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下,旋即林落淺淺一笑:“這不妨事,昨兒個三哥哥前來不是給我送了些銀兩來麼,去取來吧,我今日就去裁衣,讓店家加緊些,應當來得及。”
總歸不過加些錢。
雖說林落此行前來東郡未帶分文,且掌中饋的主母也沒給他批銀子,要什麼都是采綠去管家跟前說。
但好在昨日林元燁前來探病之時,眼神飄忽著給他塞了三十兩銀子。
說什麼一點子見麵禮。
思及這個莫名其妙對他好的三哥哥,林落忍不住微微彎了彎眼。
林家長房三子一女,大的兩位郎君已去做了官,林落如今唯見這一位哥哥,心覺竟還挺好。
隻可惜,林家是個豺狼虎豹窩,就算出了個對他有幾分善意的,他終究對其難有情感。
林元燁對他好,許也是因為愧疚讓他去頂替這樁賜婚之事。
就算不是,這林元燁再如何好,也不能替他遮掩全了這樁姻緣。
他的命,如今隻能托付給那裴家庶子了。
*
斂下心緒,林落換好了男衫,囫圇吞咽了兩口飯菜,他便獨自揣著銀兩自小門出了林家。
隻是裁衣而已,采綠無用跟隨。
且,他因是男子扮男相可成,采綠可不成。
采綠走在街上若是被認出來是林家的侍女,那林落如此也會暴露。
於是囑咐著采綠守著碧桐院隻說他病未痊愈,不要人進屋之後,林落便就這麼走了。
東郡主街上熱鬨非凡,一邊是茶樓和鋪子,一邊是小攤,中央行人不斷,還有拉貨的牛車馬車往來。
自來東郡隻出來過幾回,林落對這兒不算熟。
避免浪費了時間,林落在繞出了街巷後,便就近進了家鋪子,詢問店家東郡最大的布莊在何處。
很快,林落便找到了地方。
先前在鄉下莊子上的時候,因著身份特殊,林落的衣裳都是李小娘做的。
他讀書練字,李小娘便在榻上與侍從一起裁布製適合他穿的羅裙。
如今林落還是第一回作男相自己來布莊裁衣。
方踏步進布莊,店家便迎上前來。
“這位郎君是要裁衣還是做衾被?”
“裁衣,要最好的料子。”
林落瞧著周圍木架上琳琅滿目的布料緞子,道:
“有些急著要,可以加錢,最快能何時拿到?”
見來客爽快,店家也不含糊:“最快嘛得是明日上午了,請問郎君姓甚?我記下來讓繡娘先做郎君的衣衫,加緊隻需銀兩乘二。”
店家說著,帶著林落到了店中放著最好料子的木架前,任林落挑選。
指尖在這些緞子上滑過思量著選哪一匹,林落隨口道:“我姓林。”
“林?”
店家聞言一頓:
“可是東郡林氏的林?”
店家有些謹慎小心。
雖說東郡不少高門貴族都常在他家布莊買布料,他將將也快把東郡的高門貴族都認了個全,而眼前少年著衣普通,瞧起來不像是什麼世家大族之子。
但一聽是林氏,他不禁對此態度更為恭敬起來。
世族門閥子,絕不可以衣著樣貌斷人。
畢竟隻要沾上大姓,再稍稍學識出眾點,未嘗不會是下一個大官。
忽見店家態度轉變,林落這才回神發覺自己不該如此說。
他忙找補:“不、不是,我稍後自來書寫。”
說著,林落隨手點了匹青白的緞子讓店家拿著,而後來至櫃台前,在冊子上落墨寫下。
——寧。
此字雖與‘林’字音色不同,但畢竟讀著有些相似。
店家見字,恍然悟了沒作另想:“原是此寧,寧公子見諒,既是選好了料子,那便隨我來內室量身吧。”
“嗯。”見是掩了過去,林落鬆了口氣。
而後他隨著店家進了內室。
*
量身一事很是簡單,很快,林落便出來了。
一邊在林落寫了姓的冊子上將身圍記下來,店家一邊道:“寧公子,明日食時布莊便會開門,屆時郎君可來取衣。”
“好。”
林落應了聲,在付了銀子又接過店家遞來一張用作取衣憑證的字據後,便準備折身離去。
隻是剛轉身,便忽見一道身影正在走近,恰恰堵在了離他最近出店的置物木架夾道間。
來人穿了件冰藍翠錦長袍,腰係著蘭紋帶,玉冠束著發絲,眉下是一雙溫潤眸子,體型挺秀,風流瀟灑。
隻是回眸無意瞧了一眼,林落忽是呼吸一滯。
這人林落認識。
正是那日在湘青堂同裴家那庶子一同前來聽學的河郡王世子,徐清淩。
他怎麼會在此?
就在林落看徐清淩的時候,徐清淩的目光也落在了這個擋著他路的人影上。
這一瞧,徐清淩也同林落一般怔了怔。
林落就這般在與徐清淩的對視中,瞧見了眼前人眸中的訝色。
似是也在因他容貌起了疑。
這一抹訝色讓林落回了神,他忙低下頭,讓開了身讓徐清淩先行去那櫃台邊。
而他自己縮在一旁當個鵪鶉,隻祈求這人快快過去千萬彆在意他。
可,徐清淩沒動。
空氣好像在這一瞬凝滯,便是見到有客上門的店家都極有眼力見的在一旁沒做聲。
覺察著徐清淩的目光還落在身上,林落咬%e5%94%87,正當他想著是不是該從此人麵前走過去換另一條夾道出店的時候,便聽那徐清淩忽而開口。
“這位郎君好生麵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身前響起搖扇的聲音,扇麵溢出些許流風吹起林落鬢邊碎發。
人都主動搭了話,林落自是不能再裝空氣了。
他緩緩抬了抬臉麵,眸子飄忽:“是、是麼,在下低微,未曾見過郎君這般貴人,郎君莫不是認錯了?”
稍稍有些小的聲音並無太多情緒溢出,不敢直視的垂落眼眸似隻是在惶恐衝撞貴人。
“應是認錯了,許是郎君容貌驚人教人亂了心神,這才……唔。”
視線隨著林落抬首再次落在他麵上,林落隻聽徐清淩說著,忽而一頓,而後歉意開口。
“郎君見諒,是在下唐突了。”
隨著徐清淩話音落下,林落這才小心翼翼抬起了眼睫。
隻見徐清淩眼中已是沒了疑色。
這番話雖然風流,但林落卻因此舒了口氣。
徐清淩隻字未提林家女郎和相像之語。
林落即便並不太在意除開那庶子之外的旁人是否疑他容貌一事,卻也覺最好是不要給機會讓人疑他才好。
畢竟發覺的人多了,恐生異端。
許是前些日子湘青堂那一見隔得有點遠,縱使他女相容貌再驚人眼,也難留在這些自來東郡後就隨裴家庶子夜夜流連花樓的人眼裡。
徐清淩都如此淡忘他女相模樣,那想來裴家庶子也該是早已忘卻了。
雖說那庶子記或是不記得,於他而言都無影響。
隻要是沒將他是林家女郎身份認出來就成。
但思及若是已然忘卻,應是能更好助他投身其懷,他便忍不住雀躍幾分。
這般想著,林落同徐清淩微微頷首,露出一個淺笑。
“無妨。”
本以為就這般與徐清淩打了照麵之後,便不再交集。
林落便立著等徐清淩從身前離開。
卻不防,擋在夾道口的徐清淩未動,忽又道:“今日在此見郎君也是有緣,郎君可是來裁衣的?”
第08章 赴宴
“嗯。”
林落應聲,眨了眨眼,有些不明他為何這樣問。
隨即他便見徐清淩笑眼微彎,向一旁早已候著的店家看去。
徐清淩道:“方才這位郎君選了什麼布料裁衣?也給我取上一匹瞧瞧。”⌒思⌒兔⌒在⌒線⌒閱⌒讀⌒
店家聞言,忙去取來料樣,遞至徐清淩身前。
“回徐世子,寧公子選的是這匹青白勾蓮花紋雲錦。”
雲錦?
這可不是便宜的衣料。
餘光撇了眼一旁此時隻身著下乘料子的林落,隻是如此粗衫便能被林落穿出清逸朗俏之資,若是換上這華貴料子,豈不是……
思緒驟然走偏,徐清淩凝了凝心神撥正。
若有所思地抬手摸了摸這青白雲錦,眉尾微挑,徐清淩心頭忽明:
“嗯,瞧著不錯,給我也做上一身,做好的衣裳和單據你自去店外給侍從。”
“哎,好。”
因著徐清淩昨日便來了布莊裁了衣裳,今日是來取衣的,店家便不用再給他量身了。
店家說完,轉身去寫著單據,好一會兒隨著包好的衣裳去給徐清淩的侍從。
而同店家吩咐好了,徐清淩旋即轉首,瞧向林落。
他笑%e5%90%9f%e5%90%9f:“瞧著寧公子裁的這身衣衫……莫非寧公子也是要去瑤川山莊赴宴?”
如此錦緞並不便宜,尋常人家若不是為赴宴祭祀,定不會做這種衣衫。
自店家那裡聽來的稱謂在徐清淩%e5%94%87齒間流轉,有些意味深長,又仿若錯覺。
林落並沒有聽出什麼不妥,便隻乖巧應答:“嗯,聽聞東郡太守為在東郡的學子特設宴飲,無需門第都可同去瑤川山莊參宴。”
雖是這麼說無需門第,其實還是有的。
沒有門第之人連竹卷都碰不到,何來學識?何做學子?
“那真是好巧,我也會去。”徐清淩說:“今日與寧公子一遇,實在有緣,寧公子若不介意,可否與我互通姓名?”
說著,徐清淩先是道:“在下是河郡王世子徐清淩,請問寧公子是哪家郎君?”
徐清淩直說了如此尊貴的身份,林落何能不說?
方才布莊的人喚他寧,他給布莊報的是個假姓,便現在也用了那個姓。
林落隨口胡謅了一個:“清河寧家,不甚出名。”
一時有點急,林落隻來得及想起從前讀過的一卷山水記中提過的一處印象頗深的地名。
——天下第一樓所在之地清河。
清河寧家?有這麼一個小族麼?
河郡王封地就在清河,作為世子的徐清淩挑眉,但沒多說。
他隻點點頭:“原是清河寧家,那郎君名甚呢?”
林落抿抿%e5%94%87:“我名非蔦。”
非蔦其實是林落的小字。
“非蔦……可是蔦與女蘿,施於鬆柏的蔦。”徐清淩問。
林落頷首:“嗯。”
蔦蘿是一種依靠卷絡他物而上升的草植,多喻為攀附之意。
李小娘用這個給他做小字,林落是明白的。
李小娘希望他非蔦蘿,自成鬆柏。
但終歸隻是寄托。
思及此處,林落垂眸。
恰逢此時店家上前來:“徐世子,衣衫和單據都交過去了。”
“嗯。”
徐清淩應聲,旋即他看林落,笑道:“寧公子,我該回去了,明日見。”
見徐清淩終是要走了,林落微微呼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