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開找上門的情形有過不少,應付的話辭順嘴就來了。
「不為吃麵。」
玄朗不以為意,溫聲繼續說道:「在下與老安是故交,路過此地,特來拜會。」
「……」
裡麵微頓了下,拖拖撻撻的腳步聲近了,吱呀一聲大門開了道縫,裡麵露出一張憔悴蒼黃的婦人臉:「您認識我公公?」
……
「貴客請喝茶。」
開門的婦人將兩碗熱茶分放在玄朗與榮嬌的手邊,一聲不吭地退回到婆婆的身後站好。
陪坐在玄朗榮嬌對麵的,是位白髮蒼蒼的老婦人,道是老安頭的老伴,先頭開門的是她的兒媳婦,安家兒子的遺孀。
「鄉下地方,隻有粗茶,二位別嫌棄。」
安老太太雖沒見過大世麵,年輕時卻也常到麵館幫忙,見到生人並不慌亂,隻是明顯有些精力不濟。
「貴客從哪裡來?當家的病著,也沒法起身與您見禮……」
這兩位年輕公子,通身的氣派,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身,她嫁到老安家幾十年,自然知道老安家沒有這樣的親戚,所謂故交,想是以前曾在麵館吃過麵,說起來,提起老安家的龍鬚麵,老頭子那手藝,真沒的說。
可現在……
老太太想到躺在東屋炕上的老頭子,再想想西廂裡不能動彈的孫子,一時悲從心生。
「無需客套……老安病得很重?在下粗通醫術,不知能否讓我給他看看?」
玄朗端起茶碗,茶湯黃濁,果然是粗茶,不是老太太自謙。
他抬手喝了幾口,榮嬌自打進屋就隨他行動,見他端碗,也端起來喝。
茶葉雖差,水是熱的,喝起來熱乎乎的,比水囊裡的涼水要舒服。
「您是郎中?」
老太太這下的表情要真實許多:「太趕情好!太麻煩您了……」
說著就站起身來,將玄朗二人往屋裡讓:「郎中說老頭子這病是急火攻心,多吃幾副湯藥養養就能好,可藥吃了幾副,還是不見強……」
還有孫子……
病急亂投醫,兒子死了,老頭子與孫子病倒,家裡的男丁全躺下了,就老太太與兒媳兩個婦人撐著,早就一籌莫展,且不管突然登門的貴客是粗通還是精通,總之,會把脈會看病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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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對答
老安頭的病不難判斷,確實是急火攻心又勞累過度,加之他年紀大了,身體勞損得厲害,一下子受不住,弦繃得過緊,就會斷。
郎中的診治沒有問題,藥方開得也中規中矩,不出彩,也能治病,慢慢將養就是。
「那怎麼不見好呢?」
榮嬌問出了婆媳二人的心聲,方子對症,藥也吃著,可吃來吃去,人卻病得愈發嚴重。
「……」
玄朗沉默片刻,「心病難醫。」
藥方對症,治的是身體,心裡的病,卻是繞不過去的。
「家裡還有別的病人?帶我去看看。」
他確實對安家孫子的病症感興趣,若不是聽說了他的病情,單純為了一碗麵,玄朗可能不會費這些功夫。
安家孫子沒有毛病,玄朗把完脈後,得知同樣的結論。
真是有意思……
他的醫術,不好自詡出神入化,起死回生,有沒有病還是診得出來,上次榮嬌那是例外,難道安家孫子也是這種情況?
「沒有頭疼……什麼異常?沒有,沒有發熱,沒有燒得說胡話。」
安家大娘一一對玄朗的問題做出了否定的回答,榮嬌在一旁聽著玄朗問的問題,不由心中一動,趁老太太與兒媳去廚房做飯的功夫,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小聲問玄朗:「你是說,他這裡?」
他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上門主動開口替人治病的?
「有可能。」
玄朗伸手幫她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皺,語氣平淡溫和,不疾不緩:「身體上是沒有問題的。」
人卻出了毛病,那一定還是有原因的。
「我們今天暫且不走了。看看夜裡的動靜。」
嬌嬌上次就是夜裡發作的嚴重,白天會略微好轉。不過。安家孫兒若夜裡亦如此,玄朗決定不管他是何病因,都會盡快帶榮嬌離開,馬不停蹄趕往西柔。
……
下午,玄朗陪著安大娘聊天,話題基本圍著安家孫子轉,喜歡什麼。平時都做什麼。與什麼人有交往等等,包括平日裡幾點起幾點睡類似家長裡短的,都問到了。
老太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家裡陡然出了禍事,鄰裡鄉親都說是遭報應了,親戚們也不願上門。安大娘壓抑了滿腹的悲傷與委屈,難得有玄朗這樣的外鄉人願意與她分享孫兒的老實懂事。
「……這孩子。勤快能幹,拉麵的手藝能出徒了,平日裡可孝順了,家裡沒出事前。還打算張羅著給娶個媳婦兒,他爹還說了,等幾天把屋子整整。打些新家俱,哥兒好成親……誰知道……」
一夜間白髮人送黑髮人!
孫子又成了活死人!
老太太悲從心來。又抹開了眼淚。
榮嬌在旁聽了心有淒淒然,將自己的帕子遞了過去。
夜裡倆人住在安家,原先安大娘覺得家裡雖然有兩個男丁在,但都病著,讓外男留宿多有不便,後來聽玄朗說榮嬌是女子,他們是夫妻二人,見榮嬌洗了臉放下頭髮,果然是個嬌俏俏的小娘子,遂放心將人留宿於家中。
土炕燒過,驅過寒潮氣,臨睡前又添了把火,身下熱乎乎的。
不知是換了地方有些許的擇床還是白天累了,榮嬌在玄朗熟悉的懷抱裡,睡得極不安穩。
腦子裡反覆響著一個聲音:「不要砍我!不要砍我!我要吃麵!我要吃麵!」
稚嫩而模糊的聲音,彷彿是剛學語的孩子,吐字不十分清楚,語氣卻罕見的淒慘而悲憤,聲聲透著委屈與控訴。
榮嬌聽得心酸,不覺出聲問道:「別哭,誰要砍你?」
「……」
那道聲音彷彿被嚇住了,停了好一會兒,他才小心翼翼的試探著問:「你能聽見?」
你喊那麼大聲,我想聽不到都不行!
榮嬌心想。
「你能聽到!」
稚嫩的聲音很興奮,大聲地喊起來:「你能聽到!」
「是,我能聽到。」
榮嬌被他尖利的聲音吵得耳朵疼,忙提醒:「小聲說話。」
吐字不清又大喊大叫撓人清夢不說,還讓人耳朵受罪。
「安家!我要吃麵。」
那道聲音聽話的低了幾分,卻因為急著表達,語速變快,說出的話愈發含糊,榮嬌要連猜到蒙的。
「你是說,你想吃安家的麵?」
「對,吃麵!大碗湯頭多!」
似乎有人與他說話令小孩子很興奮,情不自禁地又嚷嚷開。
「噓!小聲!」
看來安家的麵果然是美味的,連一個小孩子都念念不忘,榮嬌心裡想著,還是頗有耐心地解釋道:「他家人生病了,等病好了,就能做給你吃了。」
「他們壞!不給吃!」
小孩子忽然就生氣了,聲音又尖又利:「砍我,讓他死,不給我,誰都不給吃!」
「誒,你別哭呀……」
榮嬌從來沒與小孩子打過交道,見他先頭還好好的,一言不合就又喊又叫,聲音都透著哭腔,立時有些手無足措:「我有別的好吃的,糖你要不要吃?甜的……」
「不要,要吃麵,就要吃麵!」
小孩子很固執,似乎認準了麵條與榮嬌:「你跟老安頭說,要吃麵。」
「好,我告訴他,他現在病著,等病好了就給你做,你乖乖的等著……」
「不要等!他好了,麵也不給我,要砍我!不讓他好,他不砍我,沒麵吃。誰都不吃!沒有麵,都不吃!」
小孩子年紀似乎很小,說話顛三倒四的,一會兒要砍他一會兒要吃麵的,搞得榮嬌啼笑皆非。
「好,不吃就不吃,你別哭了。」
「要吃!要吃!」
小孩子忽然又不依不撓起來,「你讓他們別砍我,給麵吃,我就讓他起來。」
「誰要砍你?你要我告訴誰呀?」
尖細的童聲如魔音刺耳,這誰家的小孩子,真夠鬧騰的!仗著榮嬌脾氣好,反正被他吵得睡不著,乾脆繼續哄著:「你家大人呢?」
「老安家!沒有!」④思④兔④網④文④檔④共④享④與④在④線④閱④讀④
小孩子憋著氣般憤憤又簡略的回答,榮嬌在腦子裡轉了半圈,才明白他這回說的是砍他的是老安家,而不是想要吃老安家的龍鬚麵。
他家沒有大人。是大人不在身邊還是,沒有?
「你叫什麼名字?」
不知是鎮上誰家的孩子,背著大人跑出來的吧?
「魚魚。」
細嫩的小聲音裡透著驕傲,說自己的名字倒是吐字清楚,發音準確。
「你幾歲了?」
榮嬌繼續打聽。
「……不知道……」
魚魚小朋友遲疑了一會兒,有些心虛。
不知道幾歲?還是沒記住?那就是年紀太小,兩三歲,能知道自己叫什麼,能說這麼多話,已經是很不錯了。
榮嬌暗想。
她沒跟小孩子打過交道,池榮興的女兒年紀不大,但以前在池府三省居,從來沒有與她這個名義上的姑姑有過近距離接觸,隻遠遠地見過一次。
「你家住哪裡?」
這個問題,榮嬌不抱回答的希望。
結果魚魚卻迅速地接話道:「這裡。住這裡。」
這裡?是哪裡?
果然還是小孩子……榮嬌暗自發笑。
「你吃過老安家的麵?」
這句相當於廢話,小朋友一直嚷著吃麵,應該是嘗過滋味的。等了一會兒,魚魚才給了個「嗯」字。
「跟誰去的?」
這回給了個細聲細氣的「沒有人。」
真是有意思的奇怪小孩兒,榮嬌一邊與他聊著天,一邊勾起%e5%94%87角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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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零一章 解夢
榮嬌醒來時,炕上被窩裡隻有自己,玄朗已經穿好了衣服,坐在炕邊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睡顏。
「唔……」
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睛,榮嬌臉上還帶著初醒時呆呆的茫然,一睜眼是陌生的環境,不待意識回歸,就見到了玄朗的臉。
於是她臉上的懵懂怔然瞬時消失,大大的杏眸彎成月兒,嘴角的笑意如春花般綻放:「夫君早!」
接著是小小的嬌嬌柔柔的抱怨:「起來怎麼不叫我?」
反倒在那裡坐著看她睡懶覺?
屋子沒掛窗簾,透過窗戶紙能看到外麵已是天光大亮,想來時辰不早了。
「想讓你多睡會兒。」
玄朗低頭,在她如花瓣般的粉%e5%94%87上輕啄了幾口,「睡得好嗎?」
早上醒來時,看她嘴角含著笑睡得正香,沒捨得叫醒她,反正就他們二人,幾時動身都無妨。
「一點兒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