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南山門。
「黃山風景區人民管委會……」
葉青進去,花了八塊錢買一張入門券。
屋子裡三個售票人員都好奇打量她。
葉青穿了一身大紅色衝鋒衣,黑色登山包,棕色登山鞋,頭髮紮成馬尾。
看就看吧,葉青今天這一身戶外裝備是哥倫比亞,品牌二十多年前就問世了,她現在穿出來頂多算最新款,不出格!
站在山腳下仰頭望去,白雲深處,仙峰縹緲。
石徑盤旋蜿蜒,拾階而上,萬丈紅塵已拋卻身後。
「漫漫長路遠,冷冷幽夢清,雪裡一片清靜……可笑我在獨行要找天邊的星……有我美夢作伴不怕伶仃,冷眼看世間情……萬水千山獨行,找我登天路徑……」
青翠山澗隻有葉青大聲唱歌的回聲。
瑤池雲海,仙人瓊台,蒼勁怪鬆,再抬頭已是神筆鋒。
「夢筆生花!啊啊啊!真的鬆樹耶!不是塑料的!」葉青歡呼雀躍,她以前的那個年代這棵鬆已經壽終正寢,用塑膠仿真樹代替。
葉青雙手合十:「神峰神峰,保佑我妙筆生花,下周寫廠報不卡文,年終總結得先進!」
一路大聲唱歌一路攀登。
玉屏峰、天都峰、蓮花峰、鰲魚峰、光明頂!
墨色蒼穹,雲海中繁星成河,一輪碩大圓月卻在腳下升起。
「絕招!好武功!問世間多少個能上高峰……成功!威風!男女有多少真的是英雄!誰是……大英雄!嗨哈嗨哈!吼哈吼哈!」
葉青又唱又跳,撿一截鬆枝舞的虎虎生風。
「張無忌!你個渣男!給我滾出來!本姑娘要替天行道!」
「張無忌!張無忌!徐無忌!徐無忌!我要殺了你!啊啊啊---」葉青對著月亮長嘯。
「咳咳……」黑暗中有人乾咳。
葉青一驚:「誰?」
「我是黃山遊客,姑娘女士……同誌!我不認識姓張的和姓徐的,我能離開麼?」低沉男聲。
葉青發狠道:「限你三秒之內消失!」
身後細碎聲音消失,一片寂靜。
夜宿棲霞寺,殘橫斷椽,破落紅牆中一顆勁鬆蒼勁盤桓。
葉青從背包掏出戶外灶具煮方便麵。
「好香啊!」葉青自言自語。
「是很香。」黑暗中有人附和。
「誰!」葉青握緊砍刀戒備。
「女士……同誌,我是黃山遊客,並無惡意。」
聲音有些耳熟,葉青鬆口氣。
「你要吃點麵條麼?大家同宿破廟,不用客氣。」葉青邀請。
「那好吧,盛情難卻,我這裡還有罐頭。」
篝火中,陌生男女對麵席地而坐,分享麵條和罐頭。
「你好,我姓葉。」
「你好,我姓邵。」
熄滅篝火,葉青遠遠拉開距離,在破廟一角鋪好墊子,鑽進睡袋。
一夜戒備,稍稍打盹,兩隻鬧表同時鳴叫。
「日出!」
「看日出!」
翻身而起,兩人同時衝出破廟。
腳下雲海翻騰,朝霞暈染天際!連成一片!
「啊啊啊——」葉青在懸崖邊興奮高呼。
「葉同誌!你不是祝英台,你沒有翅膀!別激動,注意安全!」
旭日待升,半彎淡紅浮出雲海,波瀾壯闊!
「啊啊啊——」葉青在懸崖邊激動旋轉。
「葉同誌!你不是朱麗葉!摔下去不止斷%e8%85%bf!退後退後!」
雲濤霞浪,一輪紅日終於破曉!
「啊啊啊——」葉青在懸崖邊展臂欲飛。
「葉同誌!下邊沒有鵲橋!你死了你的牛郎所有週末都不會再來!」
葉青一怔,回頭看了眼,心想這人神經病吧?說啥呢?什麼亂七八糟的!
不過,大自然瑰麗景色確實能米幻人神智。此處美景不知迷惑了後世多少人,情不自禁縱身一躍,前仆後繼投入旖旎絢麗雲海中……
其實懸崖下原始森林中早已屍骸成堆,最慘的是掛在半山腰活活餓死,美麗風景隻是表象。
下午時分順原路返回。
「葉同誌,中午吃了你的麵包和火%e8%85%bf,現在讓我請客坐轎子好不好?」
年輕男子穿英式空軍皮夾克,大毛領遮住臉,高高瘦瘦有風度有禮貌。
葉青自然不反感,痛快答應。
兩頂竹竿籐椅轎緩緩下山,葉青心情已經大好。
「輕舟穿江兩岸笑看山河繞,兒女情長夢醒又一朝……春夏秋冬世道有高低潮呀,計較太多人已老……何不共苦同歡盡心就好,人生就怕知己少……」
旁邊鼓掌:「好歌,好詞!唱的好聽!」
夜間火車返回新南市,葉青進家門一頭栽倒沙發上,夢裡各種旖旎景色,直到清晨鬧鐘聲響,又是新的一周。
食堂飯菜漸漸恢復以往標準,清水湯,鹽水煮蘿蔔絲。
葉青照常中午帶飯,食堂已經冷清不少。
「孫耳勺可真是的,才幾天啊?又把掏耳勺換回來了,哥,這周我回家吃。」鄭曉冬端著飯盆湊過來,大聲抱怨。
鄭大春笑笑,使勁點頭贊同。
葉青低頭默聲,糧食都發下去了,食堂自然沒了額外供應,到處都是職工的埋怨。
「稀湯寡水的讓人咋吃啊!」
「就是,才改善幾天啊,紅薯粥都沒了。」
「雜麵餅也不賣了。」
……
分糧食時候都歡天喜地拿回家,五斤糧一斤黃豆,一家子能吃多久?
葉青洗飯盆默默離開,不知道該說什麼。即便是廠委一趟趟出去買糧,也架不住礦上人多,兩萬職工!現在又間接搭上家屬……她也想不出什麼辦法,
沒過幾天,高衛國繃不住,自己來廠委談判。
「同誌們,糧食還是不夠,要繼續想辦法!要發揚團結互助精神給大家吃飽肚子!」
蔣書記皺眉:「農民兄弟糧食也不富裕,就算支持咱們也有個限度。」
孟礦長舉著報紙嗬嗬:「交給你們工會就是全權移交,高幹事年輕有為,多去做做宣傳工作吧。」
周礦長暴脾氣:「有招想去,沒招死去!」
忙忙碌碌一周過去,蔣紅棉對旅遊的熱衷還沒冷卻,小週末這天到底是拉著葉青去爬郊區的小山,就在臨西村。
葉青宅子裡的傢俱都做齊,前廳八仙桌太師椅,堂上兩排十二張的會客椅,無一不精美。後院的兩個睡房,前院的客房都已佈置完。//思//兔//網//
葉青對滿屋傢俱讚歎不已,私下又給了嶽峰十斤糧票兩斤豬肉,囑咐嶽英家裡遇到什麼難處就來礦上找她。
和他們沒什麼過多交情,隻是這份手藝令人敬重,葉青願意結交。
嶽家兄妹含著眼淚鄭重點頭。
那間新房葉青用木扣鎖上,不想再看一眼,收回嶽峰的備用鑰匙,宅子始終就一把銅鎖大門緊閉。
今天遊玩一上午,帶蔣紅棉過來燒水做飯。
宅子裡的傢俱都是鄉間樣式,格局也是本地農村常見的,土生土長的蔣紅棉並不稀罕,兩人吃過飯就回去了。
週末下午沒什麼事,小洋樓裡還和往常一樣。
「田婆婆,有沒有人找過我?」葉青問。
田婆婆搖頭:「這周沒來。」
葉青神情恍惚,回到房間關上門,拿一堆信件。
算了算了,都結束啦!
一把火燒光。
食堂夥食剛減下來沒幾天,職工們又都恢復無精打采的樣子,來吃飯的人也越來越少。
「鄭曉冬那小子真是個猴兒精,知道自己二十五斤糧不夠吃,扭頭就把關係從食堂轉出去啦,在家吃大鍋飯,頓頓能吃個七八分飽。」李玉坤說。
葉青抬頭掃一圈:「鄭大春怎麼中午也不來食堂了?」
王大壯恥鼻:「在家吃唄!他媽捨不得給他帶午飯,讓在家一塊兒勻著吃,省糧食!」
葉青無語,鄭家沒工作的鄭大媽現在隻十八斤糧,上高中的鄭曉秋二十一斤,上班的鄭父和鄭曉東都減了五斤,唯獨鄭大春四十八斤糧食不變。
可是下礦井需要體力,和車間學徒工,學生家庭婦女,機關坐辦公室的能一樣麼?
國家沒給他們減,卻被自己父母給平均了。
「那也沒辦法,但願工會能順利搞來糧食吧。」葉青歎氣。
昨天高衛國大麗麗連同工會十幾個人敲鑼打鼓的出發,到現在還沒回來。
大家都伸長脖子等,盼著這月還能再補貼點兒糧食,哪怕每人五斤紅薯呢?有了就現三五天不用餓肚子。
孫耳勺也伸長脖子等著。
天快黑時候,工會一群人終於回來了,個個耷拉著腦袋。
高衛國從車上跳下來沉聲道:「孫耳勺,給大家把口糧熱一下,都吃自己的,誰也不許開小灶!」
孫耳勺扒著車掃了眼,見隻一輛車上小堆紅薯,後麵兩輛都空著,撇嘴暗罵:呸!這點糧食還不夠汽油錢呢!吃小灶?你們也有臉吃!
「等著吧!我這就去熱飯。」孫耳勺不鹹不淡道,慢悠悠走回後廚開夥熱飯。
高衛國無精打采吃過飯,想召集工會的人連夜開會,結果誰都不搭理他,工會的老大姐都急著往家趕。
「我這都兩天一宿沒回家啦!」
「就是,孩子在家都不知道啥樣了呢,我得回去看看。」
「再不著家我男人該發脾氣啦……」
無奈之下,隻好解散,各回各家。
高衛國怎麼也想不通,自己許諾了那麼有利的條件,農民怎麼還是不肯把糧食拿出來呢?招工啊!以後來城裡當工人轉商品糧,這不是農村人的夢想麼?怎麼都不信呢?大字不識幾個的農村人啥時候也這麼狡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