手:“青葉,過來陪姨婆坐一會兒。”她心中感激,知道姨婆是想要叫她歇息一會兒。姨婆年紀大了,囉嗦,一家子人嫌煩,隻有她願意坐在姨婆身旁,聽姨婆囉嗦個一會兒。

她在姨婆家雖然忙累,但好在有姨婆看顧,娘%e4%ba%b2也時常幫補些銀子給這一大家子,她的日子倒也算不上太難過,至少溫飽不愁。

她的日子在姨婆過世後開始一點點地難過了起來。姨婆家男弱女強,家風裡來如此。姨父病弱,常年臥床,姨母與姨兄都是老好人,從不管事,家中大小事都是菊官說了算。幾個小孩兒也都喜歡跟著她,然而姨嫂菊官卻是個頂難相處的人。

人說“相由心生”,這句話頂頂有理。菊官五大三粗,眉毛黑濃,一雙眼睛又大又圓,眼珠子微微有些鼓出來,顴骨下兩團橫肉。她那時即使年紀小小,幾乎沒有什麼閱曆,但光憑姨嫂的這副長相也曉得這人是個不好相處的。

姨婆過世後,菊官便常常與左鄰右舍的長%e8%88%8c婦人跟炒飯似的將她家的這些悲慘事翻來覆去地議論個不停,還時不時地過來跟她搭話,明知道她少言寡語,幾乎不怎麼說話,卻還笑咪咪地問她:“你爹走時可說過什麼時候來接你們母女兩個了?他想必是去賺銀子來給你們母女兩個花了。”她不理不睬,裝作沒聽見。

菊官便又會笑%e5%90%9f%e5%90%9f地說:“我也是聽人家說的,說你娘的日子也不好過,還成日裡要喝藥,跟你一樣,嘴不甜,不愛說話,因此三五不時地便被那家的老夫人叫去說上幾句……”

她那時才十二三歲,尚不明白這世上為何會有菊官這種人。但這世上偏偏就有菊官這種人,並且多得很。這種人不至於十惡不赦,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奸人壞人,不過是喜歡拜高踩低,恃強淩弱而已。欺負了旁人,自家也不見得能撈到什麼見得著的好處,但心裡卻會為此而覺得適意非常。

她十四歲那一年,娘%e4%ba%b2還是熬不住,眼見著是不行了,於是便求了夫主,放自己回家與女兒團聚。那家人竟然也答應了。娘%e4%ba%b2回了老屋後,她便離了姨婆家去伺候病重的娘%e4%ba%b2。母女兩個並不說什麼話,隻是長長久久地坐在一起,相互拉著手。

不過三兩日,娘%e4%ba%b2連藥也喝不下去了,便摸著她的臉,拉住她的手,同她說:“娘%e4%ba%b2也要走啦,早早地拋下你,實在是對不住你。今後你隻能靠自己了,等你大了,千萬要找個可靠的人,休要走娘的老路,可記住了?”

她點頭,隨即抽抽搭搭地哭了出來。娘%e4%ba%b2再嫁,把她送到姨婆家,如今眼看著又要離她而去,她心裡不是不怨不痛的,然而她也知道,今後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對自己說這樣的話了。

次日清晨,娘%e4%ba%b2咽下最後一口氣。她還不死心,想著也許能把娘%e4%ba%b2喚醒,於是拉著娘%e4%ba%b2的手,一聲聲地喚了許久。娘%e4%ba%b2不答應,原本還有一絲溫熱的手卻漸漸變得冰涼,她緊緊地握住娘%e4%ba%b2的手,把臉埋在娘%e4%ba%b2的手掌中,又過了許久,總是捂不暖。她心裡便知道娘%e4%ba%b2這是真的走了。

她掉的眼淚都蹭到娘%e4%ba%b2的手掌上了。她從前曾聽姨婆說過,生者的眼淚不可掉到過世之人身上,否則,過世之人必會留戀人間,不願離去,保不齊還要詐屍。可娘%e4%ba%b2手掌上的她的眼淚都乾了,娘%e4%ba%b2還是一動不動。

她便為娘%e4%ba%b2穿了衣裳,梳好頭發,蓋好被子,其後便守在娘%e4%ba%b2的床頭不吃不喝,不言不語,也不曉得去找人來幫忙料理後事。如此坐了整整一日。#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直到珠仙來找她說話,看到眼前的情形及她的模樣,頓時嚇得三魂丟了六魄,心疼得哭哭啼啼,飛也似地去找來情郎黃漠沙及她的姨兄等一幫子人,這一幫子人忙前忙後,好歹將她娘%e4%ba%b2安了葬。娘%e4%ba%b2的墳塋挨著外祖父的。娘%e4%ba%b2落葬時,她指著外祖父的另一邊的空地,向珠仙道:“我將來也要葬在這裡陪我娘%e4%ba%b2同外祖父。”

娘%e4%ba%b2走後,姨兄又將她領回了家,她便又過上了跟從前幾年一般無二的日子,每日裡忙忙碌碌,其時,菊官已生了五個小孩兒。

娘%e4%ba%b2的五七尚未過時,從前同她定%e4%ba%b2的那家人家便來退了%e4%ba%b2。說是退%e4%ba%b2,也不過是找人來捎個話,給了些銀子以作封口之用。

她聽菊官同姨兄悄悄嘀咕,說那家人家有個%e4%ba%b2戚這兩年官運亨通,京官做得順風順水,那一家子人便都進京投奔那%e4%ba%b2戚去了,人家的兒子自然也跟了去,如今在京裡讀著書。據說小小年紀便已中了秀才,是個會讀書的、有前途的才子。如此,人便是瞎了眼也看不上她家這樣破落得不像話的人家了,總之即便被退%e4%ba%b2也是活該。

她聽後,也不過是惆悵了一瞬。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外祖父,因為那家的祖父乃是她外祖父多年故交。但過後想想,她心裡便又有些慶幸外祖父早早過世了,如此,他老人家便不必承受女兒病死的痛楚與外孫女被人退%e4%ba%b2的屈辱。

至於她自己,一來她沒見過那家人家的兒子,二來因為年紀尚小,眼下能吃飽飯,不至於餓肚子已是萬幸,哪裡還有餘力去想諸如成%e4%ba%b2那樣久遠的事。那家人家的兒子讀書也罷做官也罷前途有望也罷,於她而言,都太過遙遠,無從想象。

總之因為沒了姨婆看顧,也沒了娘%e4%ba%b2的銀子幫補,菊官的臉色便一日賽過一日地難看了起來。

那一日,珠仙要出嫁,她去珠仙家幫著做些事,珠仙哭哭啼啼,同爹娘吵鬨。她又勸慰了好一會兒,因此耽誤了好些工夫,待珠仙裝扮停當,蓋上蓋頭之後,她便被擠到一旁無事可做了。忽然想起菊官早起便交代了一堆雜活兒給她做,若是不早些回去,隻怕又要擺臉色給自己看,於是同珠仙說了一聲,緊趕慢趕往家跑。到家一看,果然,菊官正在家裡打%e9%b8%a1罵狗,臉色已難看至極。

姨兄悄悄地勸菊官:“不過是些零碎活兒,明兒再叫她做也不是不成,你何至於氣成這樣……”

菊官索性跳腳叫喊:“……我是怕她學壞!那個珠仙豈是什麼好人?年紀小小便與那家姓黃的兒子勾三搭四,把人家一家子鬨得%e9%b8%a1飛狗跳,末了嫌人家窮,轉眼又許給了許知縣做填房!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