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頁(1 / 1)

小城之春 劉八寶 4422 字 1個月前

刹。帕美儀表盤指針驟然一轉,陳藩退破重圍,緊接著開大馬力連著三次換道,白夜流星似的劃過橋麵。

王娜知道他在氣頭上,也不計較這些陰陽話。

“確實拘了,我們也猜到他在內部可能有人,特殊報備過,但問題就出在那個唐銘。他檢舉出來的交易名單牽扯到了更上層的人,所以真正活動的釘子並不是李端行的,而是我們沒察覺到的另一顆,這超出了我們的預料。”

“所以?”

“但那人不是來救他出去的。”王娜道。

陳藩的心臟狠狠沉了下去,路燈間隔出的暗影飛速從他麵龐上掠過,最終隨車流一頭紮入建築群帶來的暗麵之中。

果然,王娜的下一句話證實了他的猜想——

“對方的目的也是那份花名冊。李端行交出了名冊,以為自己被保下了,結果差點被抹了脖子。他趁亂逃了,現在拿著奪回來的名冊做籌碼,聯係了你們。”

王娜的話被一陣騷亂打斷了,約莫十秒鐘之後,她才重新回到這場對話裡來。

“除了惡性報複之外,我不能確定他的其他目的。不過你們是作為後手放置的,我們優先內部處理,儘快取得他手裡的名冊。如果情況實在不樂觀,再考慮讓你們出來。”

“操。”聽到這個結果,陳藩繃不住,罵了一聲。

現在李端行相當於前後都沒了退路,從一個位高權重的體麵老登,淪落為亡命天涯的癲狂暴徒,這二者相比起來哪個更棘手,還真說不定。

況且,李端行在這種情況下居然放棄了逃命,給警方貼臉開了個大,還%e4%ba%b2自打電話叫賀春景一小時之內趕到聖慈,這要求怎麼看怎麼像是要同歸於儘。

“你們那邊現在什麼情況,需要我們做什麼?”陳藩緊盯著前方錯綜盤繞的高架路口,油門絲毫不減,車速分秒未緩地準確進入下一段橋梁。

“李端行背後非常突然地出現了一個擁躉團夥,大概十人左右,正在與警方在教學樓裡對峙。他本人應該也在樓裡,但教學樓開了信號屏蔽器,我們追蹤不到他的具體樓層位置。”

“你們那邊現在什麼情況,需要我們做什麼?”陳藩緊盯著前方錯綜盤繞的高架路口,油門絲毫不減,車速分秒未緩地準確進入下一段橋梁。

賀春景被甩得歪了歪身子,兩人之間的對話聽在他耳朵裡油鹽不進,像一團野馬蜂窩築在腦子裡,嗡嗡作響,亂成一團。他想吐。

破碎淩亂的肮臟回憶拚圖似的往一起湊,這幾乎是一場自殘。賀春景手心被掐破了一排月牙印子,借著路燈一看,掉了皮的淺表傷口油亮滲血,可他就像沒感覺似的。

生理上的疼痛已經不能撼動他太多。

陳藩出門前將他裹在長羽絨服裡,很高的充絨量,理應溫暖極了。可賀春景感覺自己凍得腹部抽搐,坐在開了暖風的車裡幾乎直不起腰。

身體像是血肉都空了,隻剩一層薄薄的皮,又冷又脆,一觸即碎。

賀春景惶然抬頭望向駕駛座,能夠清楚看見陳藩側後方的一點麵部輪廓。

他始終沒有對陳藩說出當年發生的全部往事,也刻意隱瞞了最黑暗的,關於李端行的那一件事。

如果李端行當著所有人的麵,把那些對他做過的惡心事全部說出來……

那些警察、幫凶、可能會有其他醫護或是圍觀群眾,也許媒體也會去,還有……陳藩。

當他們知道自己曾經被關在車庫活門地下室裡經曆過什麼;然後對自己投來那種震驚的、痛惜的,憐憫的目光——賀春景像是被人一瓢滾油潑在末梢神經上,皮膚一層又一層地起%e9%b8%a1皮,一種眼看自己皮下生蛆的崩潰感狠狠劃碎他的理智。

他忽然狂拍頭枕,示意陳藩停車。

他忍不住了,他想逃,他要吐,他全身心地拒絕即將到達的那個地方,更不敢在腦子裡映出那個人的臉。

陳藩正跟王娜心急火燎地確認情況,被賀春景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

“怎麼了?”他立刻從後視鏡裡找到賀春景的臉,看見對方發青的臉色,這才意識到不對,“我開太快了是不是?”

他就近下了高架,一腳刹車紮在路邊,賀春景幾乎是半秒都沒猶豫,直接拉開車門抱著大樹吐了一地。

樹皮又糙又冷,按上去三兩下就磨得手指通紅。

陳藩從車裡拿了水給他漱口,抱著他拍背道歉,卻發現賀春景不單單像是暈車。這人抱著大樹不撒手,就好像自此以後要在這紮根了似的。

“你彆抱樹,要是感覺不舒服,%e8%85%bf軟了站不住就靠著我。”陳藩試圖把他的手從樹上拽下來,“要不我抱你上車吧。”

賀春景嘴角還掛著漱口時殘留下的清水,兩眼漲紅,抬起腦袋向上看他,手上卻還死抱著樹乾,不肯撒手。

他想說不走了,不去了,他想回家,但沒一個字他能說出口。

王娜等著要那份罪惡交易的花名冊,有了那東西就能製裁更多衣冠禽獸人麵畜生,隻要自己去見李端行。

隻要他去見李端行。

食管與胃袋又開始抽搐,他呼吸困難,整個人被恨意和恐懼填滿了,下一秒就要爆掉了。他痛恨從陳藩的眼睛裡看到擔憂,看到愧疚與歉意,他痛恨他們之間的感情裡摻雜著致死量的高敏[gǎn]。

偏偏在他想要重新開始、他覺得能夠重新開始的時候,在他鼓起全部的勇氣邁出了這麼一步之後,發生這樣的事。

指尖凍得發麻,又是鬆津市快要開春的冬天。

性情溫順的賀春景憎恨這個季節。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名字簡直是拉滿了嘲諷的一句咒語。冬天過去一切都不會變好,他是荒蕪的田野,是一片死地,是贅餘的空虛,這種春景究竟有什麼值得慶賀的!

然後他鬆開了手,倉皇理了理被樹皮刮出道道黑印子的羽絨外套:“我好了,走吧。”

聖慈學校門前被堵得水泄不通。

陳藩看著連排堵在校門口的消防車,意識到事情可能並沒有想象中那樣,喊話溝通-溝通無果-直接狙擊那麼簡單。

“警察辦案封鎖現場!閒雜人等立刻離開!”

有人發現漂移停車的帕美,於是舉著警用擴音器朝剛下車的兩人走過來。兩人報了王娜的名字,在對講機裡確認過身份之後才被放行。

“怎麼回事,消防怎麼也來了?”陳藩二人跟著外圍值守的警察一路找到王娜,劈頭就問。

在紅藍交替的警燈映照下,王娜的臉色是顯而易見的難看:“剛通知的,教學樓裡麵情況有點複雜。”

她遙遙指著立在夜色裡的六層漂亮小樓,那是鬆山書院改名聖慈學校的時候,拿著各路人馬的慈善捐款重修的。裡麵有幾道手電燈光正胡亂搖晃,似是在搜索。

“還記得剛才我說的,有一夥李端行的擁躉突然冒出來了嗎?”

“還沒處理掉?!”陳藩簡直不敢置信,“十個人,還沒處理掉?有這種武裝實力,還敢跟警察公開叫板,他找的什麼組織?找的都他媽亡命之徒恐怖分子是嗎!”

“恰恰相反,我們對上了手無寸鐵的一群普通人,”王娜聲音沉下去,咬字時帶了隱隱的恨,“是一群家長,還有之前說的那種,嗑藥的孩子。”

陳藩腦子裡劈開一個炸雷,他一瞬間脊椎僵硬:“家長?”

“對,因為案件涉密,聖慈沼氣池藏屍的事情並沒有對外界公布,這些家長壓根不相信聖慈學校會做那些事。況且,他們都是以前鬆山書院的……所謂受益人,對李端行和趙博濤死心塌地,被有心人稍微一煽動,就自發組織起來對抗警方了。”①思①兔①網①文①檔①共①享①與①在①線①閱①讀①

“操……”陳藩拳頭捏得咯吱響,一群烏合之眾。

“以及,有兩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假裝偷溜進來放鞭炮,騙值班的同事放鬆了警惕,兩人各挨了幾刀,現在生死未卜。”王娜指著三樓走廊的位置,“抵抗者現在在那個位置,我們組織了一隊警犬上去。”

“用狗?催淚瓦斯能不能用嗎?”陳藩想起門口那一隊消防車,忽然心裡出現了更壞的猜想,“他們手裡有什麼?”

“催淚瓦斯需要點火,而且投擲時可能擦出火星。這群傻逼把食堂所有天然氣罐都挪到教學樓去了,連他媽的料酒和菜籽油都沒放過,現在樓裡全是瓦斯和易燃物。”

王娜頓了頓,手指在虛空裡大致畫了個範圍,把大半個教學樓都圈了起來。

“我們預估了一下,如果引發燃爆,大概會是這個場麵。”

“你再說一次?”

陳藩眼神一瞬間變得像把白刃,衝著王娜一點不容情地剜過去。

“抱歉。”王娜眼神閃了閃,越過他,重新看向沉默佇立的教學樓。

“王娜,之前發生過的事,你我心裡都有數。今天我之所以能站在這,能把賀春景一起帶到這個現場,是因為我相信人民警察,以及對你還有那麼一丁點兒的信任。”陳藩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被氣笑了,“現在我發現你他媽真是不靠譜到沒邊兒了。”

隨後他牽起賀春景的一隻手,冷臉道:“警察辦案封鎖現場,我們閒雜人等,就不在這添亂了。”

“等等!”

“等個%e5%b1%81!”陳藩頭也不回地罵,“你他媽有什麼立場喊我等一下,你知不知道你的職責是他媽的保衛人民生命財產安全而不是讓人民跟你一起發瘋發癲啊警察同誌?!”

賀春景被他扯得一個踉蹌,卻沒有要走的意思,執拗地停下腳步。

陳藩火了,傾身自上而下靠近了賀春景那張燈影裡忽明忽暗的臉:“你跟著她發瘋是不是?賀春景,彆逼我當著這麼多人的麵給你扛回去。我管他什麼狗%e5%b1%81人質狗%e5%b1%81團夥,換成是我我%e4%ba%b2手往裡扔炸彈,他們全都給我死,死得乾乾淨淨算是造福人民。”

“那花名冊呢?”王娜在他身後忽然出聲,“更深處作惡的人,逃過這一劫,就能繼續頂著人皮做不是人的事,陳藩。”

“那你他媽的能保證今天我們兩個,我們家賀春景,我們家什麼苦都吃透了吃過了還得為你們內部失職造成重大後果擦%e5%b1%81%e8%82%a1的賀老師,你能保證他毫發無損的跟我回家嗎?!”陳藩猛轉過身咆哮,脖子上的青筋都怒得爆出來。

“我不能保證,我也知道這事足夠讓我丟掉這個職務一萬次。”王娜說。

“如果在演播廳收網之前,我不會攔著你們離開,甚至我同意你說的,我作為一名警察,應該為把你們卷進危險而感到恥辱。”

這女人開口聲音很穩,很坦然。

或許是因為她的目標從來都更明確,也沒有什麼能夠乾擾她達成目的的情感因素,畢竟再沒有什麼東西是比死仇更加深刻強烈的。

“但事情發展到現在,我不可能停下。你們可以覺得我冷血,覺得我自私,覺得我是一個瀆職的警察或者卑鄙的人。拋卻那些東西不說,我現在以個人的身份跟你對話,陳藩,我以露露的老朋友、以陳鮮的老朋友、以鬆山書院間接受害者的身份,請求你們幫助我。”

陳藩%e8%83%b8腔劇烈起伏著