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閃爍。
夜深人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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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是早晨六點。
手機鬧鐘響了幾秒後,被她摁掉。
竟意外的發現有一條短信躺在裡頭。
她心已瞭然的打開。
他說:這兩天我都得在醫院待命,不能陪你去外灘了,我已經囑咐白楊,他會陪你。注意別吹風。
他的話那樣熟稔,像是一個丈夫在關心妻子的語氣。
師說閉了閉眼,半響,回復了個:謝謝。
師說簡單的收拾了下,便下了樓。
院子裡,白楊悠閒的站在那兒。
車子是黑色奧迪,她認得,韓愈的車。
還未走近,白楊便笑著向她招手,「大妹子。」
師說笑著點頭,「我一人去沒事兒的,你好不容易來一趟中國,還是好好去玩玩。」
白楊唉了一聲,「姓韓的囑咐的我可不敢怠慢。」
師說看著他,「他會把你怎麼樣?」
白楊揚起右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斜斜劃了一下,做出卡嚓的姿勢,表情也上演到位,%e8%88%8c頭半吐,頭一歪。
師說忍不住一笑,心底卻酸澀的很。
「你怕他啊?」師說也忍不住逗他。
白楊『切』了一聲,「我什麼時候怕過他?」
師說輕輕地『哦』了一下,「那你剛剛……」
白楊撇嘴,想了半天:「你們中國有句話叫做:君子一言,八馬難追。」
師說忍不住一噴,結果他還在那自顧自的解釋,「我既然答應韓愈陪你,就得說到做到,你說是不?」
師說彎%e5%94%87,點頭,「有道理,不過……」
「不過什麼?」
師說:「有倆兒字錯了。」
白楊:「什麼?」
師說咳了咳幾聲,淡聲道:「是『十馬』,不是八馬。」
白楊:「十馬……」
師說忍住笑,點頭:「……」
其實,外灘那邊今兒風向東南,不大。
兩人沿著外灘走,坐到江邊的長椅上,吹著散風。
師說和他介紹,「看到對麵那棟最高的摩天樓了麼?」
「嗯?」
「那是金茂大廈,是目前上海最高的摩天樓。」
「旁邊那個呢?」
「東方明珠。」
「啊,這就是傳聞中的東方明珠啊。」
「你聽過?」
「那當然。」
白楊舒服的喟歎:「這兒可真是個好地方,以後年年都得來一趟。」
「中國有很多漂亮的地方比這裡還有美,你以後可以都去玩玩的。」
「哦?比如呢?」
師說:「中國有一句話叫做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這地兒我太熟了。」
「你不是第一次來中國麼?」
「我心裡已經來了無數遍了。」
他這話說的有點低沉,師說偏頭看著他。
白楊感受到她的注視,看了她一眼,半響說:「我母親和我講的。」
師說抿%e5%94%87,他的膚色偏黑,眼睛有點深藍,看上去根本不像是美國人,「你母親是中國人?」
白楊看著江麵,緩緩地吐了口氣,「嗯。」
「那她一定很漂亮。」師說真心讚賞。
畢竟,兒子帥的很養眼。
「哦?認識你不到24小時,倒是第一次聽你誇人。」
他笑的揶揄,師說:「是麼?」
白楊點點頭,目光悠長,聲音淡淡的,「她很漂亮。」
他說:「但我父親不愛她。」
他的目光裡有點傷感,聲音澀澀的。
「不愛?那為什麼要和你母親結婚?」
師說問出來才覺得不太合時宜,「不好意思,我……」
「試驗品。」他打斷她,說了三個字。
師說:「什麼?」
白楊苦澀的笑了一下,「我父親是中醫,那時候我母親是醫院的護士,他追求我母親,一個月後結了婚就有了我。」
「後來呢?」
白楊:「我三歲那年我母親跳樓了。」
師說募地一驚,抬眼看他。
他的眼裡很平淡,彷彿在說著一件毫不相關的事兒。
那是一種壓抑的久了的表情。
「他發了瘋讓我學醫,後來遇見韓愈我才有了抵抗的慾望。」
師說的聲音很輕:「韓愈說你和家裡斷絕關係了。」
白楊自嘲一笑,「我十歲那年翻出了我母親的日記,那時候才知道她活的很痛苦。」
他說:「他一直認為中西結合生出的孩子會有更好的遺傳。」他嗬笑了一聲,「我母親符合他的擇偶標準,所以有了我之後他就時常不著家,外麵有多少女人數都數不清,你說,這樣的家我還渴求什麼呢?」
「況且,那時候歧視很嚴重。」
師說找不到話安慰他。
二十多年前,中國的經濟還沒有現在這麼好,直到鄧老實行改革開放,中國的GDP才快速增長了起來,後來經濟全球化,隨之而來的各種膚色的等級較量也慢慢緩和。
白楊深深的呼吸一口,又慢慢的吐出來,「你知道我的偶像是誰麼?」
師說:「誰?」
白楊:「斯蒂芬霍金。」
江邊的風慢慢的小了點,他的聲音慢慢的回了暖意。
「知道我為什麼要和你說這些麼?」
師說輕輕搖頭。
他玩味一笑,「除了突然有傾訴的慾望之外,還有一個。」
「什麼?」
他說:
因為你是韓愈的……朋友。
『朋友』這兩個字他壓得很重。
「謝謝。」
師說一笑,說完又補了句:「你是個很不錯的人。」
白楊聳肩,「幾個月前韓愈要回中國,我很意外。」
「為什麼?」
「他沒說,不過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師說垂眼,「你知道他為什麼要學醫麼?」
白楊蹙眉,半響,說:「第一天認識他的時候我問過他,他說了兩個字。」
「兩個字?」師說的聲音輕輕地。
「救人。」
白楊側頭看著她:「他母親是舒緩性心臟衰竭,你不知道麼?」
師說隻覺得頭頂募地轟炸開。
她倏地抬眼。
「什麼?」她顫唞著聲音。
白楊皺眉,「他初三那年沒的。」
初三。
十年前。
她第一次遇見那個少年的時候,他滿身狼狽,風雨不顧,眼裡隻有籃球,像是在壓抑,痛苦的發洩。
那時候,她打著傘,很想走過去。
後來,傳言裡他就像是變了另外一個人。
從問題學生轉變為香山市的理科狀元。
師說忽然明白了。
她緩緩地歎了口氣。
她的病和他母親的一樣。
舒緩性心臟衰竭。
醫學界斷言:活不過35歲。
也就是說:她剩下的日子不到十年。
她望向江裡,海浪翻滾。
一波又一波。
像是她的心情一樣,久久不能平復。
時針指向八點的時候,測完了最後一次。
師說坐在小店裡,聽著悠長的輕音樂。
不一會兒,白楊就回來了。
下午的時候,他說什麼也不放她去外灘。
他遞給她測試器和表格,「這儀器還挺好用的啊。」
師說莞爾,拿起表一看。
20時,15攝氏度,風向東南,晴。
她的心情不是晴天。
她的心情零下十度。
回去的路上,出租車裡。
白楊熟練的轉著方向盤,師說偏著頭看著外頭的一片漆黑。
忽的,耳邊他說:「你心情不好?」
師說一愣,回頭淡笑,「沒有啊。」
白楊挑眉,「我可是火眼金睛。」
師說回他一笑,沒再說話。
白楊:「想韓愈了?」⑨思⑨兔⑨網⑨文⑨檔⑨共⑨享⑨與⑨在⑨線⑨閱⑨讀⑨
師說突地抬頭,「啊?」
白楊看了她一眼,耐心的解釋:「他昨晚手術做到半夜三點,病人情況不穩定,他走不開。」
師說:「那麼晚?」
白楊方向盤一轉,「這是常事。」
三秒後,他又換了個嬉皮笑臉的語氣,「這兩天一過,他就來陪你。」
師說:「不是,我和他隻是老同學,你別誤會。」
「隻是老同學?」白楊挑眉,嘴角勾起狡黠的笑意。
是啊。隻是麼?
昨晚白楊問她:「你喜歡他?」
她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她說:「不是。」
似是擔心他又亂開玩笑免得不可收拾,師說又加了一句:「他也是我的主治醫生。」
這句話,沒多想就脫口而出。
這樣的話,醫生關心病人,很正常。
白楊:「你生病了?」
師說輕點頭。
良久,白楊想著覺得又不對勁。
他停下車,偏頭看著她,慢慢的說:「什麼病?」
師說淡淡的笑了笑,抬眼:「你猜到了啊。」
白楊不可置信,使勁的從喉嚨裡擠出了幾個字:「和他母親一樣?」
「嗯。」師說輕輕地點頭。
韓愈是這方麵的權威專家。
他是她的主治醫生,白楊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師說歪頭一笑,「用不著這麼吃驚吧?」
白楊嘴角苦澀,「你心態不錯。」
師說:「這算是誇人?」
「算是。」
「白天你問我他為什麼學醫?」良久,白楊說。
師說『嗯』了一聲,「你說救人。」
白楊:「我猜還有一個解釋。」
師說看著他:「什麼?」
「救你。」
☆、1—7—3
師說沉默了半響,將頭偏向夜幕中。
白楊歎了口氣,重新發動汽車。
到樓下的時候,師說下了車,白楊送她到樓梯口:「我是不是今晚說的有點多了?」
師說的臉色微微緩和,點頭,「嗯。」
白楊皺巴著臉,「姓韓的不會宰了我吧?」
她輕笑著搖頭,「有那麼慘麼?」
「當然有了。」
師說:「以前發生過?」
白楊重重的點頭,可憐兮兮的說:「斯坦福的時候,我撮合他和一個女生約會,結果他狠狠的拒絕了人家,回來還揍了我一頓,好幾天都不讓我進屋,還藏了我的身份證□□,我足足餓了一周!」
師說:「夠慘的。」
白楊撇嘴:「可不是。」
是啊。中學時代沒少見到他拒絕別人。
又狠絕又果斷。
不留情麵。
師說笑笑,「天不早了,開車小心。」
白楊歎了口氣,自知安慰不了她,還是問了句:「心情好點沒有?」
師說知道他是在逗她開心,「嗯。」
白楊:「唉,還是得男一號拯救你。」
師說笑,忽略他話裡的調侃,「趕緊回去吧,很晚了。」
「成吧,早點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