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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傍晚顏色愈深,京紓用過晚膳,在廊下觀花,長寧侯也到了。

長寧侯年輕時也是頂頂俊朗的郎君,如今雖然略微胖了身形,但眉眼如舊,褚和有三分像他。京紓收回目光,轉身進了書房。

長寧侯立刻跟上,在書桌前行禮,而後恭敬地道:“不知殿下傳喚老臣有何吩咐?”

“褚鳳身世存疑。”京紓開門見山。

長寧侯麵色煞白,一時沒有言語,房中安靜了下去。書桌後的人並沒有催促,捧著茶盞識香,茶蓋撥了一次,發出輕響,長寧侯渾身一抖,如夢初醒,“殿下……”

“我本不想過問你的家事,但侯爵乃天家封賜,你家世子如今更得陛下倚重,可嫡次子卻……”京紓淡聲說,“長寧侯,王侯之家血脈不容混淆,其中分寸,你應當明白。”

以肅王的作風,既然開了口,還把他叫來,便是十拿九穩,此時再撒謊與找死無異。思及此,長寧侯撩袍跪地,說:“殿下明鑒,此事與溫瀾絕無乾係,他這些年在蘭京做事也算勤懇,萬請殿下莫要追究他啊!”

“‘%e4%ba%b2弟’有事,他這個做兄長的就能撇得一乾二淨?”京紓見長寧侯臉色愈發難看,稍頓,話鋒一轉,“不過看在留青的麵子上,這消息還沒有傳到禦前。”

“謝殿下……”長寧侯聽出言外之意,道謝後長歎了口氣,“褚鳳原本是先室的外甥。”

京紓抿了口茶,已故長寧侯夫人的外甥,不就是梁州閩家的少爺?

長寧侯小心地看了眼京紓的神色,什麼都沒看出來,便隻能低頭繼續道:“先室的兄長時任梁州彆駕,因貪墨案被判死刑,舉家流放。彼時先室的姐姐也大著肚子,且夫郎在兄長手底下做事,也受了牽連,一聽到這消息,孩子受驚早產,她當時就沒了。老臣這位大姨子是招婿入府,夫家本就沒有倚仗,雖說以當時的旨意,繈褓嬰兒不在流放範圍之內,可這孩子一落地就到了無依無靠的地步,若是不管,也是個死。彼時先室剛沒了第二子,整日鬱鬱寡歡,聽到消息後立刻派人去將孩子接了回來,取了‘鳳’字。”

“你能冒著風險答應此事,也是心慈。”京紓看了眼長寧侯有些尷尬的神情,“畢竟‘原配亡故不久便有了繼室’這樣的名聲雖不夠好聽,卻比‘在亡妻孕期與他人享歡、以致亡妻鬱鬱而死’這說法好聽太多了,是不是?”

長寧侯本就不是個心慈的,方才說話都是恨不得把自己與閩家的姻%e4%ba%b2關係撇得乾乾淨淨,當年在風口浪尖願意接納閩家的孩子還充作嫡次子,不是顧忌發妻,而是閩氏在死前同他做了這筆生意,讓他保褚鳳換名聲。而在閩氏離去後,長寧侯本沒了顧忌,卻沒料到褚和是個早熟翅膀硬的,一心要護著褚鳳。

京紓放下茶盞,“此事我已知曉,雖說不算大事,但還是讓它爛進泥裡。”他看著長寧侯,過了一息才又說,“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是知道的。”

長寧侯不敢搭腔,額角早已滲出冷汗。

“褚鳳不是你兒子,卻是與留青自小玩到大的,你不顧及他,留青卻珍惜得很。方才褚鳳從你那不懂事的女兒口中聽到這驚天霹靂,出城不慎摔進了枯井,若是真摔出了毛病,留青怕是要鬨得你家祖墳都不得安寧。長寧侯,”京紓輕飄飄的目光落下去,壓得長寧侯腰杆愈發彎下去,“我沒有慈心,倒是有些護短。”

“老臣回去必定好好教訓那不孝女,不讓她再胡說八道!”長寧侯賠罪道,“請殿下恕罪,恕罪啊。”

京紓“嗯”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長寧侯見狀行了一禮,起身告辭。走出書房時,他瞧見褚鳳穿著中衣站在不遠處的廊下,臉色蒼白,一雙琉璃瞳顏色淺淡,他心情複雜,最後隻是歎了一聲,快步離去。

柳垂端著藥盅從院外進來,與長寧侯擦肩而過,他徑自走到褚鳳身邊,把怔忪的人攬進屋中,說:“喝藥了。”

“……這明明是屎。”褚鳳聲音很悶。

“嗯,喝屎了。”

“惡心死了,我死都不……咕嚕咕嚕……嘔!”

“喝飽了?”

“滾啊!”

外頭傳來褚鳳的嘶吼聲,房頂又響起一串腳步聲,是褚鳳攆著柳垂跑了。京紓扶額,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喃道:“怎麼還沒回來?”

站在窗外的鵲一耳力非凡,聽見了主子今日的第十七遍催問,安撫道:“算算路程,公子很快就要回來了。”

京紓“嗯”了一聲,說:“這天悶得慌,再不回來就要落雨了。”

天一暗,果然落了雨,馬車頂滴答滴答的響。徐籬山推開車窗,伸手拂雨,馬車駛入巷中,他看見什麼,突然喊停,起身推開車門跳了下去。

鵲十一道:“公子……”

徐籬山躥入雨中,幾步撞進快步湊過來的人懷裡,把他們頭上的傘撞得晃了晃。他稍稍踮腳,把臉貼在京紓臉上一通亂蹭,笑眯眯地說:“雨夜豔/遇!”

“要不要雨夜巷戰?”京紓邀請道。

徐籬山立馬沒骨頭似的倒下,被京紓攬入懷中。他喃喃道:“爬了一天的山,我%e8%85%bf好痛啊。”

京紓彎%e5%94%87,把傘塞進徐籬山手裡,伸手將人正麵抱了起來。

徐籬山立馬抬起雙%e8%85%bf環住京紓的腰,說:“我腳下很臟!”

“那記得賠我一件新袍子。”京紓托著他的%e5%b1%81/股轉身回去。

“穿一件丟一件,你是什麼家底啊?”徐籬山佯裝不滿,又說,“我幫你搓乾淨吧。”

京紓不讓他乾活。

“你都幫我洗過褲子啊。”徐籬山趴在他肩上,“有來有往。”

京紓說:“那不是你強/迫我洗的嗎?因為怕洗衣房的笑話你。”

“還不是怪你隨時隨地發/情,弄我一身。”徐籬山哼道。

京紓聞言停下腳步,若有所思道:“我又要發/情了。”

徐籬山立馬投降,蹭著他的腦袋說:“大王饒命,小的知錯了,再也不敢胡言亂語了,損您清名了!”

“那是不是該掌嘴教訓?”京紓重新邁步。

徐籬山把頭抬起來,與他對視,目光警惕,“掌哪張嘴?”

“……”京紓似笑非笑,“有時候我真分不清你是不是故意的。”

“當然不是啦。”徐籬山很純的嘿嘿一笑。

京紓把人往上掂了掂,抱進浴房,寬衣解帶後挪送至熱湯之中。徐籬山舒服地在水裡擺了個尾,被京紓按在池壁上乖乖坐好,為他淨發,過程中說了褚鳳的事。

徐籬山麵色幾經變換,最後說:“幸好讓小垂哥盯著他,否則咱就要提著燈籠滿大街找孩子了。”

“之前攆著柳垂跑了,現在還沒回來。”京紓將徐籬山的頭發打濕理順,揉了徐籬山的自製花油。

“雖說鳳兒這些年和長寧侯‘父慈子孝’慣了,沒什麼感情,但是姓褚這件事在他心中根深蒂固了十多年,突然發現是假的,肯定要消化消化。我倒是不擔心這個,”徐籬山拍了下水,歎氣道,“鳳兒跟我說他此生最幸運的便是生成了大哥的弟弟,可是現在……”

“名頭沒有感情重要。”京紓的目光專注在手中那捧濃密柔順的頭發上,“名頭是虛的,可他們這麼多年的感情是實實在在,不可更改的。”

徐籬山稍頓,“也對。對了,你今天有沒有好好做事呀?”

“公務都處理完了。”京紓答。

徐籬山仰頭看他,笑著說:“真乖。”

京紓用指骨瞧了瞧他的額頭,說:“今日有沒有背著我做壞事?”

“嗯……我想想啊,”徐籬山在愈發危險的目光注視中說,“我今兒在寺裡看見個小和尚,長得很清秀很可……嗷!”

京紓握著徐籬山頭發的手微微用力,沒有弄疼他,卻迫使他向側後方偏頭,承受自己的%e5%90%bb。

這個%e5%90%bb有些粗/暴,分開時徐籬山嘴巴微張,模樣都傻了。京紓的拇指在他紅潤的%e5%94%87瓣上摩挲,說:“故意招逗我?”

“沒有,”徐籬山語氣可憐,“你太凶了,我不敢的。”!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哄人精,京紓瞧著手上這張勾人的臉,不禁俯身又%e5%90%bb了上去。徐籬山仰頭回應,喉結幾次滾咽後,沒出息地迷了神智,抬手扯掉了京紓的腰封。

窗外的雨愈下愈大,秋雨不比春雨溫柔,是凜冽狂肆的,遠牆邊的花不被憐惜,在猛烈的打擊下花瓣零落,蔫兒了一地,碎花瓣淹在積雨中,又被餘下的落雨碾得個汁水泛濫。

*

曲港的冠禮愈發近了,這十日內不能與兄弟們廝混,要在家卜吉、告%e4%ba%b2友,當個乖乖兒郎。

大雍的冠禮簡易,不必非要宴請賓客,有本家族%e4%ba%b2觀禮、見證即可。是日清晨,曲港父子皆身著禮服,陳服器,迎賓客,前來觀禮的族%e4%ba%b2長輩站在家廟內,平輩晚輩站在廟外,曲港端跪垂首,京紓為其加冠。

京紓捧起盤中的緇布冠,始加,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介爾景福。’”

他說祝辭的語氣與平日有些不同,更加端正、沉緩,是很好聽的,徐籬山在堂外觀禮席間聽得仔細,日光灑下來落在曲港的背上,也為京紓輕垂的睫羽綴了層金粉模樣。

再加皮弁,京紓道:“‘吉月令辰,乃申爾福……永壽胡福。’”

三加爵弁,京紓道:“‘以歲之正,以月之令……受天之慶。’[1]”

三次加冠結束,京紓捧一盞糯米釀給曲港,道了祝辭。曲港捧盞飲畢,將酒盞放上托盤。

又端來三爵酒,一敬父母兄友,二敬上天祖先,三折俎敬先祖。待敬酒完畢,曲港向母%e4%ba%b2見禮磕頭,見長幼,拜族中尊長及肅王,如此,冠禮方成。

當年曲家夫婦在常州港口相識,結下一生之約,後來便為兒子取名“港”,除了回憶當年,也寓意繁榮、安穩、自立。夫婦倆商議著,為兒子取了“乘淵”二字做表字。

兒子長大難免要離家,求個乘淵而行,乘淵而歸吧。

曲家夫婦帶著族%e4%ba%b2們先行赴宴,留下徐籬山和褚鳳,兩隻麻雀似的繞著曲港喊表字,很是新奇。曲港作為一名成熟男子,翻了個白眼,將徐籬山推進京紓懷裡,然後捏著另一隻麻雀的後頸走了。

“你是正賓,怎麼不給港兒取字?”徐籬山問。

京紓很有道理,“給他起,卻不能給你起,我心裡不甘。”

“你可以給我起昵稱啊,”徐籬山說,“特殊的,隻有你能起的那種。”

京紓想了想,說:“小噴壺?”

徐籬山一頭撞在他%e8%83%b8口,說:“大狗屎!”

第105章 回京

文定侯來了信,信中問徐籬山有沒有跑到天邊去,還說了二殿下與付清漪婚事已定。

徐籬山麻溜地回了信,讓鵲十一寄回去,而後躺在榻上發呆。

突然,一股子香味飄了進來,鹹,辣,甜,鮮,是糖蟹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