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又拿出一張麻紙鋪平。
提筆,他再度書寫。
靜心間,他思索應對之策。
*
驛館。
三人對坐,茶煙霧嫋伴著焚香浮動。
屏退倒了茶的侍從,寧安侯世子齊羽玉舉杯與河郡王世子徐清淩舉杯啜飲一口,見對麵舉著竹卷看書之人不動,齊羽玉開了口。
“雲之,今日去議%e4%ba%b2瞧見你那還沒過門的小嬌娘沒?”
聞言,坐在他們對案的裴雲之垂下竹卷,抬腕端起案上茶盞,微微抿半。
他舉止端方清貴,少頃飲了茶,才抬眸輕睨一眼齊羽玉。
“兩家議%e4%ba%b2,無用相見。”
慢條斯理的聲線透著姿態優雅,浸潤禮數挑不出錯的模樣讓齊羽玉微微蹙眉。
隻是沒待他說話,一旁的徐清淩另起了話頭。
“你此來東郡是為探查林家,怎麼樣,方才在那林家可查到點什麼?”
“今日隻是登門,並未多逗留。”裴雲之說著,將已然見底的茶盞置回案幾。
對這兒不熟,他怎麼能這麼快就輕易找到什麼?
也是想到了這一層,這番話讓徐清淩寂了聲不再多問,隻點頭飲茶。
對坐案幾前,齊羽玉看著眼前清絕冷相的人,給他添了點茶,總算找著了機會無奈開口:“你說你,好歹是借著裴二郎的名頭來的,還板著臉作甚?在我們麵前這般常態便就罷了,在外若還是如此,你就不怕旁人瞧出你不是裴二郎?”
是了,他如今用的是裴家庶子裴二郎的身份示人。
因如今天子忌憚門閥世家,天下多變,裴雲之身為世族裴家嫡子,為護裴家周全,多年來一直專致籌謀,無意彆它。
一朝天子賜婚於各自為黨的林、裴兩家世族,浸潤官場多年的裴雲之自是敏銳覺察這樁姻緣背後之意。
——這樁賜婚不過是天子用來製衡在裴氏擁立下隱隱出頭的雍王一黨。
林、裴兩家不睦已久,一個林家婦入了裴家,就如同林家安插在裴家的一個探子一般,實在是教裴家難受。
聖旨已下,賜婚無從拒絕,裴雲之便就此將計就計在朝告假稱病,而後借那紈絝庶弟的身份隨著裴家議%e4%ba%b2之際來到了東郡。
誰說這樁賜婚暗著隻能用來製衡裴氏?
儲位王權之爭定奪榮辱盛衰,世族裴家可不會就此坐看天子製衡卻什麼也不做。
恰是在一月前,他接到了雍王密信。
東郡林家……他正好借機來探上一探。
隻是如是謀劃著,被齊羽玉這麼一說,裴雲之動作微頓。
會有人瞧出他不是裴二郎嗎?
不知為何,裴雲之驀然想起了那馬車上因為庶弟浪名而主動前來投懷送抱的少年。
若他是庶弟,那般惹人憐惜還主動投身的少年便該已經被他收下了。
隻可惜他不是,他再怎麼裝得像恐怕也難以去碰那無意之人。
輕輕“嘖”了聲,裴雲之將突兀出來的一絲雜緒摒棄,道:“知曉了,以後這樣示人如何?”
說著,他眉眼微挑,%e5%94%87角勾了勾,露出謙潤和煦淺笑。
“雖不及裴二郎風流多情,倒也溫潤幾分。”徐清淩瞧著那總算不是生人勿近的冷相,點了點頭。
齊羽玉也道:“可以了可以了,隻是話說起來,你因要探那林家而去湘青堂聽學便聽,你還告知林家我們也要一起去作甚?唉,前些時在扶滄日日聽學也就罷了,如今好不容易陪你這告歸的大忙人出來玩,竟又是要聽學。”
齊羽玉與徐清淩不同於裴雲之才華斐然早早就做了官,他們至今還被家中趕去各地世家的私學聽學,不求成材,隻求才學能配上承襲的爵位。
如今隨著裴雲之來東郡是好不容易同家裡說了又說,這才從扶滄季家私學裡跑出來遊山玩水,沒成想又入了林家私學。
齊羽玉話雖是抱怨著說,但自小長大的友人品性裴雲之焉能不知?
這齊羽玉應都應了,自是不會再出爾反爾,定會去聽學。
於是裴雲之不再言語,隻拿起竹卷再度看起來。
窗外日光斜照他麵上,半垂下的眼簾俘獲所有光影流轉,焚香幽暗在空氣中蕩起漣漪。
*
第03章 聽學
星夜漫漫長,月色流轉後天光漸漸破曉。
第二日在用過早膳之後,林落便出了碧桐院前去湘青堂。
湘青堂在東郡主城的北巷,那裡是供作不在東郡的林家遠支旁係子弟小住加聽學之所,離林家頗有點遠,要走過長街再穿過三兩條小巷。
作為林家明麵上的嫡係女,林落本該是乘著馬車去的。
可惜主母並未給他安排,他也懶得去要。
不過是走兩步而已。
大景民風開放,女子男子之間並沒有什麼大防,平日一起坐著吃酒談興都稀鬆平常,上街露個麵更不是什麼稀奇事。
林落到湘青堂時距離講學開始還有約莫半個時辰。
他來的算是頗早,恰恰好融入了已經早來正在溫書的眾人之中。
當然。他是特意來早一些的,避免著稍後晚來不知道坐哪裡的無措模樣引得人留目多看,引得了那庶子注意。
林落昨日想了許久,本是想出了不用來聽學的對策的。
——他遣了采綠去主母院子裡稟他因體弱身虛而見不得風,不便出行。
本以為這番借口並無不妥,主母當應了他才是。
卻不料采綠是怏怏著回來,身旁還跟著那日去鄉下莊子給林落傳話的侍女。
那侍女從拎著的竹籃間取出一個瓷碗置在林落麵前,一板一眼道:“夫人說了,明兒個是好天氣,女郎愈是體弱愈要多多曬日光才好,這是夫人專門吩咐膳堂做的桂枝湯,還請女郎快快喝了便去歇息,補了氣悶了汗明日好去湘青堂。”
都做到這個份兒上了,林落何看不出?
主母這便是說什麼都必須得讓林落明日去湘青堂了。
尤其是在那侍女見著林落喝完桂枝湯後準備離去時,又撂下了一句:“對了,女郎晚間記得讓侍女仔細些關好窗,夫人說若女郎明日不巧病著了,身邊這不中用的侍女也該發買了去。”
這般威脅的話語,讓林落如何敢不來湘青堂?
誰讓他如今寄人籬下如浮萍無力,便也隻能聽之任之。
這般想著,他微微輕歎一聲,展開了一卷竹書。
如今既然已經來了湘青堂,他便隻有避免自個兒被那裴家庶子注意。
隻要他不引出什麼惹人注意的動靜,想來裴家那庶子應也不會發覺他。
想法雖是充滿不確定因素,但事實著實如設想一般無錯。
直到那裴家庶子和身邊兩個林落不認識的高門貴族子進來落座在後排還空著的案幾上後,都沒有向一旁不遠處的他看來。
這讓低著頭看竹卷的林落好生鬆了一口氣,這才收回餘光認真看起了字簡。
本以為就這般相安無事了,但事與願違。
很快,在林夫子進來看見幾個新麵孔時,頗為幽默風趣的他並沒有立即開始講學,而是坐在最前方,笑道:“諸位,我看今日好像新來了幾位學生,老頭我年紀大了有些老眼昏花,新學生坐在最後麵我有些看不太清,請問幾位可否站起來讓我認識認識?”
學堂裡新來了學生其實大家早就聽到了風聲,但夫子要認識,他們也樂得辨認一二。
畢竟他們聽是聽聞有幾個貴族子要來借讀幾日,卻除了知曉有裴家的二公子外,其餘人一概不識。
於是此話一出,堂室內也嘰嘰喳喳的響起了成片的討論聲。
早在來時,進入湘青堂的眾人就都看見了坐在最後方新加的案幾前樣貌穠豔昳麗卻無比眼生的林落。
如此模樣天地難尋,不少男子當時便驚豔不已,但礙著這是學堂,又快要開課了,便沒人敢上去同林落搭話,隻能紛紛跪坐在位上兀自猜測著這個樣貌勾人的人是哪家女郎。
好不容易在夫子來後,大家不再思索這件事,此時林夫子一問,眾人便討論開來。
不過雖說湘青堂裡的眾人都不認識林落,但坐在前方聽著周遭討論聲不住回頭往後看的林元燁是知曉的。!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這個坐在最後麵的昳麗女郎就是他的‘新’妹妹。
他昨日聽聞了自家那從鄉下莊子接來的庶妹今日也會來此聽學。
前幾日林元燁沒見過林落,因為林家並不待見這庶女,除了說到賜婚之外,平日裡提都不帶提一句。
且他還以為在鄉下莊子的林落定是生得又黑又醜,實在沒什麼心思特意去見。
卻不防今日一瞧,竟是讓他驚了幾分。
這、這妹妹模樣也忒美豔了些。
也實在是……太像了。
那廂林元燁瞧著林落的眼神微怔,這廂林落卻全然不在意。
無它,看他的人太多了。
明明在林夫子說了那番話後,隨即堂中便已經有人站起來說著什麼“寧安侯府齊羽玉見夫子安”“河郡王府徐清淩見夫子安”……
但偏偏除了幾個人看去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這讓林落無比緊張。
終是在那裴家庶子站起來說完“洛陽裴氏裴懷川見夫子安”之後,該是到林落了。
眾人矚目之中,便見那穿著古意綠絲攢花錦緞的女郎站起。
肩若削成,腰如約素,隻可惜上身太過平薄,好在那腰肢在玉帶的約束下勾出盈盈曲線,仿佛一把柳枝柔美彌了不足。
風姿綽約膚如凝玉,幾縷烏發在肩上逶迤,教人實在挪不開眼。
便就是在這諸般各意注視下,林落開了口。
“林落見夫子安。”
林落?就是那個林家藏起來養了十幾年的病秧子嫡長女林落?
此話一出,驚得滿堂寂靜。
而後才有細細抽氣聲與交頭接耳聲響起。
“她就是那個要嫁去裴氏的女郎?真是可惜了……”
“竟不知那體弱不見人的落娘子如此貌美,難怪長房藏著沒讓人知曉過,若不是天子賜婚哪兒能便宜了那裴家……”
周圍的聲音林落全然不在意,隻在說完後急忙坐下。
他餘光不可自抑地瞥向那裴家庶子所在之處,心中祈禱著那庶子可千萬彆看他。
還是事與願違。
隻是餘光輕掃,林落便差點撞進那一池熟悉的幽潭之中。
似是無意瞥過,又似是在探究什麼。
這讓林落無比惶恐地收回眼,故作鎮定不再看那庶子。
他看著前方認全了人便開始講學的林夫子,心不在焉。
暗暗心緊,他時刻準備著下學後就第一個離開此處,絕不給那庶子尋上他疑惑的機會。
畢竟若是被認出來,這可就十分難辦了。
縱使他能咬定不承認,那庶子就一定會信麼?
如此雜枝蔓生,定會教他作男相投懷送抱一事都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