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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 浪山 4357 字 1個月前

青草氣味,還有浸濕的塵土的氣味。

除了這些,周圍的一切都很討厭。

樓下,不同顏色的傘分流成兩條河,從他眼底流淌而過。儀中的校內超市在初中教學樓後麵,他們都是去超市買東西的。

其中一把停了下來,黑色傘麵仰起,哥哥和應淮站在樓下,一個手裡拿著罐咖啡,另一個是百事可樂。

哥哥朝謝祈枝笑著揮手時,應淮拉開拉環喝了一口。

有女生注意到那邊,用和討論當紅明星一樣讚歎又有點害羞的語氣說“他們好帥啊”。陳旻聽到,莫名其妙激起競爭心,跟著往下瞥。

謝執藍用胳膊肘撞了應淮一下,他才抬眸,視線從四樓平移過去,掠過黑皮小子惱恨的目光,找到謝祈枝,他懶洋洋地抬了下手,算是打過招呼了。

謝祈枝也朝他們揮了揮手。

這一次,他沒再聽到陳旻用諸如“比女的還……”“你們女生喜歡這一款啊”的句式形容哥哥和應淮,他瞪謝祈枝一眼,把那些話換成了“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年級高點,等我上了高中我也……”。

黑傘也流走了,沒走多遠,哥哥和應淮起了口角。應淮把傘舉高,讓哥哥暴露在雨裡,哥哥追上去,踹了應淮一腳,之後,他們重歸和平。

細雨傾斜,把謝祈枝的額發打濕了一點,他不覺得冷,隻有心裡的羨慕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忽視。

等我長大,我也可以像他們一樣……嗎?

一樣後麵的“……”是什麼?

高大?健康?被人欣賞或者喜歡?還是不孤單?

亂七八糟的念頭堵在謝祈枝心裡,讓他理不清思緒,唯一清楚的隻有——這個願望很難,還有點貪心。

因為這是兩個願望。

你首先要活到長大,然後才有可能像哥哥和應淮一樣……謝祈枝對自己說。

“你不覺得你太慣著他了?”應淮問。

同樣12歲,謝執藍早就可以獨自一個人坐飛機,往返英國參加競賽,順便看望在大奧蒙德街兒童醫院裡治療的弟弟;而這個年紀的謝祈枝沒法獨立上學,不能和人正常交流,還需要哥哥時時刻刻無微不至的關注和照顧。

對比簡直慘烈。

應淮不清楚謝祈枝具體得了什麼病,但這不該是謝執藍這樣嬌慣、過度保護一個青春期小孩的理由。

“不覺得。”謝執藍說,“你又沒弟弟。”

“我爸倒是想,他生不出來。就算有我也不會像你一樣。”

“就算他身體很差,很需要你?”

“身體差他需要的是醫生,”應淮冷漠道,“我嗬不嗬護都不會讓情況變得更好或者更壞。”

謝執藍知道應淮家雖然巨富但是人情相當淡漠,他出生沒多久母%e4%ba%b2就為了工作定居美國,父%e4%ba%b2遊手好閒女朋友一茬接一茬,應淮在管家、保姆和狗的陪伴下長大,一個人坐擁七百平豪宅,銀行卡餘額從沒低過八位數,是一個教科書級的有錢但缺愛的富二代。

缺愛的人不懂愛,很正常。

謝執藍思忖片刻,決定換一種說法讓應淮理解:“如果小刀生病了呢?你也一樣隻是找個權威的寵物醫生看看就行,不擔心它會不會痛?會不會死?”

“會擔心,但僅限於此。”應淮說,“人各有命,狗也一樣。”

“命你大爺。”饒是謝執藍脾氣再好也被他冷血的語氣激出了火,口不擇言道,“祺祺的病要是能痊愈,把你的命換給他我都願意。”

“……你怎麼不換你自己的?”

謝執藍理所當然道:“我沒命了誰還會對他好?指望你嗎?你能記得我的忌日就不錯了。”

應淮懶得搭理謝執藍,甩開他往前走。

風很大,把他的校服外套吹得鼓脹起來,傘柄倒是穩穩當當,乾脆利索地遠離了謝執藍的頭頂。

謝執藍追上來踹他一腳,仍像是平日裡嘻哈打鬨的氛圍,隻有總是帶笑的嗓音倏然變了:“應淮,我跟你說件事吧。”

“什麼事?”

“你知道祺祺為什麼會被我家收養嗎?”

這事應淮聽說過:“因為你%e4%ba%b2弟弟走丟了?”

“嗯,冬冬剛丟不久,我媽就急出了病,每天晚上都在做噩夢,聽到冬冬在哭,說他好疼好餓媽媽你怎麼還不來救我,可是找不到,哪裡都找不到。這件事瞞不住,我奶奶知道了,她一聽這還得了,這是遭報應了啊,就去找人算命,什麼都算,連哪個遠房%e4%ba%b2戚家的老人死了,祖墳位置沒埋對這種鬼話她都信,想勸人家挖出來再埋一次。”

謝執藍笑了一下,像是覺得諷刺,又有點無奈,“後來,她來找我媽媽,邊哭邊跟她說想要冬冬過得好,我們家以後要多做善事,福報就會轉移到冬冬那裡,等福報攢夠了,冬冬就能回來了。做善事還有指向性,非得是對小孩兒的才行,病急亂投醫就是這樣吧。正好儀州福利院接到一個叫祺祺的小嬰兒,得了罕見病向社會募捐,我爸捐了二十萬,過了一個月,嬰兒的%e4%ba%b2生父母還是沒有音信,他們就把他接回來了,取名字叫謝祈枝,祈福的祈,樹枝的枝,你見過寺廟裡掛祈福牌的樹嗎?就是那種東西。”

“有了念想,我媽的心病漸漸好了,可是她很難接受祺祺,她一想到自己對彆人的孩子好,可是她自己的孩子還不知道在哪裡吃苦挨餓就難受,我爸沒她這麼敏[gǎn],他滿腦子隻有賺錢,養家要錢,找冬冬的下落要錢,祺祺治病也要錢。他們太忙了,和祺祺一直沒%e4%ba%b2近起來,總是很生分,但是祺祺意識不到,他連自己是領養的都不知道。

“小孩子沒事是不會懷疑這個的,他們的腦子裡沒有‘我不是爸爸媽媽%e4%ba%b2生的’這個概念,祺祺一直以為自己和我們不一樣是因為他生病了,總是問我什麼時候能治好,什麼時候能變得和哥哥一樣,他覺得黑頭發黑眼睛比較好看。我隻能騙他,好好吃藥,好好鍛煉,聽護士姐姐的話按時做康複治療,等病好了我就帶他出去玩。

“我們不能經常陪他,但是祺祺經常會想我們,護士建議我留張照片給他看,我開始每年生日都和他合影,換新照片,他每次看到心裡就會盼著明年生日的時候,求生意識也會更強。但是我忘了,不是每個人都願意這樣哄著他,相框擺在那裡,人來人往誰都能看見,很快就有人和祺祺說,我們一家真是好人,他都不是%e4%ba%b2生的,我們還願意花這麼多錢給他治病。”

謝執藍仍然記得那一天,他匆忙趕到醫院時,天已經黑透了。

隔著一層玻璃,他看到謝祈枝趴在病床上看繪本,雪白的頭發垂著,發尾帶了點水汽,被台燈晃出柔和的光暈。謝執藍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覺得他很小,比同樣年月的嬰兒都要小,現在依舊長不大。

他翻過一頁,無意識地歪過頭,腦袋枕在手臂上,半截手臂露在衣袖外麵,腕骨尖細嶙峋。

謝執藍真擔心他會在自己不多的臉頰肉裡戳出一個洞。

負責謝祈枝的護士問:“怎麼又隻有你一個小孩兒來,你家大人呢?”

謝執藍搖了搖頭,隻問:“祺祺怎麼樣了?”

“哭了一下午,剛剛才緩過來,你是他哥哥,一會兒進去的時候記得安撫好他的情緒,一直哭情緒和體力消耗太大,對身體不好。”

“麻煩你了,”謝執藍點頭說,“我會注意的。”

“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祺祺雖然年紀小,但比很多大孩子都更堅強和樂觀。雖然哭了很久,但情緒一直比較穩定,沒有鬨脾氣,也沒有抗拒正常的治療安排,吃藥、清肺、身體檢查、輕度鍛煉,安排表裡的每一項都完成了,還問我可不可以去遊泳。”

說著說著,她突然笑了起來,“你知道他什麼時候不哭的嗎?就在遊完泳之後,他進浴室洗澡,照鏡子的時候發現自己眼睛紅紅的,好像小兔子,出來就笑了,問我他是不是很可愛,他這麼可愛,就算不是爸爸媽媽%e4%ba%b2生的,他們也不會不要他的。”

她看著謝執藍,對他說,“祺祺真的很堅強,對吧?”

細雨蒙蒙,應淮收了傘,插回放置架裡。他以為故事已經講完了,回頭卻聽到謝執藍問:“你猜我當時在想什麼?”

“是覺得安心了,祺祺那麼堅強那麼樂觀,不會因為這件事難過多久。還是在想,”他頓了頓,接著說,“他居然要哭這麼久,從早哭到晚,再問護士姐姐能不能去遊泳……才終於想出來一個不會被我們放棄的理由。”の思の兔の網の文の檔の共の享の與の在の線の閱の讀の

應淮不是謝執藍,沒法切身體會作為謝祈枝最依賴的哥哥的感受。他隻是覺得奇怪,在滿教室無聊的、故作憂鬱的青春期男生裡,隻有謝執藍大部分時候是個不著調的班長,沒心肝的渣男,此刻眼睛裡卻有那麼深重的愧疚。

可這種愧疚他本不應該承擔,無論是弟弟走失、母%e4%ba%b2生病、奶奶輕信神棍,還是謝祈枝的恐懼和委屈,都不是謝執藍造成的。

那些本該由他父母承擔的責任、痛苦和愧疚竟然全都轉嫁給了他,變成了他的責任,他的痛苦和他的愧疚。

應淮背對樓外的風雨,同樣認真地說:“我不知道你當時在想什麼,但我覺得你可能有病,找個時間去看看吧。”

第0008章 一個徹頭徹尾的大壞蛋

謝祈枝的下課時間比哥哥早10分鐘,他等教室裡的人差不多走光了才起身,下樓,穿過種滿法國梧桐的林蔭道,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傘麵上。

出現在謝執藍餘光範圍時,講台上的地中海老頭正好拿起了教案,說“下課吧”。

謝執藍朝謝祈枝勾了勾手,然後伸進桌洞,藍色棒球帽扣到他腦袋上。

他嗅到一股濃鬱的薰衣草香,從帽簷和哥哥收回去的指尖傳來:“你在哪兒洗的?”

“住宿樓,借他們的吹風機吹一下,很快的。”謝執藍拉著他的手坐到自己%e8%85%bf上,曲指敲了一下帽簷,“又不戴口罩。”

謝祈枝晃了晃%e8%85%bf,不說話。

謝執藍倒沒想繼續囉嗦他什麼,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一盒剝好的荔枝肉,叉了一個送到他嘴邊。

謝祈枝咬走慢慢地嚼。

下課了,教室裡教室外,很多人從哥哥身後經過會拍一下他的肩說“走了,藍哥”,也有幾個將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問一句:“他是你的……?”

哥哥就會抓起謝祈枝的手衝他們搖一搖,像在炫耀自己有一隻很乖的小貓:“祺祺,我弟弟。”

有人“嘖”了一聲,說:“染白發啊?咱弟弟比你還潮。”

謝祈枝藏在帽簷下的眼睛眨一眨,悄悄彎起來。

“應哥藍哥,還不走啊,今天中午上哪吃?”

應淮沒說話,坐在旁邊,正大光明地拿手機發消息,手肘壓在一本攤開的數學書上。

他的書桌總是很空,桌麵也沒有亂七八糟的塗鴉,一本書、一根筆,然後就沒了。和其他人逼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